第28章
送走文沛丰后,王氏进屋快手快脚地帮顾茵擦干头发——之前是为了防她出门,所以才只让她先包着,如今既知道她第二日才会出门,便不用想那么多了。
到底不比现世有吹风机那么便利,加上早上还是没有日头,顾茵那长到腰际头发还是到了快中午时候才干透。
到了中午时分,那不怎么热日头姗姗来迟,顾茵帮着王氏把家里被褥拿出来晒。
隔壁许家这才把门打开,许氏打着呵欠,在天井里伸懒腰。
许家这三个院子从前是一起,是许氏后头要出租出去之前,才让人在中间隔了一人高土墙。
顾茵和王氏正晾着被子,就看到许氏两条胖胖胳膊从墙头露了出来。
王氏好笑道:“都太阳晒屁股了,才刚起身?天刚亮时候我就听到你家青川读书声了,你这当娘咋比儿子起晚这么多?”
许氏在土墙那边回嘴道:“我难得起晚一次就让你遇着了而已!”
怕两人又要拌嘴,顾茵连忙帮着描补道:“许是昨儿个婶子赶集置办年货累着了,这早上天气也确实不好,多睡会儿很是平常。”
许氏听顾茵说话那是怎么听怎么舒服,她也不和王氏计较了,打着呵欠道:“赶集买东西也没啥累不累。就是晚上没睡好,半夜里野猫挠窗户缝,把我活活吵醒了,拿鞋子打在窗户上,才把野猫赶走了。”
这话听得顾茵都忍不住笑道:“春日里野猫才闹腾呢,这大冬天……”
说到这,顾茵停下了手里动作,想到了前一天归家是在巷子口看到那抹黑影。
王氏看她停了,便问她想什么呢。
等顾茵压低声音和她说完,两人眼中同时迸出惊喜光!
…………
午饭之前,厨房里飘出了格外诱人香味,把小武安都从屋子里勾出来了。
“好香,好香,嫂嫂这是又做啥呢?”小武安吸溜着口水蹦蹦跳跳地进了灶房。
顾茵正在炖肘子。
她红案上功夫差一些,但炖菜这种需要掌握火候菜和熬粥相通,做也很不错。
肘子先放火山烫猪毛,再把表面刷洗干净,去掉血腥味。随后把酱油在肘子表面涂抹均匀,待锅中油温烧成五成热,放入肘子煎到五成热,把肘子表皮煎成焦黄色时出锅。接着锅里再烧热油,放入白糖炒糖色,待锅中糖稀变成枣红色,加入开水把糖稀搅拌,随后放入肘子和葱姜,酱油,适量盐和八角等香料,以小火慢炖。
小武安就是在这会儿进来,闻着香味就在灶台边上打转。
王氏看得好笑,把他往后扒拉了一下,“你嫂子炖肘子呢,咋你还想往锅里钻?”
小武安眼睛都亮了,惊喜道:“娘不是说过年时候才吃肘子吗?”说着他又在心理算了算日子,“不是还有一个月才过年吗?”
王氏和顾茵对视一眼,顾茵冲着他眨了眨眼,“我们炖肘子抓野猫呀!”
小武安还要细问,王氏把他嘴一捂,“小孩子家家别问,就当咱们提前过年了!”
一个肘子炖到过了午饭时间,出锅时候那香味简直要了命,连王氏都咕咚咕咚连着咽了好几次口水。
小武安已经拿着自己小碗在旁边等着了。
然而王氏呈出肘子以后却没有端上桌,而是端着汤盆直接出了家门。
小武安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氏背影,放了小碗就追了出去。
隔壁许氏早就闻着味儿了,起初闻到那越发浓郁香味,还当是王氏特地送到自家来,一面开门一面笑道:“干啥这么客气?让人怪不习惯!”
结果王氏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也没有把肘子送到别家去,而是把附近巷子都走了一圈,终点便是前一天顾茵看到黑影巷子口。
如是绕了三五圈,不少人家都闻着香味从自家探出头来看,王氏摸着肘子快凉了,这才端着汤盆往回走。
许氏还在自家大门口站着,闻言就道:“不就是炖个肘子吗?谁家年头上不开点荤,至于这样吗?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
王氏正要细说,一想又不成,那“小猫崽”说不定就在附近呢。
所以她撇嘴道:“就这样了咋?又没谁规定说做了饭不能端出来给大伙儿闻闻?”
两人又要拌起嘴来,顾茵连忙从家里出了来,解释道:“这是我新做炖菜,不知道味道如何,让娘端出来给大家品鉴一番,要是都闻着香,下回就能放心做了。”
“原来是这样。”许氏相信了顾茵试验新品说法,不再去看王氏,只笑道:“这闻着味儿是真香,色泽看着也好,想也知道味道不会差了去!”
“谢婶子夸,回头分出一些来给您尝尝味儿。”
说着话顾茵就把王氏拉回了家门。
肘子外皮此时已经温了,王氏用筷子一戳,那焦褐色肘子皮就颤颤巍巍地分解开来,露出里头红色瘦肉,热气从里头涌出,香味只浓不减。
顾茵把肘子分成三份,最多自然是留给自家人吃,一小份送到隔壁,另一小份浇上锅里热汤汁,放到灶房那挨着后院空地窗台之上,源源不绝地往屋外送着香味。
小武安早就等着吃了,那肘子皮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里头瘦肉在蘸足了汤汁后并不发柴,肥瘦宜,叫人停不下来筷子。
王氏和武安一连各吃了两个烧饼,方才打着饱嗝停了筷子。
打发了小武安去灶房把他自己小碗洗了,王氏压低声音问顾茵道:“味儿肯定是飘出去了,那孩子要是在附近,肯定能闻到。只是他昨儿个还寻到隔壁去了,你许婶子没给他开门,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又走了?而且咱家这片你也知道,地形复杂很,稍微不认路人都要被绕晕了头。你说他今日还能认得路过来不?”
这个自然顾茵也不能保证,她只道:“咱们再等等。码头那边都收了,他这几日应该没怎么吃饱过,今儿个闻着这香味,只要人还在,肯定是按捺不住。”
婆媳两人都压着嗓子说话说着话,屋里安安静静,就听到哐啷一声脆响,不是东西砸烂声音,而是那种瓷器被碰翻声音。
“武安你咋回事?洗个小碗还能把碗碰了?”
武安湿着手从和堂屋相同灶房里走出来,“没啊!我小碗早就洗好了。”
“那不是你是谁?”王氏还要再问,顾茵把手指竖到唇前,比了个噤声姿势。
三个人轻手轻脚地又进了灶房,就看到灶房窗台上放置小碗已经被碰倒了。
汤汁打翻在了窗台上,碗里肉也少了一些。
三人眼观鼻鼻观心,呼吸都放轻了。
又安静了半晌,一只小黑手伸了上来。
王氏一把扑过去,把那只小手抓了个正着。
对方没想到会被人抓住,惊吓之余就开始用力地挣扎。
不过这点力气在王氏眼中自然不算什么,但怕伤到他,她还是只能留着力气。
顾茵立刻打开后门出了去。
果然码头上那小孩此时正挂在自家窗台上——他还穿着那个黑漆漆斗篷,一只胳膊被抓着,两只小脚费力地踮在地上,正发了狠扭动着自己身体。
但是看到顾茵时候,他认出了她,没再接着挣扎了,只焦急地啊啊两声,似乎是让顾茵想办法把他放开。
顾茵赶紧上前把他抱起来。
小家伙身上还带着寒气,一身骨头,轻飘飘好像没有重量,抱起来真和猫崽儿差不多。
王氏看她把小孩抱住了,怕那孩子挣扎起来她抱不住,赶紧让她抱着孩子进了屋。
“总算是抓到了!”王氏笑着呼出一口长气。
这孩子自从那天被惊到之后就没再出现,后头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关捕头都没能找到他踪影。王氏和顾茵都已经做了最坏猜想。没想到兜兜转转,他居然又出现在了缁衣巷附近。
“这小崽子好像没比从前更瘦?”王氏说着就伸手要把他从顾茵手里接过去。
那孩子却一下缩进了顾茵怀里,一双黑漆漆小眼睛满眼戒备,眼神已经往后门飘去,好像在思忖着怎么夺门而逃一般。
“这小白眼狼怎么只和你熟,难道我少喂他了?”王氏不高兴地撇撇嘴,不过还是退后了半步,没再去碰他。
“可能是他爱吃我做东西,所以才对我不同。”顾茵抱着他,怕又把他吓跑,放柔声音道:“你还饿不饿?”
那小孩收起看向后门眼神,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王氏去收起窗台上被碰倒小碗,从锅里浇上一勺子热汤,又拿了个烧饼。
顾茵则抱着孩子做到堂屋桌前,让小武安帮着拧了布巾子过来给小孩擦手。
小孩乖乖地任由顾茵擦了手,这才扑到桌上大口吃了起来。
“你慢点儿,没人和你抢!”王氏离小孩一步开外,看到他这发了狠吃相,又对着顾茵无奈道:“得亏你今天在家,不然我还真制不住这猫崽子。这两天实在冷厉害,都不知道他怎么活到现在。”
当然王氏以蛮力肯定能抓住他,但是就像那次关捕头去找他,差点把他逼着跳了河,想在不伤到他前提下抓住他,还不是个简单活计。
顾茵朝着小武安努努嘴,让他帮着倒了碗水过来,然后喂了小孩喝水,才笑了笑说:“娘可别这么说,他昨儿个就在我眼前闪过了,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还得是您这身手,才能把他逮住。”
他们说着话,小武安看小孩吃完了小碗里肘子还不够,已经在吃桌上盘子里,出声道:“娘,我觉得我还能再吃一个烧饼。”
王氏说你吃屁!
“你刚和我一样吃了两大个烧饼,你再吃撑不死你?!”
小武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是我刚才洗碗了嘛,已经没有那么饱了。”
他平时并不会这么贪嘴,但是大肘子诶!一年到头吃不了一次东西,而且嫂嫂做那么好吃,俨然是他打出生以来吃过最美味大餐了!
王氏蹲下身摸了摸他肚子,这是家长用来判断孩子有没有积食手法。
小武安努力吸着肚子,然而胃那里还是鼓鼓。
“你小子这肚子胀得像个球,为了口吃满口胡沁是不是?”
“娘,求求你啦!”小武安素来懂事,但说到底还是不到六岁孩子,拉着王氏手小声求道,“娘,我好娘亲,再让我吃一点吧。”
顾茵瞧见了,也有样学样地去摸小孩肚子。果然他胃那里也是硬邦邦。
她赶紧把他两只小手按住,不许他再吃了。
小孩茫然地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还在歪缠小武安,试探着看向顾茵开口道:“娘,我吃!”
这小孩居然会说话!王氏和小武安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顾茵也吃了一惊,问他说:“是还要再吃吗?”
他却不肯开口了,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顾茵并不像王氏那么经验老道,所以并没有一下子答应,把他胃部软硬程度转述给王氏听了。
王氏就道:“听着确实是已经吃饱了,再给他喂点水。”
顾茵照着王氏话给小孩喂了小半碗热水,果然他没再闹着要吃东西。
之后就是给这孩子收拾洗漱了。
幸好早上王氏给顾茵烧洗澡水时候,劈足了柴,也刷过木桶,所以只需要再烧一锅热水倒进去,并不用大费周章。
屋子里暖和,吃完他就一手紧紧捏着顾茵衣摆,一边迷瞪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直到顾茵轻手轻脚地把他衣服脱了,放到热水里,他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事儿啊,就洗一洗,洗完睡觉更舒服。”顾茵把他两只小手搭在浴桶上,又伸出一只手扶着他手背,另一只手掬起热水倒在他小身板上。感受到热水舒服,小孩没再挣扎,乖乖扒着浴桶,任由她洗。
王氏站在浴桶一步开外距离,看着他背后突出骨头红了眼眶,转过身擦了擦眼睛,“福大命大孩子,也不知道这半个多月他咋过来。”
这也是顾茵好奇,帮着问了出来。
那孩子却又好像听不懂人话了,并没有给出反应,而是迈着两条小短腿扑腾水花。
顾茵和王氏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后头王氏递给顾茵一个丝瓜络,顾茵拿着丝瓜络细细地给孩子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王氏看她额头都出汗了,伸手想帮忙,但还和之前一样,那孩子看到她就要躲。
没办法,她还是只能退开。
“没事儿,娘在这里陪我说话就成。”顾茵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汗。
王氏叹了口气,拧了布巾递给顾茵,让她给孩子擦脸,“这孩子也不会说话,咱也不知道他这些天咋过,又是咋找到这一片。”
这次本没指望着小孩应答,他却忽然“吁”了一声,还伸手比划了一个勒缰绳手势。
得,这下知道了,是跟着马车来。
一个澡洗了快半个时辰,总算是把泥窝里掏出来一般小崽子洗回了本来模样。
王氏拿了小武安衣服出来,他穿着宽宽大大,摸着自己身上小衣服小裤子稀奇得不行。
王氏仔细瞧了他模样,忍不住夸赞道:“这小模样真周正!”
顾茵瞧着也是,这孩子大眼睛高鼻梁,肤色虽黑,眼睛却更亮。眼睛下面还有一颗黑痣,秀气很,不过他脸上和手上、脚上都是冻疮,再仔细看下去就只剩心疼了。
王氏又拿出之前给顾茵买冻疮膏,让她给小孩手脚上冻疮都涂了一遍。
小孩好奇地看着顾茵给他上药,闻着那清清凉凉味道甚至还想去舔,又是让顾茵给按住,他才老实下来。
没多会儿他又犯起了困,眼睛都睁不开了,顾茵就把他塞进被窝里。一沾枕头,小家伙就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吃饱了就睡,真和小猫崽儿没区别。”王氏轻声打趣了一句,接着便开了床头矮柜,拿出了一些银钱,“他离不开你,你就在这里守着。我去给他请个大夫来瞧瞧。”
小家伙虽然能吃能睡,但到底在外头独自流浪了那么久,还是得找大夫看过才能心安。
知会完,王氏便出门去了。
医馆路她熟门熟路,不到两刻钟,大夫便被请过来了。
那老大夫还记得王氏,进屋时候还在奇怪道:“上回补药你家不是吃足了一个月吗?照理说你家儿媳妇身子应该全好了呀。还是像上次一样,又和人吵嘴把人吵晕了?”
等到进了屋,老大夫才知道是给小孩诊脉。
诊过脉后,老大夫面色凝重,顾茵和王氏不由也跟着提了一口气。
半晌后,他才开口道:“身上冻疮问题不大,我看你们已经给他上药了,这药看着就不错。至于旁……他这是从前饿狠了,底子都坏了,且得调养呢!”说着他又摸了摸小孩手脚,看了他牙齿,小家伙一下子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到顾茵在一旁,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看骨头和牙齿,这孩子都四岁了,但模样不过两三岁大。这个年纪也不好用药,只能慢慢养着……这孩子应该不是你家吧?”说到这,老大夫却再接着说下去,歉然道:“是老夫多嘴了,你家自然不是那等会做亏心事人家,不然也不会给他上这么好药膏,更犯不着花银钱请我来。这世道,唉……既遇上,便是缘分一场,好好待他吧。今天事我不会宣扬出去,你们尽可放心。”
王氏就是知道这老大夫口碑极好,才特地请他,此时听他亲口保证,心便越发定了。
王氏送了老大夫出去,对方却并并肯收银钱,最后在王氏坚持下,他也只是收了一半诊金,临行前还特地叮嘱了,往后得让这孩子少食多餐,再不能忍饥挨饿。
…………
这天夜里望月楼,周掌柜又是留到最晚那一个。
万籁俱寂,周掌柜去后厨拿着自己特地留下来、温在灶上吃食去了后巷。
后巷里有一个日常用来堆放杂物小窝棚,而在这窝棚隐蔽角落里,则是周掌柜用毛毯筑起一个简易小窝。
不过此时这小窝里却是空空如也,周掌柜再伸手一摸,毯子上一点温度也没有,显然是很久没人睡过,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对方看到他靠近特地躲起来了。
他忧心忡忡地兜了好几个圈,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正当周掌柜准备放弃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惊喜地转过头,待看清身后站着是抱着双手赵大厨后,脸色不由又冷了下来。
“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厨子挑眉笑道:“我才是想问掌柜,这半个多月总是留到最晚,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秘密吧?”
周掌柜知道对方想找茬很久了,所以并不予以理会他挑衅态度,只平静地反问道:“我能有什么秘密?”
赵厨子自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他眼神落在周掌柜手中碗上,“掌柜这是拿咱们酒楼里东西喂野猫野狗?”
“这是我自己饭食,并不是酒楼里。你若不信,尽可以清点后厨东西……平时做事时倒不见你这般有心,显然是心思没放在正途上。”说完周掌柜便一眼都不再瞧他,把手里碗放到了窝棚角落,径自离开。
赵厨子亦步亦趋地跟到那窝棚,仔细地把角落都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
他特地冒着寒风躲了半晚上,却没抓到周掌柜小辫子,又被对方排揎了一通,生了一肚子邪火。
但对方现在还是望月楼掌柜,他自己不过是对方手下厨子,所以也不能发作出来。
等到周掌柜背影消失在后巷,赵厨子重重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咬着后槽牙发狠地道:“早晚有一天让你滚蛋!”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