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14章

顾茵天不亮就起了身。

王氏比她还早,顾茵起身的时候她已经把灶膛烧起来了。

顾茵见她眼底一片青影,忍不住劝道:“天还早,您再迷瞪一会儿,我一个人忙的过来。要是实在不放心,等出摊的时候我再喊您一道去。”

“你别管我,咱们一手一脚把活儿干完,等收摊回来我自然睡得踏实。”王氏一边打呵欠一边摇头。

她哪里睡得着呢?愣是一晚上没敢合眼——昨儿个整副家当只剩七两的时候,她就心疼得不成了。后头又买食材,买摆摊器具拢共花了三两半,这就又去一半。

那会子是被娘家侄媳妇话赶话逼出了一股冲劲,冷静下来却是后怕。这次买卖要是做不成,家里后头的日子是真不知道咋过了!

婆媳二人齐齐上手,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便挑着东西出了缁衣巷。

此时码头上还未有船只停靠,但小摊贩们都陆陆续续地过来了。

王氏前一天已经来打听过,在这一处做买卖没有什么规矩,只月底的时候衙门会来人收摊位费。

当然摊位也不是随时能换的,先到先得,来得早的人可以租用越靠近码头的好位置,就算后头不做了,还能转让给其他人,收取一笔转让费。

像顾茵婆媳二人这样没根基又出不起转让费的,自然也只能选在一个不怎么便宜的位置。

锅碗瓢盆,矮桌板凳都支棱开,小小的馄饨摊便开始了营业。

天光大亮的时候,码头上人头攒动起来,附近的吆喝声一声盖过一声,顾茵便加了柴火开始热锅。

旁边的摊位上是卖油炸鬼的,油条下锅刺啦啦一声声脆响,油烟味道盖过了顾茵的鱼汤味道。

当然倒也有不少人见顾茵面生又长得好来问价的,但是顾茵的馄饨并不算特别便宜——一碗馄饨四文钱,而其他的馄饨摊子上不过三文。

码头上大多是苦力,一文钱于他们来说也很要紧,因此小半个时辰过去,一共来问了五个人,听说这馄饨是鱼肉做的,价钱还比旁人的贵上一文钱,便都有些犹豫,只有两个人掏银钱买了一碗。

顾茵昨儿个她还拜托王氏多买了一罐子醋和几头大蒜。

大蒜被顾茵剁成蒜末,装在小木碗里,和醋一样,可以根据客人的口味自行添加。

两个客人一个放蒜末,一个放了几勺醋后,都是很快吃完了一碗,离开之前还对顾茵的鱼肉馄饨大加赞赏。

顾茵心中微定。

其实吃食这东西是讲究口味的,各花入各眼,就像南边甜口的菜式入不了爱吃辣的川省人的口,她也并不确定自己的手艺会不会被王氏和小武安以外的人认可。

但方才两个客人的口味明显不一致的情况下,还都称赞她的馄饨好吃,她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

可她不急,旁边的王氏可急坏了。

半早上过去只卖出两碗,这一天下来才能赚几文钱?!

“娘先坐下歇歇。”顾茵看王氏吆喝的喉咙都要冒烟了,倒一碗热水递给她,“咱们初来乍到本就急不得,慢慢地会越来越好的。”

就像她上辈子刚接手家里粥铺,老顾客们见她年轻面嫩,都怀疑她的手艺,当时店里的生意也是减少了将近一半。

但随着时间过去,尝过她手艺的人都成了回头客,不仅老客都回来了,慢慢地还增加了许多新客人,生意反而越发红火了。

“我不急,我不急。”王氏自顾自嘀咕,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顾茵还是在安慰自己。

喝过一口水,王氏还不肯歇着,一面接着吆喝一面眼巴巴地看着路口等人经过。

顾茵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是急的不成了。

昨儿个自家婆婆就一晚上没合眼,今儿个要是再生意不好,怕是晚上又要睡不着。

纵然王氏身子好,这么提心吊胆的熬着能熬几天?怕是先要把她给急病倒。

顾茵沉吟半晌,思索道:“其实,我有个法子,但就是要委屈了娘。”

“唉你这孩子有办法不早说!”王氏搁下水碗,扒着她道:“只要能早点打开路子,我就没有什么委屈的!”

…………

卖油炸鬼的老刘头已经在码头上做了两年生意了。

他家本是在隔壁远山县,祖上就一直做这个,传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

三代人靠着手艺发家致富,在镇子上买了房子,讨了老婆,眼瞅日子越来越好。

但天有不测风云,他家女儿被镇上的老员外相中了,非要抬他闺女做第八房小妾。

老刘头带着老婆孩子连夜跑了,跑到这寒山镇上重新安家。

本以为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但老刘头没想到从头开始竟这样难——码头的档口位置差,客流量低,多年累积的旧客又没有了,生意可谓是一落千丈。

一直到如今都过去二年,老刘头的生意都没能回到从前。

但老刘头很满足了,码头上的摊贩一茬茬地换,就只有连同他在内的几户手艺确实好的人天长日久地把生意做下来。

老刘头就等着攒够转让费,还把自己的摊子往前挪一挪了。

今天也是稀罕,老刘头发现旁边新支了一个馄饨摊。

摊主还是一对婆媳。

也是可怜见儿的,这婆媳俩半早上只卖出去两碗馄饨。

老刘头正想着要不要送上两句劝告,就突然只听旁边一声嚷嚷。

“你跟我回去!”那婆婆本就长着一副有些泼辣的凶相,叉腰骂人的时候就越发凶神恶煞的。

旁边年轻瘦弱的小媳妇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带着哭腔的清脆声音传了开来——

“娘,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这是怎么了?

老刘头一边炸油条一边往旁边瞧。

附近的人就更别说了,只要手里没活计就往这儿瞧,路过的客人更是纷纷驻足。

“机会?我没给你机会吗?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你非说做小买卖可以糊口。可你看看,这半早上只卖出去两碗馄饨,靠你糊口咱们全家都得饿死!”

听到这老刘头就皱眉了,自己做了半辈子吃食的人,换个地方都用了半年时间才站稳脚跟。

这小媳妇的馄饨摊还不到半天,没做到生意那不是很平常的事嘛?

这婆婆未免太凶恶了一些!

“娘,您再容我两天。我的手艺您也尝过,您昨儿个也夸我来着。”

“我呸!我管你什么手艺不手艺,我就只认银钱。家里揭不开锅了,你要是赚不到银钱,看老娘怎么收拾你!”王氏叉着腰冷哼,“我把你买回来养到这么大,你就该知恩图报!我儿子已经没了,还养你这么个小寡妇在家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不若把你嫁给老员外做填房……”

“我……我不想做妾。”

“还轮到你来做主嘛?!”

王氏蒲扇大的巴掌就要往顾茵的脸上扇去。

这小媳妇细皮嫩肉的哪儿能挨得住这一巴掌啊!

大伙儿看得揪心,女儿差点被逼做小妾的老刘头更是看不下去了,出声道:“你这妇人怎么回事?你儿子没了又不是你儿媳妇的过错,她年纪轻轻还想着补贴家用,有这份心已经很不错了。且我刚才听到你摊子上的客人对你儿媳妇的手艺都赞不绝口的,可见她是个真有本事的!你怎么能说那种让她去给旁人做妾的话?!”

老刘头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但是奇怪的,他面前的妇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插话而不悦,反而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怎么看着还怪高兴的?

老刘头来不及细想,又听王氏道:“好吃有啥用?这摊子摆着一天挣不到银钱就亏一天的钱,我们家又不富裕,能支撑多少日?嫁人做妾怎么啦?我家马上就能得一笔银钱改换门庭!”

“你这人,你这人……”老刘头被她的强词夺理气到了,支吾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了。

最后又见到顾茵暗自垂泪的可怜模样,老刘头心一软,就摸出几文钱,“我正好没吃朝食,小媳妇给我做一碗。”

王氏撇过脸嘟囔:“一碗半碗地够干啥的,哼!”

顾茵收了银钱,红着眼睛和老刘头道了谢,而后便手脚麻利地包馄饨、下馄饨。

那馄饨皮在她手里像活过来了似的,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包好了十来个。

而鱼汤在再次加热之后,更是爆发出一阵浓郁的香味。

“小媳妇别哭,给我也来一碗!”

“就是,闻着味儿这么香就知道肯定好吃,你别听你婆婆的,咱们靠手艺吃饭不丢人!”

路人和附近其他摊贩都用行动来替顾茵鸣不平。

顾茵又一个个道谢,几碗馄饨不消片刻就做了出来。

此时附近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空气不那么流通,那香味像有勾子似的直往人鼻孔里钻。

且因为他们这边聚集的人多,其他人远远地看到这边排了队,不自觉地就往这处靠拢。

方才还无人问津的小小馄饨摊,一时间人满为患。

大伙儿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馄饨一边用眼神谴责王氏——

多手巧能干的小媳妇啊,还任打任骂不还嘴,偏托生到这恶婆婆手里了,命苦啊!

王氏恼羞成怒地嚷嚷着:“我看你能卖出什么名堂,哼!”

而后便拨开人群走了。

等她一走,顾茵对着众人福身,歉然道:“让诸位看笑话了,大家快去忙自己的吧,耽搁大家的时间了,实在抱歉。”

锅边雾气蒸腾,顾茵俏生生地往那儿一站,眼睛还小兔子似的泛着红,脸上也升起了羞赧的红晕。

让人见了更不忍心苛责。

众人纷纷在心里又为她道了一声可惜,再听着越来越多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夸赞,越来越多的人也纷纷跟着掏了钱。

因为是试营业,所以顾茵只准备了五十碗左右的馄饨量。

还不到中午,她的馄饨就销售一空。

这时候她摊子前的人已经换过了好几拨,众人的关注点不再是闹剧似的婆媳矛盾,而是食物本身了。

还有没买到的人直呼可惜,还问清了顾茵开摊的具体时间,他们明天还来!

顾茵一一应下,而后便收拾了东西,挑着担离开了码头。

大概走了一刻钟,再也看不到码头的时候王氏从角落里跳了出来,一边接顾茵手里的东西一边得意邀功道:“咋样?我演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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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我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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