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流玉的飞舟品级不低,却也飞行了一日夜。
除了夜晚,白日里虞曦时不时就会趴在舟壁上往下看,发现所过之处大多都是辽阔的平原,每一处的城郭都繁华异常。
只是距离昆仑越近,高耸连绵的群山却多了起来。
偶尔飞舟降的低了些,虞曦还能看到群山上的殿宇楼阁。
见虞曦看的认真,宋流玉便耐心的给她讲解,告诉她那群山就是昆仑仙山的一部分。
宋流玉对她很好,一路上都在教她说话,无论她听不听得懂,每到一处地界都会为她讲解势力所属、特产等。
虞曦知道他是在给她培养语境。
看在他对自己这么好的份上,在宋流玉又一次教她喊师兄时,虞曦很给面子的开口喊了他一声师兄。
她的语调本来也不算太顺,再加上刻意为之,“师兄”两字喊的着实怪异,却让宋流玉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大喜过望的拉着应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应殊表面上依旧不屑,之后却也会偶尔教虞曦说几个词。
飞舟走了一日夜,终于在第二日的夜晚到达的昆仑仙山。
前方流云逐渐散去,一座高耸雄伟的仙山出现在眼前。
另有十二座浮峰呈半圆状围绕着它。
此时月娘初升,就悬在众峰之上,清辉犹如实质,丝丝绕绕在昆仑仙山周围,宛如仙境。
虞曦趴在舟壁上看的呆住:“哇——”
这一路上她看到新奇的景物会发出如此的惊叹。
宋流玉和应殊都习惯了,应殊站虞曦左侧双手抱胸,鄙夷:“瞧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酒酒还小,多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她长大就好了。”
宋流玉站在虞曦左侧,看着她温柔的说。
应殊白眼都懒得翻了,飞舟临近昆仑仙山,他拿出一面翠绿的玉牌贴于那丝丝绕绕的月华之上。
月华带便如雾般散开,飞舟稳稳的驶入其内。
虞曦就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月华,应是昆仑的护山大阵。
“师兄,我先去执事堂交任务。”一入仙山内,应殊就跳出飞舟,支应宋流玉一声化作一道遁光射向前方的一座巍峨高殿。
虞曦趴在舟壁上又是一声“哇”,还来不及细细观看下方的建筑群,飞舟便又拔高,被流云簇拥着飞向前面的一座浮峰,虞曦只觉周身掠过点点星光,飞舟却又偏向另一侧的浮峰,最后落在一座白玉拱桥上。
拱桥前面是一座半隐在繁花之内的精巧庭院。
此时,两个身穿彩衣,环带轻飘的女使正往这边走来,两人在拱桥前停下,微微屈身行礼:“真君归来了。”
宋流玉回了个半礼,牵着虞曦缓步走下拱桥:“师尊可出关了?”
女使道:“不曾呢,尊上还有半月才能出关。”
宋流玉颔首,看着虞曦说道:“这个小姑娘是我和阿殊带回来的,她与常人不同,不会言语,不通世情,需要多照料。我和阿殊住的宅院没有侍从,又因男女有别,只能先将她带来师尊这边暂住,一切待师尊出关在定,此前要劳你们多照拂一二了。”
女使笑道:“真君放心,我们定会照料好小女君的。”
宋流玉将虞曦还在涂抹的药膏递给她们:“她脖颈上有伤要一日三次涂抹,你们需记好。”
女使也不多问,应声接过药膏。
宋流玉又叮嘱了几句将虞曦的手放到两人手中,抚了抚她的发顶,看着她被女使带着踏上繁花拂映的台阶,进入庭院这才御剑离去。
庭院里还有许多身穿彩衣的女使,见来了个新人,纷纷放下手中正忙活着的事涌过来。
一时之间,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虞曦被围在中间眨眼看着,女使们都这般娇憨可爱,氛围又十分活泼,看来这凌云峰峰主的性子确实不坏。
在女使们莺声燕语的时候,她的灵丝也试探的伸了出去。
方圆百里的景物逐渐出现在她脑海中。
在这百里内活动的人并不多,且都是女使,空着的庭院殿宇倒是一重又一重。
人群聚集地当属她所在的这个殿宇了。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殿宇西侧的一个庭院,主殿大门紧闭,有女使守在两侧,看样子峰主就是在其内闭关。
虞曦犹豫了下,没有将灵丝探进去。
她仔细探听着这些女使们的谈话,但跟在百花深一样,她们的谈话中并没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虞曦并不气馁,反而更加坚定了要留在昆仑的想法。
昆仑是修仙界的核心,而凌云峰又属于昆仑的核心之一,无论是人脉资源还是各种消息,它都属于顶尖位置。
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总能查到命镜的。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一个人站在外面做什么?”
忽然有人说话,虞曦回过神,抬脸。
此时已经是深夜,应殊站在玉阶凭栏下,身边是一个提灯的女使。
他拧眉看着她,依旧是那副嫌弃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关心:“是没有熟人在身边睡不着吗?”
虞曦的灵丝一直放在外面,应殊过来时灵丝已经探到了,只是她没有注意,此时回过神稍一回想就知道他御剑回来后就直奔这边,问了外面值夜女使她的情况,得知她晚间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后,便让女使带他来看。
看来这人是个傲娇的性子。
虞曦眨眨眼睛,语调不顺的开口:“师、兄……”
应殊怔了下,有些意外:“叫我?”他以拳抵唇干咳一声:“再喊一声。”
虞曦就伸手指着他后方的夜空,又喊了声师兄。
这下应殊知道她在喊谁了,脸色顿时黑下来,支使身边的女使:“带她进去,不许她再出来!”
女使早就习惯他的脾性了,笑着应声,提灯走上台阶牵起虞曦的手带她回房间,哄她入睡。
灵丝告诉她周围的环境很安全,虞曦在女使轻柔的拍抚中放心的睡去。
翌日,虞曦在女使的轻唤下醒来,由着她们帮忙更衣、洗漱、挽发。
之后就是吃早饭,跟女使们一起玩耍和被教说话认字。
期间宋流玉来看过她,不过没有停留多久,他似乎很忙,总不在峰中。
虞曦从女使们的交谈中得知,峰主容稚身有旧伤,时常闭关养伤,凌云峰的一应外交事宜都由宋流玉出面,是要忙一些的。
至于应殊,他生性不羁,不爱管事,不是在后山竹林练剑,就是跟朋友一起出去喝酒。
不过两人每到晚间时分都会回峰陪她吃晚饭。
如此过了五日,虞曦没有获得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对昆仑的组织架构却熟悉了很多。
昆仑共有十二峰,掌教云海楼居住之地无极峰为主峰,处于十二峰最中心的位置。
与她刚进昆仑,应殊去交任务的执事堂群殿相对,这座仙山除了有发布任务的执事堂,还是外门弟子居住修行的地方。
内门弟子则都居住在环绕仙山的十二座浮峰上。
因此她目前所在的凌云峰就显得有些奇特。
别的峰除了道童女使,少说也有弟子三千,虽说不至于全都被峰主收为徒弟,也算是各峰的人了,有种人才济济之感。
凌云峰却只有宋流玉和应殊两个弟子。
不过无垢峰比凌云峰更过分,它里面只住了濯尘剑君一人,五十年来一直如此。
忽有银光洒到脸上,虞曦暂停了思绪转脸去看,窗外的月如银盘,清辉洒向大地,照的外面如同白昼。
本就睡不着,虞曦索性起身打算到庭院里坐坐。
推开门,月光下的景色如画。
虞曦扶着白玉凭栏看了会儿,抬步下阶梯。
凭栏两侧种着月桂树。
她在枝影中拾级而下,盈盈星光却始终洒在她身。
山风吹拂,月桂树随风摇曳。
似乎摇下了月神的信使。
它像蝶,周身灵气十足,在月光下更是熠熠生辉,翩然灵巧的跟随她而来。
是凌云峰的灵物吗?
虞曦第一次见这种蝶,她停下脚步,伸手去触碰它。
它很乖顺的样子,在她手边萦绕几圈就停在她指尖了。
虞曦试探着将它举到自己眼前仔细观察。
那灵蝶也不跑,缓慢扇动着翅膀,将虞曦的脸也映照的灵光熠熠。
“师叔。”
忽然有道温柔的女声传来。
虞曦立即抬脸,好奇的四处看,想知道是谁在说话,但她的余光却在关注着灵蝶。
这声“师叔”唤的肯定不是她。
而这里除了她就只有这个灵蝶了。
主殿一直紧闭着的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容稚走了出来。
主殿处于凌云峰的最高处,在其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设有玉阶和凭栏,虞曦目前所在的庭院就与主殿的西阶相对。
因此她能清晰的看到这位凌云峰的峰主。
她身披一件素色裘衣,柔软蓬松的毛羽拥着她美丽却苍白的面容,显得十分病弱。
此前守在殿前的女使,现在跟在她两侧,垂首屈身,双手捧在身前,容稚伸手搭在二女手上,扶着她们缓步走到高高的玉阶前。
她柔和的目光放在正呆呆望着她的虞曦身上,温声道:“这孩子有灵壤在身,得一身无垢灵骨,也算是因祸得福,若能得到好的教养栽培,将来成就必定不俗。”
她又望向依旧停在虞曦指尖的灵蝶,笑道:“须弥蝶接连五日都来看她,师叔,你可是动了收徒的念头,想跟师侄我争抢?”
虞曦听的在心中大皱眉头。
先不说容稚一直在闭关却对她的事情一清二楚。
就说这所谓的“须弥蝶”接连找了她五日,她却一无所察,直到今晚它自己显露她才知道。
如果对方起了杀心,她岂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这蝶的主人到底是谁!
虞曦控制着自己没有将那须弥蝶立时甩出去,面部表情也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异样。
“是,我想收她为徒。”
清冷如玉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虞曦转身去看,却怔住。
来人悬停在虚空中,周身萦绕着很多须弥蝶,像天上的谪仙,又像吸尽了月华的月主。
不见其面目,就已知其仙姿。
他没有看虞曦,目视容稚道:“你可能割爱?”
容稚叹道:“自然要割啊,难得师叔动了收徒的念头,便是掌教师叔在也要往后让让,毕竟我们不能让唯心剑断了传承。”
濯尘剑君微微颔首,表达了谢意后飘然落在虞曦面前。
虞曦这才看清他的脸。
长眉凤目,挺鼻薄唇。
是配的上其身姿的一张脸。
但修唯心剑,一人独住无垢峰百年的隐世大能为什么会从她一入昆仑就发现她,并且接连观察她五天,还要跟凌云峰主抢她做徒弟?
虽说硬要圆也能圆的上,但虞曦总觉得有点怪异。
濯尘剑君垂眸看着面前仰面望着他的小少女,朝她伸手:“跟我走吧。”
他的须弥蝶来看了她五日,自然知道她的情况和习惯。
虞曦立刻将手放到他手中,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是期待他带她出去玩的意思。
早前停在她指间的须弥蝶早已经回到它的主人身边,融入它的同伴之中。
此时,一众灵光熠熠的须弥蝶扇动着翅膀,将虚空拉出一道熠熠生辉的圆月状的门。
虞曦照旧惊叹的“哇”了一声,由濯尘剑君牵着踏上虚空。
在进入月门前,虞曦听见宋流玉道:“师叔祖稍慢。”
濯尘剑君微顿,转身。
宋流玉和应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容稚两侧了。
宋流玉躬身拱手道:“师叔祖,酒酒的身份……”
濯尘剑君道:“我知道。”
“……”宋流玉噎住,怎么知道的啊,转念一想,又了然。
五十年前除魔时,师叔祖和师尊曾借住过百花深,应该是那时候知道灵壤的吧。
现在再看酒酒,结合她的情况也能推出实情。
他又道:“师叔祖容禀,酒酒不会说话,不通世情,她是个孩子也像个孩子需要从学说话开始教,若她学的慢了或者调皮了,请师叔祖多担待,莫要责罚她,还有她的吃穿用度也要费心,最好是要几个女使和厨子……”
他像个老父亲絮絮叨叨的讲该怎么养孩子。
濯尘剑君安静的听完,道:“我知,还有事吗?”
宋流玉道:“是还有一事望师叔祖应允,她是弟子和弟子的师弟带回来的,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然有了感情,她这一入无垢峰不知何时能出来,请尊上允弟子和师弟能入无垢峰看望她。”
濯尘剑君顿了下,道:“可。”
宋流玉松了口气,拜谢道:“谢师叔祖成全。”
濯尘剑君看向容稚:“我带她走了,你多保重。”
容稚将身上披着的裘衣往上拉了拉:“谢师叔关心。”
应殊一直没说话,见那道熠熠生辉的月门消失,这才轻哼。
“没见识的丫头,人家一伸手就跟着走了。”
容稚扶着女使转身回殿,笑看自己的两个徒弟:“酒酒这资质去无垢峰才是最好,你们该为她高兴。只是本该是小徒弟的孩子,转瞬就成了小师妹,你们也要多一个小师叔了。”
应殊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听容稚说完后轻咳,也顾不得想虞曦了,同宋流玉一起忙走到她身前仔细看她的气色:“师尊这次闭关还是没能让旧疾痊愈吗?”
容稚无奈的笑:“怎么会痊愈呢。”见两个徒弟都是面有忧色,又安抚道:“虽不会痊愈却也好了许多,你二人这次出去可还顺利?”
宋流玉和应殊都知道师尊这是在转移话题,也只能压下忧色,替代女使扶她入殿坐下,跟她讲述这次的任务。
讲到一半,忽有一道伴随着磅礴灵力的钟声响彻昆仑。
应殊怔了下,抬脸望向无极峰方向:“薪火殿的钟声?是剑君!”
宋流玉笑的一脸满足:“时辰这么晚了,师叔祖没有回无垢峰,而是先去薪火殿承认酒酒的身份,这说明师叔祖颇为看重酒酒。”
容稚也笑:“看来今夜昆仑应该没人能睡的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