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镜先生愣神许久,“……我明白了。”

姜缓静静看他。

“那是主人的骨,对不对?”镜先生自问自答:“是我主人的骨。我主人赴死的那一刻产生了强大的愿力。”

——鹤发苍颜的老先生在祭坛上,无畏无惧,以他自己为祭品:如果真有神明,请将秘境的门打开!

但他心里最核心的愿望其实是——祈求菱花城的人能够清醒过来!

他是一位真正的好人,身具功德,他的愿力极其纯粹而浩大。

他死了,愿望并没有实现。

他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确没有神明。

——他那泼天的清正愿力灌入愿力海的时候,直接冲进了愿力海的核心,助推了一把神的诞生。

他的尸体也是那时被卷入其中的。

随后,他的白骨上,才诞生了一位神。

镜先生轻轻叹气:“我主人赴死是想证明没有神,想唤起其他人的神志,但未曾想……反而促使了神明的诞生。”

姜缓说:“如若不是这阴差阳错,那样的恶念邪愿是无法孕育出拥有清明神志的神祇。”

——而是真正的邪神。

若是如此,这菱花秘境不仅将毁于一旦,而且当邪神真正长成——冲破秘境去往外界,十二州也将随之陷入大危机。

镜先生喃喃:“……他并非邪神。”

他看着姜缓:“因为万君发现了这一点,才特意将他带出了愿力海吗?”

姜缓回答:“最初,我也没有那么确定。”

迷蒙的光色落在他的身上,“我只是觉得……出生无法自己决定,可未来是可以由自己决定的。”

从出生就沐浴在无边恶念中的神,以黑纱遮蔽一切,懵懂的实现别人的愿望,一刻不曾思索过自己的存在。

不知生死,不知是非,不知善恶……亦不知己身。

无论如何……那时的姜缓想,就算他是邪神,但他也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

晚风轻轻吹扬,姜缓的目光温和而清澈。

镜先生默然片刻:“……您是一个好人。”

姜缓莞尔一笑。

知道这是镜先生对人最高的评价了。

在镜先生心里,这天下最好的人大概就是他的前主人。

*

菱花秘境。

鱼大八个人生无可恋的被一群烈风狼群包围。

明月当空。

鱼大看着不远处山崖上,大猫和狼王不知在说什么。

“我从未想到猫科和犬科能好好相处。”

他小声道:“我邻居家养了一猫一狗,每天明争暗斗,光是猫猫拳和狗狗拳对打我都看见过好多回。”

茶茶说:“我有个朋友家养了一猫一狗相处得挺好啊。”

鱼大说:“所以叫明争暗斗……在主人面前都挺可爱的。”

浪潮生同样小小声道:“我现在愈发确定——他们真的曾经被同一个人养过。”

“欸?”朱佩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猜测,凑过来,抬抬下巴暗示山崖上一猫一狼:“怎么说?”

鱼大很记仇,用手把厚脸皮朱佩奇推开。

朱佩奇舔着脸,“说说嘛~说说嘛~”

鱼大说:“说个屁!”

浪潮生立即就闭嘴不说了。

朱佩奇很是哄了好一会儿。

“你知道你刚才是什么,你是叛徒!”

朱佩奇:“你说得对。”

鱼大:“你伤害了我们清纯少男的心!”

朱佩奇:“……你说谁是清纯少男?”

鱼大不假思索:“五环兄啊!”

南五环呆了一下,“这个,多谢夸赞,我离真正的清正纯洁之人还差得许多。”

南五环——老实人。

朱佩奇默然片刻,良心难得觉得有点痛了,“对不住,五环兄。”

南五环迷茫:“朱兄?”

朱佩奇捂着心口,“觉我形秽了呜呜呜!真清纯啊!”

茶茶瞪他一眼,把南五环拉到她身侧坐好,“你可得了,别造作了!”

他们虽是被狼群看管,但狼群只是松松围了一圈,不怎么搭理他们在圈内干什么。

八个人也都是心大,观察到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后就放下心的开始闲聊。反正跑也跑不掉。

朱佩奇听完前情,摸着下巴,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不错。”

“确实不像野生的,至少是……曾经被家养过。”

菱花秘境里,不知境界深浅但妥妥是高境妖兽的大猫和狼王……是谁有本事养过的呢?

其实他们心里早就隐隐有了答案了。

——万君。

说到万君,鱼大又唉声叹气起来。

还不知镜先生如何了呢。

而且,那位陌生的尊者又是谁?

当然,最最紧要的是——东方玄混进了菱花秘境。

虽则,他们已经联系了自家长辈们。

不管是天工子还是问道人、大师姐都叫他们按兵不动。

但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事啊!

于是,鱼大几人小声商量几句,决定和大猫、狼王聊一聊。

鱼大和浪潮生四个其实心里隐约还有猜测。

他们无缘看见的三百多年前影像的后半截,说不得这前半截没露面的一猫一狼能知道些什么。

于是,几人说干就干了!

鱼大惊天一吼:“大猫真君和狼王!!!”

大猫转头看了这群两脚兽一眼,傲慢的甩了下尾巴,就听见两脚兽又喊道:“我们聊一聊啊!我们见过那个人!!”

那个人。

狼王速度比大猫快,几乎下一秒,就出现在八人身前。

狼王身形巨大,威风凛凛,一靠近,八人还是有点胆虚的。

“你们从何处见过他?”

鱼大咽了口口水,狼王一双竖瞳冷冰冰的。

浪潮生上前小半步恰好把鱼大挡在身后,恭恭敬敬朝狼王行了一礼。

“吾等之前意外进入了菱花城旧址,得知了一些万君旧事。”

“哼。”大猫迈着优雅的步伐上前,“那本来该是我喵。”

浪潮生又朝大猫行了一礼,“惭愧,机缘巧合罢了。”

“别文绉绉说话,遇见那镜子了是吧?”

浪潮生一怔:“不错。我们从镜先生那儿才知晓了一些旧事。”

大猫慢慢踱步,“当年事……”

大猫莫名其妙一爪子糊上狼王的背,狼王当然立即就闪避了。

“一提到当年事,本喵就想挠人!”

大猫紧追狼王不放的攻击……很快一猫一狼打成了一团。

八位两脚兽:“……”

他们该庆幸一猫一狼还有点数,只动用了肉身力量互搏。但绕是如此,开阔的地面也很快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漫卷尘土,甚至形成了小型龙卷风。

附近的修士和玩家远远看见果断撤得更远。

群狼磨着爪子,狼没有参与进去,狼嚎参与进去了。

约莫是在加油助威。两脚兽们木着脸猜测。

南五环及时布下了一个小型阵法,没啥大用,但替他们挡挡尘灰,不被土块和卷叶砸一脸。

“嗷呜~”

群狼嚎叫声中,打了大约半个时辰,一狼一猫终于停了下来。

四周已经是一片狼藉。

大猫嫌弃的没有落脚,它把四周搞得一团乱,自己竟然还是干干净净。

可见,之前他们的确留有余地。大猫都还能在战斗中维持住形象。

大猫:“换地方。”

他们重新换了一个有水的地方。

鱼大八人已经确定这些毛绒绒是没有敌意的。

万君养过,定然不会错。

狼王低沉的声音:“当年……”

*

菱花秘境之中。

菱花城遗址上,断壁残垣,天际挂着雾蒙蒙的月亮。

镜先生看着面前一堆丹药,表情复杂。

到现在他还记得当年……那丹药的味道——令人神魂彻底清醒、经年不忘的味道。

他果断转移话题:“之后呢?离开愿力海后,你带祂去看什么了?”

“他什么都不懂……那样短的时间,你如何让他通晓一切的。”

姜缓正在查看自己的存货,有没有什么对其他对灵宝有效的东西。

他回答:“看了什么?也没看什么呀。”

姜缓想了想:“而且,他并非什么都不知晓……他只是不知道那个感觉是什么。”

*

三百多年前,愿力海外,已是夜晚。

月华如水。

姜缓带着白骨落在地上。

松软的芳草地,细露湿流光。

这里正好是一个翠绿的山坡,山坡下是一条河流。

姜缓翻出一张垫子铺好,然后邀请邪神,姑且还是叫邪神,和他一起坐下。

白骨模仿着姜缓的动作坐好。

“你能感觉到我的心情是吗?”

白骨点头。

姜缓道:“我现在的心情叫做愉悦。”

“愉悦?”

“对。”

“因为我认识了新朋友。”

“朋友?”

“对。”

“朋友,指的是我?”

“对。”

“朋友是什么?”

“唔,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词……”

“一见如故可以叫朋友,并肩同行可以叫朋友,志同道合也可以叫朋友,情投意合也可以叫朋友……”

白骨歪着头,看着姜缓,体会着这种奇妙的感觉,“所以——”

姜缓停下来,同样微微歪头,看他:“嗯?”

邪神生涩的说出一个个词:“姜缓,你和我一见如故,并肩同行,志同道合,情投意合了吗?”

姜缓呆了呆,却没有敷衍半分,想了想才回答道:“一见如故算是吧。并肩同行,我们正在啊。志同道合,这个还待将来。情投意合嘛……”

他顿了顿,“能达到情投意合这个层面应当就是挚友了吧?”他也有点不太确定。

白骨默了默,“姜缓,我想和你情投意合。”

“欸?”

白骨邪神又抓了一把白色愿力递给姜缓。

姜缓把愿力放进小瓶子,哭笑不得,“啊,这个……”

他熟练的替邪神正了正头骨——他歪头太久卡住了,温声道:“这个我也不能给予肯定的答案。”

“有的朋友可能半路上就散了,还未到情投意合就刀剑相向了。”

白骨感觉到姜缓指尖的温度,“……姜缓,这是什么感觉?”

姜缓问:“什么感觉?”

邪神已经有些习惯了说话,他的词汇量有限,努力的形容自己的感受,“刚刚,我的本源好像搅在了一起”

姜缓努力理解,“搅在了一起?”

邪神指了指插在他胸口间隙的红花:“之前那个黑掉了时。”

“那时也有这种感觉吗?”

“嗯。”

邪神等姜缓的答案。

姜缓回答:“怅然,惋惜。”

邪神重复一遍。

姜缓看他一会儿,又补充道:“还有珍惜。”

邪神思索着。

姜缓说:“你对小红花的感觉就是珍惜。”

邪神会举一反三了,他看了看胸口的红花,声音闷闷的道:“那……我也珍惜你,姜缓。”

姜缓愣住:“……谢谢。”

“谢谢是什么?”

“谢谢你的珍惜。”

邪神就道:“谢谢你的到来。”

……

月亮西垂,风吹过芳草萋萋,无数珍珠滚落。

他们一直细细碎碎的聊天。

直到东方既白。

“你看天亮了。”姜缓惊喜的指向天边。

日轮从群山间升起,山岚雾气蒙蒙散开,霞光万道,天地通红。

邪神问:“这是什么感觉。”

他从未见过日出。

邪神是问姜缓在这一刻的感觉,但……其实他也有类似的感觉。

“是震撼。”

“震撼?”

……

他们离开山坡,没有目的的闲逛时,看见一只受伤的几乎已经垂死的猫。

它的皮毛是被人人为的剥下,剥了一大半,但它居然还活着……

它看见了他们,眼睛里流下眼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姜缓立即上前。

猫哀哀叫了一声,没有给姜缓一个救治的机会就断了气。

猫受伤很重,几乎是强撑着口气,这口气一散她也就没了。

“喵~”母猫身下又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

那是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瘦弱极了,浑身血污,但被猫保护得很好。

这只怀孕的母猫是如何从祭坛上逃脱,又如何坚持这生下了自己的孩子。无人知晓。

“姜缓,这是?”

“这也是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