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外镜四人都懵得不像话。
下意识看向万君。
他的睫毛纤长浓密,微风吹拂发丝，眼睫轻轻颤抖，就像春日停在花上的蝴蝶欲飞。万君愣了一愣,在原地绕了几个圈圈，然后双手抱头蹲下,“麻烦了！麻烦了！”
他蹲在地上，一团。
鱼大四个人又不由嘤嘤嘤起来。
这个时候的万君真的可可爱爱。
不过——万君是发现什么了？
佛子问：“姜道友,怎么了？”
万君把脸埋在膝盖间,乌黑头发，只露出一点白玉似的耳朵,就像个乖巧精致的白兔团子。
万君闷闷的声音：“这下大麻烦了……”
鱼大等四人摸不着头脑，万君是在说什么麻烦？
下一秒,万君猛地一下从地面一跃而起。身影极快，出现在镜先生和空青前。
空青还在发神。
镜先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万君看了眼镜先生,直接干脆的问：“你是阴阳逆生镜对吧？”
镜先生明显一愣。
*
百年前菱花城，一对普通的夫妻依照风俗为自家刚诞生的儿子制作了一面菱花镜。
不幸，没过多久这对夫妻意外身亡。
男婴被一位老大夫收养。
老大夫给他取名叫做空青。
空青长大后继承老大夫的衣钵也成了一名大夫,闲云野鹤,悠闲自在。
……
后来,菱花城中邪派肆虐，信徒要找纯洁之人献祭。
空青主动赴死。
赴死前他放下了他的菱花镜，解开了和菱花镜的因果。
……
这面菱花镜在空青死的那一刻,想起了自己究竟是什么。
它不是面普通的镜子。它的材质是一种极为特殊、世所罕见的灵材异宝——阴阳逆生石。
所谓阴阳逆生石,在觉醒前皆没什么特别，除了多几分灵性外跟其他普通的金铜矿石没什么不同,就是一块普通的凡石,如果未得机缘,甚至可能一直都是块普通的石头。
它的觉醒需要一生一死。
纯粹的生。
纯粹的死。
生为阳，死为阴。
阴阳逆生镜有阴阳两面，纯粹的生机能让阴阳逆生石觉醒阳面，初步觉灵，拥有灵性；无畏的死意则能让阴阳逆生石觉醒阴面。阴阳相生，才为真正的阴阳逆生镜，才能真正具有扭转生死、逆生时间的逆天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阴阳逆生石极为珍惜。即使是最厉害的炼器宗师也难以认出觉醒前的阴阳逆生石，更遑论恰恰好满足这两个条件。
……
阴差阳错，太多巧合在一起。
这面阴阳逆生石打磨成的菱花镜在旧主人死的那一刻觉醒了。
它生灵于空青的出生，又觉灵于空青的死。
它觉灵之后，只想要救回空青。
因果线本来已断，却被镜灵强行维系住。
若，空青仍有菱花镜，他的魂魄本来应该像其他亡魂一样归于镜中之城。
可……空青没有镜子了。
镜灵却也寻不见空青的魂魄，它寻遍秘境也找不回空青。
直到一次阴差阳错，它在邪愿汇集的邪愿海中发现了在其中漂浮的空青的残魂。
阴阳逆生镜强行将空青救了回来。
它扭转了空青的生死。
空青死而复生，逆生到少年时模样，但他的神魂碎过，记忆也出现了巨大错漏。
阴阳逆生镜便趁机为他编了一段记忆——想叫他能重新开始。
同时也是为了稳定他的神魂。
但它却没有想到空青竟是几次三番冲破了逆生镜所编的记忆，可是空青破碎的神魂根本承担不住死过的真相，他便不得不时时为空青的记忆打个补丁。
最终空青的记忆便成了那布满补丁东拼西凑的样子。
*
空青与镜先生对视。
两张脸是镜像的模样。
这一幕并非第一次了。
空青每一次发现镜中城，就会刺激神魂的记忆苏醒，从而神魂受到冲击。
镜先生不得不一次次为空青编造记忆……
镜先生想要拯救空青，它空为逆转阴阳生死的至宝，但能做到的却相当有限。
镜外镜四人还是懵的。
“所以说……空青和老大夫是一个人？！”
“莫慌、莫慌——我理一理！”浪潮生扳着手指头开始捋剧情，“镜先生把献祭的空青救了回来，空青神魂有损，记忆错误，镜先生便给空青编了个新记忆，但空青想起了自己原本的一些记忆碎片。镜先生不能让空青恢复记忆，所以空青一边恢复记忆，它就一边重新编记忆，编来编去——”
“最后，空青的记忆就混淆了——而我们最初看到的其实是镜先生编的记忆！”
“卧槽有点绕！”
……
镜中镜。
镜先生：“你、您……早就知道了？”
万君回答：“我看见你和空青的因果线了，这不难猜。”
镜先生无言，半晌，它轻声道：“抱歉。”
万君只道，“空青的神魂不稳，还是先睡一觉吧。”
划破指腹，血液一点，他以血为墨，在虚空中写下一行奇异而神妙的符文，挥手将符文拂去给空青，空青周身形成一层流转玄妙符文的气膜随即不见。
空青似乎醒过神，挣扎着看了万君一眼，随即双目一合，昏睡过去，被镜先生一把接住。
镜先生扶住空青，两张贴近的镜像的脸，一样的风清月白。
他的表情复杂极了：“您……”
他当然看出那道符文绝不一般，补神魂是谁都能补的吗？！
万君道：“只是暂时稳住了，空青的神魂碎过一次，虽然被你强行逆转死生，但神魂问题并未解决。医圣前辈对神魂很有造诣，她大约能有办法。等出秘境请她看看吧。”
镜先生万般感激和愧疚。表情几番变化，露出挣扎之色，忽然毅然决然的跪地朝万君和佛子行了一个大礼。
万君抬眸，茫然。
“多谢您！您大恩大德，但我……”镜先生叩首道：“您二位之所以会进入秘境是我之故。”
“单向进入秘境空间的通道是我打开的--阴阳逆生镜有阴阳双面，您二位气息纯正，生机盎然，故而触发了镜子阳面，被拉入镜中。触发时……我便已发现，却出于……没有切断传送通道。”
“……将您二位拉入菱花城这滩浑水之中，是我之过！”
“不必。”
镜先生愣愣抬头。
万君眼尾向下耷拉着，叹了口气。
他扭头问佛子：“佛子是如何进入这个秘境的？”
佛子双手合十：“小僧出寺历练，与邪修缠斗之际，无意被吸入一菱花镜中。”
万君挥手在空中现出一面菱花镜的影像：“可是这一面？”
佛子颔首：“是。”
万君道：“巧了不是，我也是下山历练，恰好遇见一队邪修，缴获的战利品之一就是这镜子。在我空间转移时却被镜子传送至此。”
镜外镜四人：“——所以，万君和佛子进入菱花镜并非意外？！是镜先生！”
镜先生：“…………”
镜先生无比懊悔又愧疚的，又行了一个大礼。
白光一闪，镜先生双手捧高一面六角菱花镜，“我愿将我之本体交于二位！”
镜先生看了一眼被他平放在地上的空青，“碎镜亦不辞！”
万君蹲在他面前，拦住它的大礼，有点烦恼的撑着脸，“我话还未说完呢。镜子传送时，如果我不愿是不会被成功传送进来的。是我自愿进来一探究竟。”
万君说完，又小声的、解释似的：“这一点你记得给空青解释，我才没有迷路到这么离谱呢。”
明明是很严肃的场面，但镜外四人听见万君小声说话，嘴角忍不住的上翘，又、又被萌到了。
镜先生有点懵：“啊？好、好！”
佛子道：“小僧是察觉镜中有异。”
万君和佛子对视一眼，明白对方大概是都通过空间缝隙那一丝察觉到冲天的邪愿污浊，才在被传送时听之任之。
镜先生整面镜子都是懵的。
它原本已经做好了碎镜的准备了……为什么后续是这样？
万君问：“此前的人呢？”
触发菱花镜的自然不会只有他和佛子二人。
镜先生回答：“您放心，此前触发的皆是阴面……阴面的入口正好是祭坛。”
……
镜外镜三人悟了。
阴面是进坏人的。
阳面一直没人进过，是进好人的。
“镜先生……白切黑！”
南五环：“白切黑是什么意思？”
*
镜先生回过神，怔怔道：“您二位是善人，和我这前主人一样的良善。”
他顿了顿，“您的善意也不能掩盖我的过错。镜中城尚且安全，您在此修养一段时日，便寻机出去吧。”
“你费力打开通道不正是希冀向外求助吗？”
镜先生苦笑：“大约五年前，我第一次学会这神通，是希冀外来者能拯救这个城市，但是……时也命也，捡到那菱花镜的竟然皆是奸邪之徒。我便把阴镜入口布置在祭坛附近。那些信徒的祭祀是有定数的……普通日常小祭只需血肉，不讲究纯洁清正，有他们的血肉，好歹也让城中其他幸存者有了一些喘息之机。”
“竟然一直未能有人能触发镜子的阳面。”镜先生顿了顿，“您二位实乃罕见……怪我都怪我！大喜之下直接让您二人拉进来了。”
镜先生观阴阳，却从未见过像面前这位少年和那位佛子一样——纯白之人。
面前的少年人……他的灵魂纯粹到像是光。
万君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表情一变，站起来，仰头看天。
露出一副烦恼的表情，“大麻烦来了！”
镜先生和佛子一愣。
什么大麻烦？
……
镜外镜四人也不明所以。
万君说的麻烦不是空青吗？
*
万君仰头看天。
镜中城的天永远是湛蓝的、明媚的。
长风一缕起衣袂，乌发轻摇，冰雪琼玉，他的目光清透而明澈，万千道韵浮现，这一刹那他的神情，让镜外镜四人立即回想起举凤鸾时的万君。
少年万君和万君的身影似乎一瞬间重合。
“来不及多说了。”万君看向镜先生和空青，“你们先撤！”
镜先生这时的表情也变了。
镜先生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表情凝重而肃穆，“不——”
然后万君就画了个圈圈，强行把一人一镜塞了进去。
万君又看向佛子。
佛子转动佛珠：“阿弥陀佛。”
下一刻。
咔嚓一声。
镜子碎了的声音。
天空碎了。
或者说——镜中城碎了。
紧接着一声接一声，镜子破碎的声音。
周围的一切的露出了镜子破碎的蛛纹。
街道上快乐的人们宛如人偶失去了生气。
镜子外是那无边黑暗、浑浊的邪愿海。
由菱花城的信徒和人的愿望组成的海。
漆黑的大海压了下来。
万君亮起了纯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