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宴。
窈窕侍女皆做得璧上天女的打扮,缎带柔软,往来穿梭,脚步轻盈似踏着朵朵金莲。穹顶上祥云瑞彩,鸾凤造型的烛台漂浮在半空,二十根通天金柱,凤鸾攀援,在漂浮的无数烛火的映衬下,栩栩如生,似将展翅翱翔。整座宴厅富丽堂皇,宛如天上宫宴,不似在人间。
厅内逐渐安静下来,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乐声,柔婉悦耳。
在座的举凤鸾考生多是来自平常人家,哪里见过这般富贵,这般排场,不由目眩神迷,露出向往的眼神。但同时,也纷纷拘束起来。
当一声长长唱喏,穹顶上祥云变幻为紫气东来,只见最上首的隔间垂帘轻缓,所有人便知是隔间已坐下了人。
底下坐着的考生就更加拘谨了。
浪潮生忽然嗤笑一声。
鱼大不由看他,浪潮生眼里似有嘲讽,道:“这幅做派委实上不得台面。”
鱼大震惊:“浪哥,你认真的?”
这样的宴席都上不得台面了?那他有时招待人直接煮方便面岂不是连猪舍堂食都算不上了?
浪潮生说:“混蛋。”
鱼大很自觉:“这应该不是说我?”
浪潮生回答:“我说上首诸位。”
几乎所有人都面带憧憬而神往,注视着最上首的隔间,宛如崇拜着庙堂里塑之以金身的木质泥胎的神像。当一张张面孔上的表情都格外相似时,就是一副极其恐怖的画面。
优雅缥缈的乐声,祥瑞云集,那壁上金宫下的一座座隔间真像极了一座座神龛。
至少整个大厅所极力营造出来的就是这样一种氛围。
茶茶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我觉得我们缺席了几天擂台……仿佛是缺席了洗脑流程。”
这些人宛如已被洗脑成功了。
他们真心实意的膜拜着那些人,相信他们会被实现登仙愿望。
鱼大回过神来,看看四周,终于后知后觉也打了个寒战,“这、这……”
他又下意识看向关小刀。
姜缓慢吞吞翻出几个油纸包分发出去。
油纸包里是几块香软精致的糕点。一股甜香,往鼻子里钻。
鱼大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这种甜香……
关小刀坐在石桌后,那炳小刀仍旧立在桌上,入石三分。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关小刀的下半张侧脸,一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耳边,藏黑色腰带勾勒出的腰身纤细,盈盈一握。
他真的觉得有点熟悉,于是他道:“好熟悉啊!”
姜缓心里哦豁一声。
鱼大咬了一口继续道:“我认识一位先生,他也可喜欢吃甜了!要是你们认识一定很合得来。”而且你们都吃甜不长胖!
姜缓镇定的,“或许。”
浪潮生也觉得熟悉,不过他是觉得这糕点上花纹很有酩酊天的神韵,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关少侠,接下来我们是?”
“等。”
鱼大莫名很是信服关少侠,关少侠说等那就等,他很快就把那种隐约的恐怖感甩在脑后,愉快的翻出一大包瓜子。
“来吗?磕吗?”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沙雕玩家常备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缺心眼。”浪潮生摇头。
鱼大很自觉:“这应该是说我?”
虽然这时候应该严肃点儿,但是瓜子的魔力一般人还真扛不住。
连姜缓都矜持的抓了一小把。
*
最上首的华丽隔间内。
“西门家主,是很看好那位关小刀了?”
西门家主气定神闲的回复,“北境苦寒,多出任侠,这样一个少年英才,任谁不会多看一眼。”
东方家主轻笑一声:“西门家主见过的英才还少了?”
西门家主没有反驳,“却是无一人比得过令郎的。”
东方家主便又笑了一声。
但东方家麒麟子,又岂是随便一人能相比较的?东方家主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
一旁附庸的家主连忙道,“但谁又不知西门家问公子的大名呢?罗天高足,西门俊杰,当真让人心向往之。”
众所周知,西门家主对常年在宗门的长子很是喜爱,奉若珍宝,但今天这番马屁是拍到马蹄上了。
西门家主哼了一声,却道:“他啊,还缺历练,天真得很。”
他能这样说,其余人可不敢随意搭腔,都连忙更加热烈的称赞起来。
东方家主微笑:“问公子惹西门家主不满了?我也有个难办的儿子,我家玄儿有时连我都不肯见,非得隔着屏风,真是没办法……我想,我们或许可以互相说说,以解烦忧。”他语气雍和,平易近人,无人知道他早就派人盯准了西门家动静。
直觉——这个西门问有点意思。
西门家主眼中精光收敛,看着就像个普通而和蔼的老头,和成熟优雅的东方家主像隔了一辈,但没人敢小瞧他,他呵呵一笑:“小子一点小事,怎敢劳东方家主。”
西门和东方同处三复姓,却不像表面上那么和谐。这是自然的。南宫家不在此,这两家言语交锋无需顾及他人,自然更上一层楼。
西门家主悠悠道:“东方家主有闲余,不如好好管束一下朱家,丢了个未婚妻,当真是闻所未闻。”
世家最重颜面,东方家还有位姑娘正是朱家主母,朱家丢了个大脸,难道东方家的脸就好看了?
两位家主你来我往。
室内一片寂静,无人敢大喘气。
所有人也就将最先那个由头——关小刀抛之脑后。
说到底也不过一介匹夫,有些本事,却不算什么。
*
宴会大厅,歌舞升平,轻歌曼舞,翠袖歌姬,红裙舞女,人间富贵,天上尊荣,全在这一厅中。
无人知道那上首的“神龛”,那些大人物间的争锋相对也与常人无甚不同。
宴会过半,鱼大腿都跪坐麻了,瓜子也都磕了一桌,有点无聊的左顾右盼。
考生们都在如痴如醉,鱼大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欣赏水平不够,可是又看了看,觉得他无聊是很正常的。
毕竟,连春晚,他都能看睡着。
这种程度歌舞……一时惊艳后,不也就那样吗。
浪潮生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算什么。茶茶看上去是最专注的那个,但仔细看她眼神,全程都在看裙子。
至于,关少侠,一个斗笠戴着,连是否睡着了都看不出来。
鱼大眼珠溜溜的转,忽然顿住——等等!
旁边这根大金柱上的凤鸾是不是动了动??
鱼大吓得惊住了。他这时仔细打量,才发觉大金柱上的凤鸾浮雕真的极为精致细腻,连每一根凤羽都清晰可见。多看几眼,似乎都能感觉到凤鸾破柱而出的渴望。
……额,破柱而出??
鱼大疑心自己看错了,正想多看几眼。这时候,红裙舞女扬着云袖缓缓退场。
熟悉的裁判走到中心,他的声音洪亮得传遍了整个大厅,“举凤鸾,给所有人一个登仙机会。在场的诸位皆是经过数天选拔脱颖而出的优秀者,潜力无穷,故特兹以盛大宴会犒赏诸位!”
他扬起双手,“同时,这也是一场助威的宴会,举凤鸾的最后一关,是登顶极乐凤鸾塔!凤鸾塔中,无数机缘,无数异宝……”
说着,他的双手间出现一道极乐凤鸾塔的幻影。
九层极乐塔,金光闪闪,仿佛触手可及。
“在这里,你得到了什么,什么就属于你!”
厅内立刻爆炸式的喧哗起来。
“当然,仙门微茫,难如上青天,若非诸位仙长心怀慈念,又怎么会降临呢。”裁判的手往下压了压,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的声音充满了吸引力,“然,亦不能将仙长的慈念视为理所应当,机会也不会随意的落在任何人手里。只有勇敢、坚毅、执着的人才能赢得最后的机会!”
“登顶前一百名!机会有限,但诸位皆有可能!”
所有人都赤红了双眼,握住了拳头。
“还是那句话,你所要做的十分简单,那就是——冲!冲!冲!”
一瞬间,群情激昂,拳头冲天。
几天的擂台,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简单而洗脑的口号。
“冲!”
“冲!”
“冲!”
……
隔间内的言语交锋已告一段落。
东方家主皱眉,似有不喜。
旁人立即奉承着道:“这些庶民,见利而动,俗不可耐。”一脸嫌弃,“不过能供诸公一乐是他们的福气。”
东方家主对这种把戏不感兴趣,但扫了一眼周围人,都乐在其中的模样,淡淡道:“那么,今朝,诸位是投哪一位为魁首呢。”
前一百名。
可以赌的花样多了去了。
当然,最有趣的还是赌魁首。
而赌魁首往往是三个超级世家之间的争斗。
西门家主问:“东方家主以为呢?”
东方家主道:“那个关小刀,似是不凡,可一把利刃,西门家主可控的住?”
“我们这些人,不正是生来就会掌控吗?”西门家主悠然道。
“呵。”东方家主低笑。“那我便不与西门家主争辩了。”
东方家主见过这世上最好的剑修,一剑将他东方家十位高境修士斩于一战。虽是敌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姜缓乃一世天骄。他约莫觉得这位关小刀大抵来历不凡,他的身上有一股相似的锐气。
可,他又为什么要提醒西门家呢。
毕竟,若不是少了十名高境修士,他又何必要与西门家虚与委蛇。
摔一大跤吧,那才叫平衡之道。
*
一片狂热中,鱼大等人显得格格不入,但他们却立刻感觉到了一种更可怕的隔离感。
只是数句话,剧烈的敌意和矛盾在快速滋生。
每一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充满了尖锐之意。
裁判笑意满满,“签下这页纸,签下诸位名字,吾等保证——塔内生死有命,但吾等定会保证诸位生命。”
随他声音,从天而降无数张纸片落在每个人桌上。
“……卧槽!”鱼大目瞪口呆。
生死有命?!
这不就是变相鼓励考生对周围人动手吗?!
这个举办方绝对是故意的!
鱼大大脑里什么《饥*游戏》《大逃杀》等等经典画面依次闪现,最后定格为惊吓的表情。
直到他听见一声系统提示。
【任务目标已刷新】
【任务目标二:请协助关小刀演一场戏。】
鱼大懵,和两位同伴面面相觑。
随后,系统发来了演戏纲要。
【你是来寻亲的。你的亲人参加举凤鸾后一去不复回。所以你请来了一位北境刀客,一同参加这届举凤鸾,你不关心飘渺仙途,你只想亲人回来……现在,你也只想让这些上等人给你个交代。】
鱼大等:!!!
当此之际,一把小刀像一道流星,银光拖曳。
所到之处,曼妙舞女全部惊慌避开。
也有人试图阻拦,但无人成功,只都乱成一团。
裁判变了脸色,亲自动手拦截。
而那炳小刀就那么从容的穿过丛生的刀剑,冰与火的术法,顺带还削走了裁判大半截的头发。
裁判捂住头发,惊惶回头。
所有人都惊色失态。
那小刀已然从容的、直直的插上了最高处的天宫壁绘上。就那么巧,那刚好是天宫的太阳。
鱼大、茶茶、浪潮生扭过头,看向仍坐在原地的关小刀。
石桌上的小刀已经不在,石桌碎成了渣渣。
三人默契:“大佬666!”
【缓缓……你确定他们可以吗?】凤鸾塔灵小声问。
“放心,论演戏,他们是一绝。”姜缓顿了顿,“我只担心,我接不接得上。”
塔灵:【???】
三位玩家在此刻已经心领神会了自己的使命,坚毅的对视一眼。鱼大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哇得一大声就哭了出来。
正打算兴师问罪的裁判刚一张嘴就被噎个正着。
鱼大干嚎得十分有层次感,反正裁判一张嘴,哭声就变大。
浪潮生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上前道:“请诸位原谅,我这大兄弟啊,实在是太苦了!控制不住啊!哭啊!”鱼大配合他哭。
好一个辉煌金堂,只有鱼大的哭声徘徊。
“我来这个举凤鸾,不是为了什么修不修仙的!我就是想找到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柳叶眉、高鼻梁、双眼皮,离家时穿着白衬……上衣,黑裙子!她为了参加这个举凤鸾,抛下了我和我的两个女鹅!呜呜呜呜!”
“要登塔前,你们先把我妻子给我还回来啊呜呜呜呜呜!”
*
隔间内,所有衣冠楚楚的世家人全部变了脸色。
东方家主好整以暇,“哟?”
一把利刃可控得住?
*
鱼大越说越入戏,直让全场都响彻他义愤填膺的声音,“呜呜呜我那妻子啊!我知道她心里早有一位心上人,只拿我当替身!大着肚子嫁给我,可我是乐意的啊!你为什么还要跑呢!你还怀着孕呢!!”
有人倒吸了口气。
豁!这要素齐全——替身、带球跑、绿帽子!
这不就是市坊间最盛行的狗血故事吗?
不管人乐不乐意,但鱼大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举不举凤鸾的,登不登塔的,反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桩狗血故事牵绊住了。
从最上首隔间,到最下台阶的座次……只能说八卦永远是人的本性。
“呜呜呜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那个人!那个人是世家公子,我只是个泥腿子,你瞧不上我很正常!但是——那个人只是为了你的灵根啊啊!”鱼大信口胡来,“他早就有病了!若非为了用你做炉鼎治病,他干嘛接近你个村妹儿呢!”
修仙界版挖肾也加上!鱼大觉得他还可以更悲情一点。
他继续胡诌,“我那可怜的大女儿为什么先天不足,就是因为她那生父取走了她的先天之气啊啊!呜呜呜我怎么劝你,你都不听!你还要来举凤鸾找他!”
他这边哭嚎。
隔间里有人表情变了。
有病,找灵根相合的炉鼎。
这事有谁不知道吗?
不就是朱家老四吗?
另一个隔间,朱四本人也呆住了。
一旁有人小声问:“朱兄,你……”
朱四哪儿记得住。表情难看起来,只想赶紧叫人把这个贱人的嘴堵上。
一旁人就劝他,“这不就不打自招了吗?稳稳看……”
也有人嗤笑,还需要不打自招?朱四那德性谁不知道?
【缓缓……他、他是知道什么吗?】凤鸾塔灵问,【怎么说的像模像样?】
姜缓眼睫眨了一下。
鱼大,不愧是锦鲤,随口胡诌都能扯对。
他朝鱼大传音,“姓朱,朱箭人。”
鱼大接到关少侠传音,没来得及多想,直接大声喊出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姓朱,叫朱箭人!”
“你们是不是得给我个交代!”
鱼大气势如虹。
浪潮生和茶茶惊叹不已。
而朱四气炸了,“贱人!贱人!叫谁朱箭人!”
“来人!把他拖下去!”
隔间内其他人已经拦不住了。
裁判表情难看极了,这一番下来,他竟有八分确定这个人说的是真的了。
连忙道:“朱家、朱家哪有叫这样名字的人!”
鱼大理直气壮:“那就是化名呗!”
……谁会给自己取这么个化名啊!
朱四,本名朱迢翼,已然气疯了,“还听他瞎说什么?!还不动手!”
姜缓当然能知道隔间内的动静,又眨了一下眼睛。
【咦?】凤鸾塔灵惊讶的一声,【……他还真不叫朱箭人欸??我为什么觉得他叫朱箭人?】
“可能是气质吧。”姜缓镇定道。
【唔,他本名朱迢翼……嗯,也挺合他的。】
姜缓表示认可。
至于其他人,都已经十分肯定那个人就是朱家四公子了。不是他,他干嘛气成这样?
至于朱箭人这个名字,说不得就是这个胆大的庶民随口胡诌来反讽的呢。
道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