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五十七章(上)

(乡村教师马大丽);

梁禳夷本来应该叫攘夷的,他出生的时候正是日寇肆虐中国的时候,父母给他取名攘夷正是为了驱逐外族,恢复中华。

他祖父觉得攘夷二字杀伐之气太重,将攘改成了禳,可能正是因为偏旁问题,也有可能是因为梁家世代书香,文气太重的问题,梁禳夷长大之后,虽然身高达到了将近一米八,长相俊美帅气,风度翩翩,本性却文弱老实。

他生命中唯一出格的时刻,就是在学生会开会的时候被学妹尚杜若表白,成了学妹的男朋友,毕业后顺李成章地结婚,生子。

依照他的性格和家世,要是生在任何太平年月都是不温不火,平顺富贵一生一世,偏偏他生在激荡年代,遇上了时代浩劫。

若只是他本人还好,他温吞老实,从来不说别人坏话,家中是书香门第一直在教育圈打转,虽有些问题却也不大,他又认怂认得飞快,老老实实的受得冲击不算大。

问题出在尚家,尚家一直是做生药生意的,做这一行哪一派都沾着一些,往爱国资本家上靠也行,往敌资上靠也行。

一开始问题还不大,尚家几边下注也好,一心求财也好,追究起来也是立过功劳的,公私合营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积极响应号召的。

直到60年代末,尚杜若为了一个同事,跟人起了冲突……

情况急转直下,尚杜若身上的问题越“揭”越多,有人找到了他,供出尚杜若跟她划清界限,保全他和孩子或者跟尚杜若一起完蛋。

本来就焦头烂额心理承受能力极差的他,选择了跟尚杜若划清界限,还写了将近三万字的举报材料。

正是这一份材料将尚杜若打入了地狱。

若非当年尚家施恩过的一个人暗中保护,她很有可能入狱,可就算是如此,她一样被判为右派遣送原籍下放改造。

她家19世纪末期就离开北方去了南方发展,尚老师一路被送回县里,在县里被□□审查之后,送到了靠山屯。

80年代初期,尚杜若平反之后,她实际是可以回去的,尚家的人还在,梁家的人还在,尚老师却选择了留下,唯一的要求是成为一名有编制的老师。

也受到了一些冲击,带着孩子被赶到了乡下,好不容易回城的梁禳夷以为回城之后能破镜重圆,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尚老师决定扎根农村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奉献终身的消息。

他坐不住了,在他看来尚老师就算是想要从事教育事业,也应该是在大学的讲堂里,而不是在农村肮脏的小学教一些农村孩子。

他来找过一次尚杜若,得到的回应是一个后脑勺,尚杜若连见都不想见到他。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所谓的历史原因,互相理解,破镜重圆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尚杜若这个女人恨他!

不光是他,连带一双儿女,她也不想见!只是看在儿女的面子上同意通信。

这些年他一直在给她写信,寄钱,寄东西,寄孩子的照片,她只是偶尔会回信,回信里十有是要钱修茸校舍。

这次他来是最后一次争取,儿子得到了公费留学的机会,去美国之后跟他的伯父辈联系上了,伯父知道了他们这些年的遭遇,同意帮助他们全家移民。

他想要给尚杜若一次再选择的机会。

他觉得没人会拒绝移民美国,离开这个贫穷落后没有任何希望的国家。

司机将车停在这一间民居外,“应该就是这里了,村民看见尚老师到马老师家了。”

“这个马老师是她同事?”

“村里就这两个老师。”司机是公社派来的,这位梁教授据说是位大人物,认识很多大官。

“谢谢你了,麻烦您抽棵烟等一会儿。”梁禳夷给了司机一个和煦礼貌的笑,还送给司机一包烟。

司机瞅了一眼,软包红塔山,这人果然是大城市来的大人物,这烟连公社书记都轻易得不着。

“没事儿,吴书记之前嘱托过,让我一定要照顾好您。”

梁禳夷下了车推开了木头门,这间院子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空气中隐隐有一股味儿,应该是有猪之类的大型家畜。

他往前走了几步,屋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个穿着军绿棉袄,头发剃得精短,长相还算端正,看身形应该是当过兵的年轻男人。

“您好,请问您找谁?”

“我找尚杜若。”

尚杜若……朱逸群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您找尚老师应该去学校。”

“有人看见她来你家了。”梁禳夷说道,“我是她丈夫,有很重要的话想要跟她说,这件事关乎她的前途和命运,我希望你不要阻拦。”

听他这么说,朱逸群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尚老师在窗户拿里用手指写了两个字,“不见。”

他苦笑了一下,“梁……”

“我是x大的教授。”

“哦,梁教授。”知道了应该怎么称呼朱逸群觉得自在多了,“尚老师说不想见您。您也知道她那个脾气,我和我媳妇都是她的学生,实在是不敢多劝,您有什么话跟我说吧,我转达给她。”

梁禳夷有些生气,他不是生朱逸群的气,他同样了解尚杜若,那是个脾气又臭又硬,认准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现在他有点后悔自己来得冒失,应该慢慢探她口风,让女儿出面一点一点地劝她跟着全家一起移民的。

他冒然来了,很有可能她因为跟他赌气拒绝移民。

不过事以至此后悔也晚了,“你既然是她的学生不妨劝一劝她,我们的儿子梁必成公费留学去了美国,跟我的伯父联系上了,我伯父同意帮助我们一家移民……你也知道这个机会有难得,现在很多人想出国都没有门路,我实在是害怕了,不想再在国内呆下去了,又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希望她跟回家跟我们一起走。”

出国?不同于那些一辈子去过最大的城市就是县城的村民,朱逸群更见多识广一些,现在国内的趋势是农村人想农转非当工人当县城人,县城人想到市里人,市里人都想移民!

谁家有海外关系,那怕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联系上了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更何况是这种能帮助全家移民的亲戚。

这……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里屋连窗帘都撩下了。

“这样吧,您的意思我了解了,您最好写一封信我代为转交,该说的我一定会说,该劝的我一定会劝,但是尚老师的性格您也了解……”

“我知道。”梁禳夷早就写好了一封长信,第nn次向尚杜若诚恳道歉,第nn次表示自己当初是为了保护孩子,总不能夫妻两个一起被下放甚至判刑,孩子没人管吧?第nn次表示两人之间感情还在,发生波折完全是时代的错误,不希望两人的婚姻成为时代悲剧中的一个。

朱逸群接到了信,他抬头看了看天,过年之后天长了些,就算是如此下午四点多天仍然很黑了,“您是坐车来的吧?是回公社还是在家住一宿?”

“家?”梁教授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农村人自来熟的说法,“我回去了,你跟她说我明天早晨会再来的,让她不要因为跟我生气错过改变命运的机会。”

面对“改变命运”的机会,尚杜若表现得很平静,她连吃了两碗大碴粥之后擦了擦嘴,“我得回家了。”

“尚老师,这是梁教授给您的信。”朱逸群做为信使很尽责。

“呵呵。”尚老师一弯腰把信塞炕洞子里烧了,信里写得什么内容她清楚得很,无非还是那些陈辞滥调。

“尚老师,当年毕竟是有特殊原因的。”

“我知道。”

“那您……”

“我不恨他,否则我也不会跟他通信拿他的钱。”

“您的意思是……”

“我早就跟他说过了,我对他的定位是我的前夫,我孩子的父亲,我们保持君子之交,他却认为我们之间还有爱情,还可以为了所谓的‘孩子’之类世俗的理由复婚。他移民是他自己的事,人各有志,我尊重他的意愿,我也希望他同样尊重我的意愿,可惜,他做不到。曾经是夫妻关系就可以随便干涉别人的选择吗?有些人就是太自以为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她并不是为了赌气才留下来的,她是因为自己被“需要”,喜欢靠山屯,想要发展这里的教育事业,改变这里孩子的命运才留下来的。

偏偏谁特么的都不信!

她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要骂人了,一个人就不能有点儿理想吗?她没有追求自己理想的自由吗?

她说了一万次了,前夫、孩子、亲戚、领导、学生那些人没有一个信的。

“那明天他来的话您打算怎么办?”

“不见!话不投机半句多。”过去她跟他有聊不完的话题,现在他们俩个之间没有一丁点儿共同语言,有什么可聊的。

从头听到尾的大丽弱弱地说了一句话,“尚老师,您还是见一下她吧。”

尚老师的眼神凌冽了起来,“你也要劝我?”

“我是觉得无论怎么样,他既然要走了,那怕是普通朋友来跟您见一面,您都应该见一见,把该说开的都说开了,免得大家留遗憾。”

这个理由……尚老师原本坚定的想法有了一丝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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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乡村教师马大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