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二十一章(下)

相亲的事吹了,葛凤芝找了个理由把五姑给回绝了,大意就是人家太有钱了,太有能力了,媳妇都娶了三了,我家的实在配不上。

五姑撇了撇嘴,“送上门的福都不会享。”然后像风一样的逃了,她看见了马占山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神。

葛凤芝一扭身儿就去邻居家串门了,连走了四五家,把五姑介绍三婚头子妈宝男的事儿“不经意”间给宣扬了出去。

论农村舆论阵地最重要的是什么?先机!先机!先机!

你这边说晚了,那边放出来的风儿已经变异发展出第一百多代了,你这边解释得再怎么完美,也很难消除负面影响力。

给人家介绍对象,第一忌讳的就是满嘴跑火车隐瞒关键信息,虽说谁都知道媒人的嘴不可信,但在小农这一亩三分地,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就算不知根底,打听打听也知道根底了,你介绍对象一没说年纪大,二没说离过三回婚,三没说婆家重男轻女,媳妇生了姑娘就找茬离婚。

干这样缺德的事儿,就难怪别人“讲究”你,小村子里关于五姑的流言借着春节前串门子的“东风”,越传越远。

再综合她之前的“劣迹”,这人的人品受到了极大的质疑。

五姑对这些流言颇不以为意,魏家的要求明确,虽说要找农村姑娘,也得找农村姑娘中的尖子,要有文化,要长得漂亮,个要高……

五姑明知道对方有这么大的短处还要介绍大丽,实在是符合条件的不多。

后来听人说她到底把隔壁村的村花介绍嫁到了魏家,村花战斗力不弱,且进门生下的就是儿子,在占住了你再闹你儿子就是四婚,不止全县城出名儿,在市里您都得挂上一号!你孙子就没妈这个高地之后,把魏家母子修理的老老实实的,在城里享尽了“荣华富贵”。

五姑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大丽一家子没福!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可人家那姑娘也不怎么感谢五姑。

据说是因为介绍成对象之后,五姑的大儿子进了粮库当了临时工,后来还转正了。

介绍成功了就有这么大的利益,也难怪她肯冒着得罪马占山一家的风险,把这样的对象介绍给马大丽。

这些都是后话,解决了这件事,马家和靠山屯的人,全部进入了过年的节奏。

过年的头一件大事是“烧纸”。

虽说人人都是说是做给活人看的,却家家不能免俗,葛凤芝拿出来买好的七八刀大黄纸,几张金纸搁在炕上,彼时不时兴买纸钱(或太贵)老百姓家家自己印。

印有两种,一种是方方的,上面刻着字,要沾着墨汁一个一个地盖在纸上,一种是圆的“滚”儿,一样是刻着字,沾着墨汁一滚就是一“行”钱。

孩子们为了抢“滚”儿,暴发了一场小规模战争,最后葛凤芝判决这个“滚儿”归马玉珍使,印归马宏生,马宏学和大丽用金纸折金元宝。

她自己负责把印好的“纸钱”放在炕上晾,再把晾好的纸折起来。

家里人多,没多大一会儿就全都弄完了,葛凤芝要干第二件事蒸馒头。

给先人蒸的馒头得是白面的,最好是开花的,要发得宣宣腾腾的,这才能保佑后代日子过得好。

馒头蒸得了,一家人换上厚衣裳,拿着纸钱、酒、蒸好的馒头、盘子、铁锹先到了大爷马占海家。

马占海也已经预备好了,一样的上供的东西,烧纸之类的。

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地上了山。

家里老人的坟都在山上呢,到了地方先上供,两盅酒撒在地上,余下的酒马占山拿着到了不远处,给朱逸群的父亲朱有昌倒了一杯。

看着坟前有烧过纸的痕迹,就知道朱逸群来祭过了。

他站在坟前看了一会儿,这才回到自己家老父母的坟前。

葛凤芝已经把上供的馒头摆好了,坟前本来就有一个多年挖好的小坑。

马占海带着家里的老老少少给老人磕头。

葛凤芝一边磕头一边念叨,“爸妈,孩子们都大了,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了,您二位放心吧,您二位保佑宏学考上好大学,大丽找到好婆家,一家人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

别的人也各有祈求,说起来也是各自有个念想。

烧完了纸,上完了供,供着的馒头拿个大袋子再装回去,祖宗“享”用过的馒头,要留在大年初一吃,保佑一家子平安。

办完了这件大事,后来的事全是准备过年了。

马占山从小棚子里翻出来去年的灯笼,把残余的灯笼纸洗刷干净,露出竹子编的灯笼骨,晾上一整天,晾干之后用大红纸糊上一层,仔细地把蜡烛放进灯笼下面圆形的小“碗”里。

葛凤芝拿出旧花样子,照着花样子剪了老鼠娶亲,老鼠抱桃之类的花样,贴在灯笼上。

天擦黑了,男人们把灯笼挂在院子里高高的灯笼杆子上,一点一点儿地拽着绳子把灯笼升了起来。

锅里的杂面馒头蒸熟了,晚上的菜是用炖肉的老汤炖的大骨头、酸菜、粉条,一家人吃得热火朝天的。

“妈,是不是明个儿就能吃大米饭了?”马玉珍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说道。

“这顿刚吃完就想下顿!是!能吃大米饭了!”葛凤芝拍了一下女儿的肚子。

“妈,要是天天过年该多好。”马玉珍翻过身趴在炕上,看外面的灯笼。

“你是想天天过年吗?你是想天天吃大米饭!吃肉!”马宏生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妈!他打我屁股!”

“别惹你妹妹。”葛凤芝打了一下马宏生的头,“去穿衣裳去。”

“嘎哈啊?”

“嘎哈?咱家的灯笼归你了!灯笼灭了你就得拿下来给点上,换蜡烛!”

马宏学乐得嘎嘎地,往年这个活计是他的,又冷又麻烦。

吃完了饭,马占山把卷好的烟揣进兜里几颗,又塞口袋里几块糖,“我出去溜达溜达。”

“是不是去看小牌啊?”葛凤芝挑了挑眉。

“我不玩,就看看。”马占山笑嘻嘻地说道。

平时他这个村长端着架子,是不会轻易跟“老百姓”看小牌的,年前年后,可以松乏松乏。

“个人揣钥匙,没人给你留门。”葛凤芝瞪了他一眼,算是恩准了他出去“玩”。

“妈!给我几个小洋鞭呗?”

鞭炮是上次去县城就买好的了,除了过年吃饭的时候要放的大挂鞭、二踢脚,还有一些给孩子们玩的散洋鞭。

“拿十个,不行拿多,拿着点儿香!”过年的时候,葛凤芝是很宽容的。

“一人拿十个?”马玉珍笑眯眯说道。

“你俩个一共十个!”葛凤芝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外面零星的鞭炮声已经响起来了,除了小洋鞭、二踢脚还有砸炮的声音。

“你们可不行祸害人。”葛凤芝最后叮嘱两个孩子,“离人家柴火垛远点儿!不行放人家的茅楼(农村室外厕所)里扔鞭炮!不准炸马粪!”

“知道了!”马宏生和马玉珍两人拿着鞭炮,一人揣了两块糖,笑嘻嘻地出去了。

从他俩的态度来看,葛凤芝不让他俩干的事儿,估计他俩会按照“清单”干个遍。

没有闯过祸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童年。

大丽跟着葛凤芝收拾完了碗筷收拾屋子,马宏学坐在炕桌上,借着蜡烛的光学习。

蜡烛是自制的,不是没味儿的石蜡,动物油脂加松油之类的,烧起来一股味儿。

“妈,来年咱家这儿真能有电?”

“你爸说的,估计有准儿吧。”

“有电可太好了。”

“有电有啥好?按灯收费,比点蜡还贵。”葛凤芝叹了口气。日子眼瞅着是越来越好,这花费咋也越来越大了呢?

她从柜子里拿出好几双袜子借着蜡烛补袜子,点着蜡呢,只让马宏学一个人学习使她不干点儿活,总觉得亏得慌。

大丽把尚老师给她的书拿了出来,借着灯光看书。

葛凤芝猛地一抬头看向外面,“下雪了。”

雪飘飘撒撒落进农家院里,落在大红的灯笼上,落在黄色的玉米上,落在红色的辣椒上。

朱逸群在屋里转着圈儿,他感觉不对劲儿,非常的不对劲儿,他以为自己“病”好了,帮助办婚宴没事儿,杀鸡杀鹅没事儿,怎么这几天就不行了呢?

早晨起来被一声冷不丁响起的砸炮声吵醒,他就开始了烦燥。

尽管他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在家里,仍然不可避免地陷入恐慌。

他眼睛通红地盯着外面,入夜之后,零碎的鞭炮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偶尔甚至有“木仓”声。

他抹着额头上的汗,大冬天的,在屋里只穿了一件单棉袄,“热”浑身汗气腾腾。

他不能再在村子里呆了。

穿上军大衣,戴上帽子,他从家里出来上了山。

不知跑了多远,终于摆脱了身后的“木仓”声,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

1984年1月31日,位置靠山屯,天气:阴转中雪,气温:零下二十一度至零下三十二度,你在和平的祖国,你远离战场,所有的吵闹声都是鞭炮。

他默念着这句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头却越来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