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都是晚上的时候朱逸群会来看他一眼,有时候会替他守夜,有时候看一眼就走,有时候留下食物,有时候不会留下食物。
王树自己砍柴、烧雪水、找食物,想办法生存下去,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越来越自信。
靠自己他能活下去,只要有这座山,这片林子在,只要自己肯动手,是不会饿死冷死的,他甚至觉得在这里生活比在家里生活强。
直到这一天朱逸群晚上没有来,而是第二天早晨来的。
“你爸妈回屯子了。”不回屯子去哪儿呢?家里的亲戚都已经对这两口子厌烦透顶,他们的名声也在高小云和朱逸贵搞破鞋事件中彻底臭大街了,亲戚朋友都以他们两口子为耻。
那个时候也不时兴出去打工,再说了,想打工也没有地方可去,更没有路费,县城里建筑工地之类的零工,至少要在五一节以后才有。
靠山屯再差劲儿,他们至少有一栋破房子。
更何况,他们有一个不知道去向的儿子。
是的,他们想起来王树了。
一家人回来了,面对自己家的房子傻眼了。
炕让刨了,灶坑被刨了一半还有人往他家锅里拉了泡屎,烟囱被扒了。
这个季节天寒地冻不利于“施工”,就算是有钱有人他们两口子超级勤快想要修缮也得等到开化之后。
住哪儿,就成了摆在他们面前最现实的问题。
他们很聪明地想到了学校。
学校好啊!学校是玻璃窗!学校有塑料布!学校年年抹墙,墙厚得很!很保温!
对此马占山表示:滚!
生产队的马棚空着的,想住就住那里,不想住就回自己想辄去。
欺软怕硬的王大酒包,麻溜地带着老婆和两个女儿去了生产队的马棚。
呆了几分钟之后,麻溜地回到了自己家。
自己家再怎么四面漏风好歹有四面墙,炕被刨了好歹还是炕,锅里面有屎好好刷刷也能凑合用。
马棚那是什么都没有啊!
马占山做为一村之长,再怎么厌恶这一家人,也不能看着他们冻死在自己家,去查看了一下他家。
炕只是被刨了个洞,整点泥啥的重新搭上能凑合用,屋里冷火盆是现成的,窗户破了生产队有得是旧报纸,多糊几层,外面再用原来的破草帘子盖一盖,能对付过去。
“我家柴火棚子里还有点苞米瓤子,够你们烧一阵子的,没事儿趁着白天整点烧火柴,冻不死你们。”
“村长,我家没有车啊。”
“没车自己扛,还等着我给你扛啊。”马占山冷哼了一声走了。
过了一会儿,王花拿着破麻袋片子出现在马家的门口,马占山骂了一句造孽,开了小棚子让王花拿柴火。
马大丽见天要下雪,让马占山回屋了,自己帮着王花装苞米瓤子。
“光烧苞米瓤子不够啊。”
“我等会儿再打点儿柴火。”王花说道,她低着头,青春期的孩子,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偏偏在这种年纪自尊被自家的父母毁得干干净净,王花自卑得到了骨子里。
马大丽瞧着这孩子是真可怜,回屋拿了几个豆包塞到她手里,“偷着带你妹妹烤着吃。”
王花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马大丽,偷着吃?
马大丽叹了口气,王花但凡有王树的心眼儿,王树但凡多照顾点儿自己的姐妹……想到王树,她是真不知道王树现在怎么样了。
朱逸群带着王树下山,王树一开始速度还正常,到后面越走越慢,“你不怕我回去乱说话?”
“呵,你家的人说太阳从东边出来,别人都得起早看一眼太阳到底是从哪边出来的。”信用破产的下场就是如此,“我烂命一条,你马老师可是村长的女儿。”
对于靠山屯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界,马占山说是土皇帝也差不多,只不过马占山为人比较厚道有责任心,并不像有些地方的“土皇帝”那样霸道。
王树寻思了一会儿,“我不会乱说。”
朱逸群回头瞅了他一眼,“你还欠我钱呢。”
“啥?”
“来年我养猪,家里缺小工,回屯子之后你除了自己家的活,每天都上我家来,我安排你啥活,你干啥活。”
王树站住了,“我要是不干呢?”
朱逸群回头看他,“你要是不干……”朱逸群笑了笑,王树忽地觉得眼前的人不是朱逸群,是一头狼……他浑身一哆索。“回家了你得干活,不为了你爹妈,为了你姐妹,要是让我知道你偷懒……”
“偷啥懒啊,我家要是冷没吃的,我不也一样挨冻挨饿。”王树低头说道。
两人进了屯子,走没多大一会儿就瞧见王花往家里扛苞米瓤子。
朱逸群使了个眼色,王树跑过去接过了王花背上的麻袋。
王花惊喜地看着他,“你跑哪儿去了?”
“我躲山里去了。”王树看了眼朱逸群说道。
“山里?你咋过的啊?山里有狼啊!”
“我在东山的棚子里呆着了,那里啥都有。”
王花知道东山的棚子就是狩猎小屋,但不知道具体地点,“那地方可不好找啊!”
“我夏天的时候去过。”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回到了自己家里,王树看见破败的院子,倒塌的烟囱,摇摇晃晃的屋门心里凉了半截。
他回过头看向朱逸群,朱逸群已经不见了踪影。
儿子回来了,王大酒包简单的问了一句,王树像唬弄王花一样三言两语就把他唬弄了过去。
有了苞米瓤子,火盆里点着了火,屋里有了些热度,把家里的破土豆再加上王花拿出来的冻豆包,放到火盆上烤,一家人围在火盆前等着开饭。
豆包先散发出了香味儿,王大酒包和高小云眼疾手快地一人抢了两个。
王树忽地一伸手,从他们手里各自抢回来了一个。
“嘎哈?你小子反教了?”
“一人一个,先给我妹妹吃!不然我和我姐就不去捡柴火找吃的!”
“你敢!”
“有啥不敢的?有能耐你就打死我跟我姐!”王树梗着脖子说道。
“艹,你涨能耐了是吧?”王大酒包一脚把王树从炕上踹了下去,王树摔倒在地上,二话没说自己爬起来,跑到屋外拎着家里的破斧子回来了。
王大酒包吓得妈呀了一声儿,“艹你个小犊子……”
“一人一个!”王树举起了斧子,他的眼睛略微有些发红,声音略有些哑。
高小云一下子跳到了地上……王大酒包也到了地上,两个大人,再怎么懒+怂,打一个小孩还是容易的,王树的斧子两三下就被夺了下去。
他蹲在地上抱住头,王大酒包和高小云围着他揍。
不知过了多久,他俩累了,一人退后一步靠在炕沿,“服不服!”王大酒包指着王树吼道。
“有本事你打死我!反正我不干活了!”
王大酒包运了一会儿气,捡起了地上的斧子,“艹,老子砍死你。”
“爸!”王花跑了过去,一把抢过斧头,她比王树大,常年干活力气并不小,狠狠夺过斧头之后,她把斧子扔到了地上,“你要是再打王树,我也不干活了!”
王树不干活了,还有老实听话吃苦耐劳的王花,王花要是也不干活了……
他俩就得干活了。
这两人懒归懒,脑子是不错的,很快想通了这一点,“花啊!气性咋这么大呢?来,一起吃豆包。”
他俩把豆包分给了王花和王草,自己也只拿了一个豆包,王树从地上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土,用手背抹了抹鼻子上的血,伸手也拿了一个豆包吃。
也许团结王花跟王草是个不错的主意,自己势单力孤。
整整一天,王大酒包两口子都惊讶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表现”。
王树跟王花合作修好了自家摇摇欲坠的屋门,用院子里的破木板把该堵的窟窿堵住了。
窗户也被木板堵好了,炕上的那个洞被王树用烟囱上卸下来的砖给填上了,在填上之前,不知道多少年没掏的炕灰被他和王花掏得干干净净。
他还和了点泥,把炕重新抹了一遍,至于烟囱……王树跑到了朱逸群家,全村只有他家里有盖房子剩下的砖。
他全要了,朱逸群也全给了。
烟囱的基础还在,只是照着原来的样子重新垒,最大的难点是天太冷,没等泥干呢,已经冻住了。
王树干脆往泥上淋水,用水沾砖,一层一层的,烟囱的窟窿被堵住了。
弄完这些,王树跑到了不知谁家那里抱回了好几捆的苞米秸,把炕烧了起来。
王树如此的能干,吃晚饭的时候,他把饭勺子拿到了手里,负责分饭,王大酒包甚至没有说出一个不字。
“家里没粮了。”王树一边喝糊糊粥一边说道。
“嗯。”
“妈,你去我姥家借点儿。”
“你姥爷死了之后,你姥儿在你舅家说了不算。”王家在高小云的父亲去世和生产队承包土地之前,过得还行,一是靠大锅饭,二是靠高家的接济,可惜高小云的父亲去世了,嫂子们都不乐意搭这个小姑子。
“你告诉他们,粮食借到你就走,借不到粮食你就天天去。”
事实证明,比起家“耻”天天到自己家门前晃悠,跟自己的邻居亲朋“搭个”(聊天),绝大多数人选择“破财消灾”。
高小云还真要着了半袋子苞米碴子半袋子豆包,最吝啬的二嫂也给了一些冻了的萝卜和冻白菜。
看着她拿回来的东西,王树知道自己家这个冬天能渡过去了。
过去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有本事呢?
原来所谓的“大人”都是纸老虎,找准了弱点并不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