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在寒冷的天气下,哭是没用的,眼泪刚离开眼睛还没等流到下巴,就已经冻成小冰碴了,上下眼皮被“粘”在一起,睁开眼睛都费劲。
王树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他会死。
不起来动一动,去砍柴,去找一切燃料抱到小木屋里取暖,他会被冻死。
王树缺得是什么?王树缺得是在他的人生中没有人告诉他一个人得掌握最基本的生活技能,自立、自律,自己支愣起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帮助别人。
在村子里,偷总是能偷到烧的、吃的、穿的,有时候别人也会可怜他给他些什么。
王大酒包和高小云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也会烧炕烧炉子,让屋里保持一定的温度,他们有残羹冷饭,也会给孩子吃,就算是被逼着上山砍柴,砍柴的主力也是王花,他主要负责运送柴火,每次总能偷会儿懒,在村子里他总不至于饿死、冻死。
这次王树是被逼到极限了。
偷没地方偷,拿没地方拿,跑没地方跑,他开始真卖力气了。
一下砍不断的树枝,多砍几下总能砍到,往稍远处走一走,雪堆下面是有小灌木和松叶的。
在木屋里找一找,是能找到之前的人留下的破麻袋的,可以用它来装柴火,他甚至找到了十几个大松塔和干在树上的蘑菇。
山里人,靠着大山,挨饿挨冻是耻辱!只要肯出力气,大山是不会吝惜的。
尽管人小力薄,他还是收集到了足够的柴火。
炉子是现成的,用油桶改的,狩猎季刚结束不久,一切工具都可以用,他还找着了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半盒火柴。
把干的松叶放在最底层,上面盖上树枝,把树皮最里面的一层撕下来点着了引火,炉火烧了起来。
木头火最大的优点是能瞬间提高室温,缺点是不“扛烧”,把温度提起来了,他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加柴火,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
马上天黑了,他必须留下晚上的燃料,白天的时候再冷,小木屋也是能达到零下十一二度的,晚上搞不好要有零下三十度。
小木屋的“窗”户是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皮毛的一块皮,皮的一角已经被风吹开,冷风忽忽往屋里吹。
他在木头里找到了一块大且沉的,压到那块皮毛上,他仔细观察窗户,那里有两根钉子,钉子上还有兽皮的一角,他用斧子把钉子撬下来,重新把兽皮钉好。
虽然窗户仍不严实,比起原来已经好多了。
他到了外面,找了些雪,烧了一壶雪水,山里的雪是干净的,烧开了完全可以喝,但他现在用这些水还有别的用处。
他从外面铲了雪沿着窗户的周围“粘”好,往上面浇了些水,水在寒冷的气温中很快冻住,兽皮也被牢牢固定住。
他实际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正因为聪明才总喜欢学着大人的样子投机取巧。
处理好窗户,他回到木屋里,把找到的松果放进已经没有明火的炉子里,让通红的炭烤松果,他拎起斧头再次出了门,为了活下去,他得再砍些柴。
在天黑前,他又抱了一大捆的柴火,拖着半袋子的松叶,伴着不知哪里传来的狼啸回到了木屋
放下东西,他回首把木屋旁边的雪全都挫进屋里,关紧门,把雪堆在门口,尽量堆高,木屋是粗笨的木工做得,木门间的缝隙很大,雪将缝隙堵住了,木屋里别的缝隙,则早就不知道被谁又泥糊住,又被一整个冬天的雪塞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门那里因为一直开关,缝隙一直在。
炉子里的火已经灭了,他把里面的松果扒拉了出来,轻轻一掰松香味儿遍布了整个屋子。
他将火重新点燃,小木屋里暖了起来,坐在火炉旁扒着松籽,他露出了一丝笑,朱逸群把他扔在这里想让他饿死渴死冻死,被狼叼了吃!他偏活下来了!靠自己。
木屋里没有炕,只有木头板子搭得床,的铺盖都是现成的,一层草帘子,不知道什么皮的褥子,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破被子。
他坐在那里,知道自己不能睡,睡着了没有及时添柴火很有可能冻死。
跑山人和伐木工,都是轮流值夜的,他只有一个人。
炉子里的火一直烧着,却不像白天时那么“热”门旁上稍有些融化得雪被冻得结结实实的,披着被子,仍然冻手。
外面太冷了。
冷风吹过树梢的缝隙,呜呜作响,不知名的鸟发出一声声古怪的叫声,远处狼啸声时隐时现,他知道那是狼群在捕猎,它们喜欢在夜晚出动。
一声不知什么动物的哀鸣,代表着狼群狩猎成功了。
这并不意味着王树安全了,狼群知道木屋代表着两足兽的领地,在冬天除了食物极为匮乏的时候,轻易不会靠近,但饿极了的孤狼却没有这种顾虑。
除此之外,树林里还有鬼啊!狐啊的。
他听说有的猎人白天的时候猎了皮毛极漂亮的狐狸,晚上就被变成美女的狐狸迷住了,从小屋里出来,第二天别人找到他的时候,赤果着身子脸上带着笑冻死在外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虎姑婆,熊瞎子……
想着同学和村里人讲的各种“故事”,王树愈发的清醒,盯着外面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往木屋这边移动……
谁?野猪?狼?熊?
不要是熊,他听人说熊会开门……
他紧紧盯着门栓一动不敢动。
咚咚咚……
“开门。”
是人!朱逸群?!他回来了?
他跑到门边打开了门,来人穿着一身军绿的棉衣棉裤,军帽军大衣,绿色的大头棉皮靴,军绿色的大棉手闷子,黑色只露出眼睛的棉口罩,不是朱逸群又是谁?
朱逸群进了木屋,关紧了门,炉火烧得正旺,开门进木屋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扑脸,地上有一堆松果壳。
这小子不止活下来了,日子过得不错。
他手闷子摘了,把帽子和口罩也摘了下来,从大衣里面掏出一包东西递给王树。
“啥?”
“耗子药。”
王树把那一包东西打开,里面是几个苞米面饼子和芥菜疙瘩炒黄豆芽,隐隐约约的还能看见里面有一点点肉星儿。
朱逸群掀开水壶看了看,里面是雪水,从那一包东西里拿了一块苞米面饼捏碎了扔里头,把水壶坐到炉子上,他又看了看地上,见有一些干蘑菇,吹干净上面的浮灰,掰了掰也扔进了水壶里。
过了一会儿一壶“粥”好了,他从小木屋的柜子里找了两个木头抠成的碗,在柴火里找了四根差不多粗细的树枝,用壶里的水洗了洗烫了烫,分给王树两根,两人用木碗和树枝,喝着“汤”吃着苞米面饼一咸菜。
王树吭哧吭哧吃饱了,“你来干啥?”
“看你死没死,死了我好扔出去喂狼。”
“你总不能关着俺一辈子,等俺回去告诉我爸……”王树一点儿也不带着威胁人的样子,像是例行公事一样的说道。
“你爸和你妈带着你姐和你妹跑了。”
“啥?”
“你妈和朱逸贵的事儿让杨凤兰知道了。”
出事那天他躲在学校里偷吃偷喝呢,根本没离开,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
“我妈挨揍了没?”王树眼睛竟然一亮,颇有些看热闹的心态,“王花和王草躲起来了吗?”
“躲起来了。”
“躲起来也没用,老杨家兄弟多。”王树颇有些向往,“我要是有那么多兄弟就好了,谁也不敢欺负我了。”
“你一点儿也不在乎你家里人?”
“我丢了,他们找我了吗?”
没找……估计是觉得王树看见家里出事儿躲起来了,他们也不敢四处找……
王树踢了踢地上的柴火,“我知道他们不待找我的。”
“他们明天就能回来。”不回屯子里,去哪儿啊。
“回来能找我?”
不能。王大酒包他们回来估计头一件事是想办法生存下去,十冬腊月的,烟囱被扒了一家人的生存就成了问题。
王树不吱声儿了,他打了个呵欠,“你说他们能不能马王花跟王草卖了?卖了也好,王花还行,王草早晚让他们养活死,我是小子,卖不出去,要不然也得让卖了。”
“滚去睡觉吧,小小孩咋那么多咕咚心眼儿,把孩子卖了,谁买啊。”
“老多人买孩子了。”王树也没跟朱逸群客气,躺到了木板床上,把破袄盖在了身上,他是真困极了,很快睡了过去。
这孩子,倒真有谁也不惦记只管自己的劲儿,说到家里人跟说外人似的。
这种人啊,活下来要么是大人精儿,要么是大人渣。
朱逸群瞅着他,叹了口气。
冬天天亮得晚,朱逸群都在外面晃一圈儿了,瞅着军用手表快七点了,天才亮,回到木屋里,正好看见王树起床了,用小树枝串着昨天剩下的饼在炉子上烤。
“四叔,你带我回去吧,我保证回去啥也不说。”
“你欠我的七块五毛钱呢?”
王树心里一折个儿,七块五毛钱,对他来说是非常大的数字了,“买糖吃了。”
“你上哪儿买糖的?”
“我上集上去了,买了灶糖和麻花。”
朱逸群知道他没说实话,这小子指定把钱不知道藏哪儿了。
“还有我的那些东西。”他去教室看了,王树一个孩子敞开吃能吃多少,大部分他偷的年货都在。
他遮了个柳子(撒谎)说晚上出去遛达遇上个背袋子的人,他追过去没捉着人,倒在小学校里面找着了堆东西。
找各家来认领,各家各自报了自己丢的东西,除了一小部分没找回来,别的都找着了。
“尚老师走了,不知哪儿来的贼躲进了学校里,在里面又吃又喝,又偷各家的东西……”不知道全村的人信没信,反正马占山“信”了,没捉着贼,东西找回来了,又有免费的大戏看,丢年货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