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上)

小顾脸腾一下就红了。

“我知道,你家不是那样的人家,要不然也不会主动说结婚后给你两买房,可要我说啊,婚后买不如婚前买,省得折腾你说是不是?”

“我家有困难,我爸妈身体都不好,不能挣钱,要不然也不会我哥姐都招工走了,实在留不下。”

“我原来也是听说你家困难,可我听你说你家这条件,你家不困难,儿女都结婚了还都是有班的人,哪儿困难啊?孩子,别说舅妈不教你好,儿女这一辈子啥时候跟爹妈要钱最仗义?就是结婚的时候!这个时候要了就要了,这个时候要是不要,一辈子没房子的可不光是我大侄女儿,你自己也没房。到时候真是媳妇哭孩子闹,最犯愁的是你自己。”

“可我家现在没条件买房,叔,婶,我爸妈不是那种骗儿媳妇的人。”小顾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可偏偏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觉得舅妈说得是对的。他的同事里面就有人是这样的。

“孩子,买房不是我们提的,是当初介绍对象的时候你们家主动提的,暂时有困难啊也没啥,我们也不逼你,淑艳跟你还小,再攒两年钱呗。”马占梅笑眯眯地说道。

林淑艳的脸色慢慢的变了,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家人在饭桌上说得这些话,她憧憬的嫁人后的美好时光,好像……

她看向了跟妈妈不对付的奶奶。

老林太太喝了一口酒,笑了,“当初我嫁到你们林家的时候,林家的老太大也说将来给我们单盖房子,现如今你们都这么大了,我还没看见我家老太太许给我的房子呢,过去我一跟你爸提,你爸就说不是没让你住露天地儿吗?咱现在不是有房吗?话是这么个话,要不是实在关里呆不下,我们两口子也不会带着你们逃荒到这里投奔你们表叔,你们小时候家里有多困难,你们自己个儿也记着,你说我当年咋那么傻呢?你老婶儿就比我精,不见着房子就不结婚!到了我婆婆给她盖了房!我当时找她闹了,她说谁让当初你傻呢!要不然你回回炉当大姑娘嫁别家去?”

老太太这话一出,桌上的人安静一会儿,都笑了。

笑归笑,当初老太太受了多大的气谁都能猜出来,林淑艳默默地揪下了自己头上的头花,她之前怎么没有反应过来呢,她就寻思着自己岁数到了,应该嫁人结婚了,结婚了就没有爹妈管了,咋就没寻思到没结婚她自己住小北屋,结婚了还是住小北屋,顾家承诺的房子要是不给她能咋办?

说到底感情没有到那里,一切皆可变。

小顾脸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勉强坐着吃完了饭就扭脸走了。

林淑艳也什么都没说,连桌子都没有帮着收拾,一转身回到了小北屋,趴在自己的被子上发呆。

马大丽跟着过去了,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说我傻不傻?我咋没寻思到他们家要是骗我可咋整呢?”都是读过书的,在厂子里做工的时候也没少听年长些的姐姐说婆婆家的恶心套路,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她就没反应过来呢。

“是咱太实在了。”马大丽想了想,“可要是你们俩个黄了……”

“黄了就黄了。”林淑艳抿了抿嘴唇,工厂里那些人肯定会嚼舌根,也会有人说和,她跟小顾处对象的事儿大家伙都知道了,黄了太伤面子了,不会有人说她太现实太虚伪不正派吧?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害怕。

“对,黄了就黄了。”葛凤芝一掀帘子进来了,“孩儿,一家女百家求,咱家条件也不差,你虽然是大集体,但也不比别人差,月月有工资呢……”

是的,彼时工人的身份鄙视链是很严苛的,国企干部、国企工人、集体企业干部、集体工人、临时工……

林淑艳躺在那里抬头叹了口气,“唉,我咋这么不顺呢。”

冬天天黑的早,马家的人晚上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了姑姑家,姑夫去老太太屋里住了,葛凤芝跟马占梅带着小孩子们在炕上睡,大丽又跑去跟林淑艳挤小北屋了。

两人钻到一个被窝里却不像过去那样有说不完的话,林淑艳一会儿叹口气,一会儿发会儿呆。

“姐,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那个小顾啊?”

“明天我们单位的那些女人该咋说我啊?”

两人说完沉默了一阵儿,林淑艳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他不讨厌。”

光是不讨厌就够了吗?

马大丽想了想,自己身边的那些男人,能沾上不讨厌的边的居然没多少!

从小都在一个村里长大的,连那些人撒尿和泥的恶心样她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对象?在一起过日子?

她打了个寒颤!

马家人大包小包地回了屯子,除了过年的年货之外,葛凤芝还难得大方地给马占山买了一捆纯亚布力烟,马占山拿着成捆的烟叶儿又闻又揉的,搓了把烟叶卷成烟卷,抽了一口,“好!好烟。”

“就知道抽烟。”葛凤芝拍了一下他,“你是没看见要不是我去了,你大侄女儿就让人骗婚了。”

“骗啥骗啊,小伙儿人好就行了呗,两人都是工人,攒个房子有啥难的?”马占山满不在乎地说道。

“呵,你们男人就是向着男人说话。”

“你这话可亏心啊!我啥时候不向着女人说话了。”

“那你说大丽要是找个这样的对象你同意不?”

“呵,我把那小子腿打断,骗到我头上了。”说到底马占山是假“大方”,不涉及到他的利益,他当然可以随口胡说,“我跟你说啊,我去公社遇见吴书记了。”

“嗯,我还遇见他媳妇儿了呢。”

“那你知道吴书记跟我说啥了吗?”

“说啥了?”

“他说啊,根据县里的规划,来年要给咱村通电!”

“通电?”葛凤芝还寻思着自己女儿的事呢,没想到竟然是更大的事儿,“真的?”

“县里的规划还能有假!到时候咱村得出工。”举凡基建工程,涉及到村里,村里出工太正常了,自古以来,哪有农民不替政府出工的,再说了这次可是为自己的村拉电线。

“出工,出工,能通电出多少工都是合适。”葛凤芝乐坏了,“这可真是好事儿啊。”

“你遇见他媳妇儿有啥事儿啊?”

“他媳妇儿相中我姐了。”马玉珍当啷来了一句。

“你这丫头,胡扯啥呢!”葛凤芝掐了女儿一把。

“我都看出来了,她都没理我和宏生,一个劲儿地盯着我姐,还夸我姐长得好看,个高啥的。”马玉珍摇头晃脑地说道。

马占山愣了一下,叼着烟卷儿琢磨开了,他跟葛凤芝想一块儿去了,吴书记在县里那个宝贝儿子他们是不敢想,吴书记媳妇儿那个在公社中学当体育老师的侄儿,他们是很敢展望一下的。

毕竟那孩子也是农村出身,父母都是农民,当初也是当兵回来安排进学校的,除了好身体之外没啥文化,只能当体育老师。

人他们都见过,大个儿,长得挺精神的,配大丽嘛……不错,不错!

两夫妻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一人给了马玉珍一巴掌,“小丫蛋儿一个,知道个啥!”

当时的人,不高兴打孩子,高兴也打孩子,闲着的时候打两下子,小孩子都被打皮了,挨了混合双打的马玉珍根本没往心里去,拿了自己新买的头绳,去邻居家找小姐妹显摆去了!

马占山瞧着院外被撒出来溜达的大鹅,“大鹅得杀了吧,都不长肉了,光吃。”

“早该杀了。”

“你会杀?”

“我不会。”

“让大林子来吧,他好像会杀大鹅。”

最近朱逸群化身成为了村里的头号杀手,宰鸭杀鹅的没少出手。

朱逸群点着蜡烛坐在炕上数钱,这次卖山货他挣着了没?当然挣着了,只是比那些二道贩子赚得少点儿,多让了一点儿利给乡亲们。

他自己也没少采山货,尤其是晚上睡不着觉在山上溜达的时候,总能找着些平时少见的好东西。

这次趁着道通了,他把山货都弄到了公社,交给了王二癞子,他说邻近过年,再加上经济搞活,市里的人腰包都鼓得很,山货的价格涨起来了,他这批货交货得很及时。

朱逸群算了一下,里里外外赚了足有五十来块钱,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沾沾油,真正赚到大钱的是王二癞子。

那小子连纯黄狗皮的帽子都戴上了,还惦记上自己从部队带回来的军用棉帽,想要让自己帮忙也买一顶,开玩笑,这种正品的帽子哪有那么好买。

“大林子!大林子!”有人在院子时里叫他,他开了炕柜把钱锁进了钱匣子里,又把炕柜上了锁,这才从炕上下去。

“三叔啊!”

“有工夫没有?”

“三叔,有啥事儿啊?”

“这不快过年了吗?三叔想让你帮忙把大鹅杀了。”

“行!”

大鹅可不像小鸡儿,小鸡手起刀落往雪壳子里一扔,没一会儿就死透了,大鹅要是杀不好啊……所有的农村孩子记忆里,都有断头大鹅一边喷血一边向前飞奔的记忆,说也奇怪,竟然没啥童年阴影。

朱逸群整了整衣裳出了门儿,反手把门带上就走了,大白天的,没人锁院里的门,要是出门的距离短,连屋门都没人锁。

他跟着马占山到了马占山家里,葛凤芝已经把大鹅圈起来了,马家养了四只大鹅,一公三母。

“杀哪个啊?”

“都杀了!鹅蛋我留好了,来年再摸。”葛凤芝瞧着四只大鹅毫不留情地说道。

“行。”杀大鹅是有技巧的,专业的大鹅杀手绝对不会让大鹅跑了,一把掐住大鹅的脖子,把腿用绳子捆紧,倒吊在板杖子上,四只大鹅一个也跑不了,一只挨了一刀,拿小碗在下面接着血,血放干了再控一会儿,等着它死透了,再解下来拨毛。

血,他是不怕的,他害怕的是见完血之后略有些发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