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天边漫下一层橘红的云雾聚成一团,光线也变得泛起红光来。
游廊上的宫娥们端着些许金银盏子,里头盛满了各色精致美食,纷纷朝着殿内去。
秦家姐弟是在坤和宫中用过晚膳才离了宫的,瑾瑜嬷嬷领着二人自甬道而出,送至了后宫外头,由一行小黄门护送去了。
前朝的殿宇离着承天门还有些脚程,灰蒙蒙的殿宇前,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并肩被小黄门拥趸着往前走着。
朝云瞥见君琊的脚步在石板路上虚浮着跳动石块,她便伸手拧了一把君琊的袖口,让他的脚步稳在地面。
“秦君琊,老实点。”
女子似水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警告意味,君琊这厢心头涌起的孩子气只得消散开来,咬唇稳重地跟在朝云身侧往前走。
明德殿外,一人长身走在前头,自那玉阶而下,身后的漫天灰蒙,他微侧着头,听着身后男子讲话。
“主上,属下这几日便会加紧时间部署一切,还请放心。”周齐恭声将事儿禀明后,一抬目便瞧见了不远处的一行人,再度瞥向周焰,顿了顿开口:“前头……好像是长明郡主与小世子。”
周焰这才掀动眼皮看去,隔得不算远,他目光又向来毒辣,一眼便瞧见了那女子眸中微怒地偏头与身侧少年说话的模样。
少年听了她的话,下一瞬便老老实实的。
她倒是个能管住人的。
许是一些莫名的感应,他长远望向的那个姑娘,倏忽间回首,她的眼睫在晚风中颤动,眉眼如黛,富丽华贵的皇城殿宇,遮不住姑娘的眉眼一星,她端端地站在那处,裙摆掀动在风中,雪玉一般地人儿,分外醒目。
他的脚步停在那玉阶上,乌纱帽下的一双乌瞳沉静地很,似波澜不惊的湖水。
秦朝云是不晓得周焰今日也进宫的,但一思及他如今是帝王最重视的臂膀,又觉得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算起来,他们已有三四日未见着了,好在她的甜汤每日都有差人送去,朝云向他走近了几步,这样想着,瞧见周焰那张脸,似乎都被自己滋养得红润了几分。
笑意爬上朝云的眼角,周焰一目不错地瞧着她的细微变化。
二人就这样,隔着身旁些许人,肆无忌惮地,四目交错地凝望彼此。
没有谁先收回眸光,也没有人谁先打破这暗涌气氛。
直至停留的时间长了,君琊也侧头朝他们的方位望去,瞧见了那行锦衣卫为首的周焰,星眸一动,扯了扯朝云的袖角。
“阿姐……”
“周大人,别来无恙。”
二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周焰默了一瞬,朝她走近一步,浓长的睫羽垂下,乌黑的瞳眸中映着秦朝云那张明艳无双的脸。
“郡主安好。”他略颔首,在向朝云行礼。
身旁的一众小黄门与一众跟随的锦衣卫都震了片刻,嚣张不羁如周焰,何曾见他与陛下外的什么人守礼过?这人儿可是连太后的千秋宴都敢来迟的人!
便是当今的小王爷与皇子殿下们,也不曾得他周无绪的颔首礼节可言。
“瞧着周大人,近来气色不错啊。”她仰头加深了二人对视的距离,一双狐狸般的眼眸此刻弯起像极了天穹挂着的一方悬月,里头还折射出了细碎的星光,一闪一闪地。
她原本清凌的嗓音略带了一点嗲音,旁人没察觉出来,心思缜密如周焰却是一听便知,他眼角微扬,心中似有什么在推敲着。随后他头微偏,俯倾一度靠在她的耳畔,遽而用只二人可听的声音开口:
“郡主厨艺不错。”
二人之间实则尚有一些距离,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周焰也不过是靠近了她须臾,便又十分礼节地退开,只有那眼底的戏谑笑意还留存着方才的旖旎气氛。
朝云心头一阵翻涌的,此刻暮色又沉,天边高高地挂起一轮悬钩,女子微眯了眸子,轻声嗤笑。
这块石头,总算有些进益了。
唇畔眼底漾开满意的弧度,不错不错,
至少,他现在知晓回应一星半点了。
周无绪,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秦朝云呐,你这撩人手段果真是战无不胜。
月光无限地缓缓拉长,两道绯色的身影凝望后又纷纷交错背道而驰,女子的红纱罗裙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青年的飞鱼服随着他飒凛的脚步而掀动不止。
夜微凉,天际似被划开一道口子,一深一暗的两处天穹在那遥遥上方,明月姣姣,弯成一道弓,悬挂在那角落中,四周无星的,看似略有寂寥。
朝云趴在自己内寝的窗台上,肩上披着一截冰蚕丝绸坎肩,长发如墨散落腰际,动作之下,隐约勾勒着她纤细的腰肢。
她提起狼毫,在那澄心纸上一点一点地绘着窗外的弓月。
一盏小小的金烛盏里,摇晃着一星火光,衬在她的脸上,明艳而张扬的眉眼此刻温软地像只乖巧的小猫儿。
这一夜的邺都,有姑娘沉静地描摹窗外月空,而这道高深地院墙外,正驰骋而过几匹骏马,似一道疾箭一般,飞梭而去。
打更的老汉提着灯笼,瞧见前方的人马急急地闪躲到一旁的商铺檐下。
那前方的一名飞鱼服男子还在四处喊着开路。
“锦衣卫查案,速速避让!”
无星的夜,凉透的风。
城郊的一处村户中,一堆黑衣人正在围剿着一名身着青色襕袍的中年男子,冷刀直直地逼近那人的脖颈处,男人躺在泥土地面上,满脸惶恐着下颚处汗流不止。
“求求你……饶了我……”他的声音颤抖不停,“我保证不会说的!”
“温洞阳,你竟敢背弃主公跑来邺都告御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黑衣头领,举起大刀直直朝那温洞阳的头颅落下。
此刻村户的门被人从外踢开,一声巨响,“唰”地一声,一柄绣春刀直直地刺入黑衣头领的头颅处,血顷刻间泂泂淌出,刀刺穿了那头颅,黑衣人的眼来不及反应而瞪得十足圆。
身旁的一众黑衣人此刻心中一慌,便见外头杀入一名绯红飞鱼服的青年男子。
那人乌纱帽下,冷目凛厉,剑眉肃然,正是周焰。
他飞身下马,直接朝着里头之人行云流水地几脚踢去,又将他的绣春刀从那死人头颅上,眼睛不眨地收回,血染进那泥土之中,死人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周焰的鞋面。
他翻身一跃,绣春刀再度沾上几人的血,片刻后,黑衣人已尽数死去。
只剩下角落里的那个温大人,周焰的眸子冷冷地投向他。
温洞阳浑身是地上的沙泥,颤巍地爬缩在那农家木桩子后头,一双枯老的眼盯着周焰满是悚意,到底是没见过血腥的文官,此刻声音抖得不像话。
“你……你是,周大人……?”
只见那半隐在夜色中的青年,略一点头,神情冷悚。
“关,关州……有变……下官要,要见陛下。”
昨夜邺都下了一夜的细雨,整个深夏清晨又凉爽了几分。
暮云轩内,朝云蜷在床榻上还在眠觉,春莺瞧着时辰,又再度催朝云起床。
“我的好郡主,日上三竿啦,一会儿夫人晓得了,又得罚您打扫小佛堂了。”她好说歹说,只得又拿秦夫人要挟。
朝云自然吃这套,二话不说便起了身,虽然眼睛仍旧是闭着的。春莺见此默声一笑,将温水浸湿过的蚕丝娟帕在朝云的眼皮上方覆盖。
她眼下还有一层浅浅的乌青,正是昨儿夜里睡不着,挑窗摹月的证据。
窗扉大敞,院内的清甜花草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外头传来冬泱与隔壁君琊院里的付止闲聊声音,朝云觑眼从窗棂处瞧去,又开口问身旁的春莺:
“日上三竿,君琊还未去国子监念书?”
春莺抬眸示意帘笼外的婢女们将盥洗的东西拿进来,又同朝云解释着:“国子监的夫子今日告假,小世子正与国公爷在小校场练功呢。”
“国子监真好,挺会纵容学生的。”
朝云略带一丝羡意地开口,想起自个儿当初与燕淮他们一道在宫中念学之时,每日卯时未至便已在入承天门的轿撵上了,天天顶着乌青色的眼睛,与那些公主皇子们潜心读书,连作懒都是燕淮带着她偷摸着一时半刻。
哪像如今君琊这小子,不用去宫中念书了,国子监的夫子待学子亲厚无比,还时常应他们要求郊外教学。
啧,姐弟二人也不过相差那么两岁光景,竟如此待遇……
这头正想着,春莺麻溜着动作已将朝云打整完了,她这方踏出暮云轩,正值秦国公与君琊练完早功往院中赶去用膳。
朝云远远地便瞧见了父子二人在竹林中晃动的身影,面上泛起小女儿地笑意,朝秦国公温婉地唤了声:“爹爹。”
那头国公爷听见闺女的声音,也快步走来,与她并肩着,满脸笑意,看起来心情甚是不错。
父子三人一道有说有笑地入了膳厅。
秦夫人早已端坐在里头等着他们,难得的一家四口齐聚一起吃顿早膳,今儿府中庖人做得分外丰盛而用心,四人的口味都有照顾。
朝云喜甜便有了银耳莲子百花羹,君琊喜咸便有了葱花饼子,至于秦夫人向来吃斋念佛自然便是一些清淡的,国公爷是个不挑食的汉子,只随着儿女妻子们吃点。
席间,本一向不太多言的桌上,此刻国公爷倒是想起一事还是在家人们吃得差不多时,撂了银箸子。
“夏日正深,近来国事也清闲不少,陛下这番起了兴致,邀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随他登樊山庄子避暑观景一番,我想着,咱们也可趁着这次随陛下出游,让孩子们与夫人一道好生散散心。”
作者有话要说:秦爹爹:准备准备,全家旅游。
秦绾绾:准备准备,山上钓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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