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良虽然被救出来,但是被逐出去这件事还是要做的。
明淳也不耽搁,当场就让管家派人接了族叔们过来。
族里花白了胡须的几十位长辈都被请了过来,开了宗祠,明淳焚了三炷香,朗盛向祖宗告罪,这才亲自用笔墨,勾去明良的名字。
明宝木着一张脸。
或许是因为差点目睹过儿子一只腿差点要被废去,曹氏反而没有之前的怨愤。
亲眼目睹了一个更坏的结果,被逐出家里,好歹全需全委的,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曹氏牵着明良的手,“阿良,娘这辈子就你这一个孩子。”
“你别怕,娘跟你一起出明家。”
“娘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明宝被惊住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明良是男子,他被逐出去,最多就是生活上苦一点,可曹氏一个当家主母出去。
这和休弃也差不多了!
她会被人恶意猜测,也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对待。
曹氏吸了吸鼻子,又仰起头,神色坚定的看向明宝,“我知道。”
“可是,为了良儿,我管不了那么多。”
明宝说:“你承受不住的。”
曹氏沉默了一瞬。
说:“我能。”
“我是良儿的母亲。”
“我必须能。”
三个儿媳妇,明老太太最不喜欢的就是曹氏。
小心思多,利己,最重要的是糊涂,立不起来。
对内承担不起教养孩子的职责,对外没有长远的眼光,做不了一个贤内助,辅助丈夫。
反而因为那股小家子气,尝尝给明宝带来麻烦。
这一刻,明老太太盯着曹氏问,“为这样一个孩子,真的值得吗?”
曹氏摸了摸明良鬓边的发。
十六岁的明良,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曹氏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
她的眼神温柔,像看珍宝,声音轻软:
“我知道,良儿不像彦儿那般聪慧,也不如怀哥儿稳重,甚至也比不上二房的珏哥儿孝顺,现在还有一点点瑕疵。”
“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是良哥儿这个孩子,也许他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可他在我这个娘眼里是最好的。”
“娘永远陪着你,不会叫你一个人吃苦头。”
明老太太第一次,用一种赞赏的眼光看着曹氏。
或许曹氏在教育孩子上不算多成功,但她的确做到了,对自己的孩子永远不嫌弃。
明良错愕的看着曹氏,他这会子才发现,短短几天之内,他娘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好几岁。
原本平滑的眼角,此刻都是皱纹。
他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竟要同他去过苦日子。
以往,曹氏对自己的要求无所不应,大把的银子,他要,她就一边埋怨着,一边唠叨着,一边又忍不住给他。
那时候,他没什么感觉,嘴上哄着曹氏,心里其实觉得曹氏厌烦唠叨。
从小,所有需求轻易的就能被满足,导致他看不到父母的付出,也没有钱的概念。
需求轻易被满足,没有目标,他的生活空洞乏味,需要刺激,才能带来痛快,活着的感觉。
当失去这一切,从刀下捡回一条腿,从少爷之尊变成仆人。
他才知道,以往的日子,有多幸福。
以前是吃饱了撑的!
少年终于体会到,什么是雪中送炭。
什么是爱。
他终于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娘!”
“是儿子蠢!”
“是儿子连累娘了。”
这错,是发自心底认的。
头磕的响。
曹氏流着累抱着明良,“唉”了一声。
惨境里,母子俩倒是比以往的情分更深厚了。
曹氏隐隐的,觉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甜。
隐隐觉出些什么。
这一次,带着感激的,朝明淳盈盈一拜。
明良若有所觉,朝明彦,明舒染弓腰,四十五度作揖。
平辈之间,这是极重的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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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出了个赌徒,逐子孙出家祠,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事情一了,族叔们寒暄两句,也就各自回去了。
而明宝,突然之家,妻儿全没了,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按道理来说,若是以往,明宝夫妻间生了龃龉,或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明淳常会让他留宿在自己院里,开解一二。
这次,三房既没了当家主母,又没了公子。
破天荒的,明淳像是没看见。
主院的嬷嬷还以为,明淳会叫明宝直接宿到大房这边,房间昨日里就给收拾准备好了,处处精致,就怕明淳会不满意。他们下人撞到枪口上。
“老爷怎么不叫三老爷宿在这边了?”
陈管事思忖了一下:“还能为着什么,自然是四小姐。那日三老爷夫妻指摘四小姐的事,大老爷看着是原谅则个了,这心里头啊,还记着呢。”
“以往三老爷也不是没做过让大老爷寒心的事,你什么时候见大老爷计较过?这回啊,踩到尾巴上了。”
嬷嬷恍然大悟。
明家这边的气氛也不是多好。
直至飧食,明舒染透露自己明日里要去上香。
“小染要去上香啊?那祖母明日里一道去。”
“我左右也没事,也陪您一道吧。”
“我也去。”
“我也想去。”
个人都踊跃报名,居然人人都想去,明淳做了决定。
“咱们家也好久没去和昭寺了,这样,怀儿,鸥儿,你们明日去帮我巡视铺子,其他人明日一道都去上香,在那边住上三天再回来,收拾好物品,该带的东西别漏。”
明怀,明鸥:“!”有点想流泪。
用罢了飱食,回到院子,明彦又邀了慕白明日同行。
白毓秀又吩咐管家,准备车马,安排出行的糕点物品。
翌日,早早的,各房的丫鬟把整理好的主子包袱拿到车上装车,白毓秀亲自指挥着。
阿圆和樱桃抱了六个大包袱过来。
白毓秀指了一块地方:“染染是六个是吧,都放一起,这一块吧。”
“啊,后面还有六个。”阿圆说。
白毓秀:“……”
朝陈管家挥挥手,“再去添一亮车马,专门用来装四小姐的包袱。”
母子二人深知明舒染这个年岁的习惯,总是吃不饱,总有睡不完的觉,用完了早膳,明淳和明老太太慢吞吞的修剪着花枝磨时间。
明舒染这边伸着懒腰醒过来,选了一件轻烟色上裳,同色留仙裙,质感柔软,又梳了个惊雀鬓,额前的碎发低低拢上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因为知道大家都还没出发,明舒染不急不慌的用罢了早膳,这才慢吞吞的走出去。
和昭寺在陵城外的一座山上,这个时节,枫叶很红,漫山遍野,很漂亮,常有文人雅士结伴来这边踏青。
来拜佛的信徒更多,平常的时候,香客不断,到了初一十五,这边的人可以用一句人山人海来形容。
明舒染踩着小厮的脚背下车,“咦,这一路都没见到什么人,山脚下面居然也没什么人。”
明老太太也跟着惊奇,“是了。”
白毓秀道:“或许是因为咱们运气好吧,人少一点,上山也就不那么挤了。”
和昭寺在半山腰,这通向山上的石阶,大概是走下三个人左右的宽度,平日里去上香,常常要左右退让,今天没什么人,确实就避免了这个麻烦处。
明舒染捏着团扇的玉柄,搭在眉心,眺望和昭寺,忽然犯了难。
这么高?
!
要怎么上去?
忘了要爬山这茬了!
印象里,这和昭寺也没那么高啊。
这佛她都不想拜了。
“爹爹,这么高,爬山去,我这腿可能就没了。”
明舒染贝齿咬着唇瓣,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向明淳。
小时候,明舒染就是长在明淳手臂上的,上和昭寺拜佛这种事,明淳也不愿意将明舒染假手给小厮,看着高高的台阶和山,总是担心下一秒小厮就要摔下去,再累,都是自己把女儿抱上去。
连明怀和明鸥这两个亲儿子,明淳也不放心。
只是现在明舒染长了几岁,他又老了好几岁,确实背不动了。
明彦就蹲下去了,“我来背你吧。”
“兄长最好了。”
明彦刚叉开腿蹲下去,明舒染就跳了上去。
明彦:“……”
阿圆嘴角抽了抽,到底是谁更惯着小姐!
打开伞,举在明舒染头顶,又听见明淳说:“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萧炽:我又活在小剧场了。
明舒染:……
明淳:好好学着,这个级别的是起点。
萧炽:……压力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