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染看了看下面肃着脸,目光聚在赌桌上的薛贵。
端起一杯冰冰的冰饮子,站起来,走到栏杆边。
“贵叔叔。”
对手赌计高超,桌子上的筹码已经垒的像山了,薛贵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高度集中着神经,一丝也不敢懈怠。
忽的,薛贵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众人也随着这道声音抬起头,就看见,栏杆旁,少年穿了一件白色的直裰,玉面比衣裳还白,翠绿挺拔翠绿,金弁闪着金色的光。
秀气的五官,开扇型的眼尾,天生微微上挑,一双眸子,漆黑明亮,上面似是蒙了一层薄透的水雾,眉眼间都是灵动。
一众看客就都感觉到了玉颜暴击,感受到了龙阳癖好的点,难怪有人好清倌儿那一口。
这是哪家的娇贵小少年?
钟灵毓秀!
少年又喊,“慕白叔叔,天气炎热,一道上来用杯饮子吧?”
慕白从年龄上猜出明舒染的身份,便道:“好。”
薛贵自然也没意见。
“这小公子是谁啊?”
“居然能叫动薛大老板。”
看客们议论纷纷。
楼上雅间,薛贵同慕白相互对视,相互都视对方为死人,气氛剑拔弩张。
明舒染就感觉,脖子都冷飕飕的。
端了一杯饮子到薛贵面前:“贵叔叔,来,尝尝这杯葡萄味的。”
又端了一杯给慕白,“白叔叔,尝尝这杯桃子味的。”
薛贵面无表情喝了一口饮子。
慕白同动作。
明舒染搅着手指,“贵叔叔,白叔叔,你们能不能不赌了?握手言和?”
薛贵:“赌桌一上,绝不能中途胆怯退场。”
慕白:“绝无可能。”
话音落下,俩人同时听见一个饱嗝。
?
“呵呵,”明舒染就很不好意思的捂住了嘴巴,“刚刚看你们赌钱,太紧张了,喝多了饮子。”
薛贵:“小孩,你觉得是我的赌术高,还是他的?”
慕白也看过来。
明舒染:“……”很有压力!
俩人都面无表情的盯着明舒染看,一副你一定要说出来的样子。
明舒染撺起一串嗝。
她爹说的话没错,旁人打架别掺和是真理啊!
否则一定会引火烧身。
明彦赶忙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明舒染咕咕喝了一杯热水下去嗝才好。
发现薛贵和慕白像个雕塑一样,还是之前的表情看着她。
明舒染:“……”非常想再撺起一串嗝。
明彦抵唇咳一声,用眼神示意,“各有千秋”四个字。
明舒染捧着脸,小刷子一样的睫毛一颤一颤,“贵叔叔好厉害。”
薛贵嘴巴翘起来,得意的看向慕白。
明舒染又立刻看向慕白,“白叔叔也好厉害啊。”
薛贵脸黑了,目光收回来,看向明舒染。
明舒染:“我是个外行,对赌博不懂,但是我能看出来,你们俩个人都很厉害,很厉害。”
“但是谁高谁低我真的看不出来。”
“你们让我评判这个水平高低吧,其实真的是白瞎。”
“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但最是喜欢钱,还特别喜欢有很多钱。我特别庆幸我有这样一个爹爹,挣这么多的钱,我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我喜欢把钱换成实物的感觉,有奴仆使唤,喜欢每天有漂亮的衣衫,喜欢有名贵的药材养着祖母的身体,一家人齐齐整整的,都能过好日子。”
“所以,我真的不理解,把这么多美好的东西,放在赌桌上,可能一盏茶的时间,就失去一切。”
“可能会风雨飘零,可能会食不果腹。”
“贵叔叔,你这沙发很软和,我希望你一直都有好衣服穿,有好饭吃,病了有钱买药,有奴仆使唤。”
“所以,能不能到此为止了?”
小姑娘浓密的睫毛闲上去,大眼睛里的水波盈盈晃动,目光干净虔诚。
认真的跟拜佛是的。
薛贵的爹最初就是个田野无赖,今日哪家偷了鸡,赌场赢了几百文钱,就会换成烧鸡,烈酒。
然后第二天可能就要饿肚子。
他从小就是同人打架过来的,总是新伤叠着旧伤口,被人脑袋摁在地上摩擦,打断了胳膊,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爹赞赏的说,“打架这种事,就是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只要你够狠,别人就会怕你。”
他的跟班们会崇拜的说,“老大,你真有种!”
他有今天的一切,是无数次,赌上自己的身价性命,不要命同人拼来的。
人人都怕他,他才能做成事。
他的侍妾,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又厌恶他做的营生,同丫鬟说:“他要是能死在外头就好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简单的盼望他。
希望你一直都有好衣服穿,有好饭吃,病了有钱买药,有奴仆使唤。
这就是……普通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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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福堂。
明淳在凉亭的石凳上慢悠悠喝茶,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王嬷嬷把明老太太往石榴树底下的椅子上拽:“哎呦,老扶人,您就好好歇会吧,我这头都要给您转晕了。”
“大公子多稳重一人,这几年,北边的生意打理的多好,定然能把良哥儿全需全委赎出来的,四小姐也会好好回来的。”
“谁说我是担心那小兔崽子了?”
明老太太嗤一声,“我孝顺儿孙多的是,少这一个赌鬼家里还清净,这是赏花呢。”
王嬷嬷心说,这花也没长在院门上啊。
明淳搁了书搭腔,“就是,娘,放心,以后有儿子给您养老呢 。”
王嬷嬷嘴角抽了抽,把目光从明淳拿倒了的书上收回来。
憋着笑意,神色认真,“是是是是,赏花,坐着也不耽误您赏花呀。”
扶着老太太坐到椅子上,又吩咐小丫鬟,“去院门看着,今儿个有没有拜帖。”
明老太太和明淳都没出声阻止,小丫鬟得了王嬷嬷的示意,心里清楚,看拜帖是假,看看四姑娘和大公子有没有回来是真。
小丫鬟还没出院门,明老太太就听见一道清脆的讶异声。
“这是何物?”
明淳和明老太太同时转头看过去。
慕白喜静,不习惯人多的场合,明彦深知他这个性子,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
明舒染摸着下巴,“你等一会。”
讲究吃穿,明舒染是祖宗,下人进进出出,不一会,这屋子里就变了样。
纱棹屏,雪白的虎皮孺子,墨烟冻石鼎,乳白的落地长口花瓶,里面插上眼红的花枝……
慕白嘴角微抽,“多谢明四姑娘,这些就很好了。”
明舒染:“这哪够,后面还有呢。”
然后,下人们还折腾起了窗纱,利落的拆下原来的,糊上一层明亮的松绿色软烟罗。
慕白:“……”
明舒染:“灰扑扑的颜色太素净了,换翠竹色,看着舒服。”
转眼间,这屋子相当的奢靡起来,明舒染才满意同明彦离开,去崇福院。
“这是沙发,西洋来的舶来品。”
“祖母,你坐上去试试,它是软的,还能弹起来呢。”
明老太太和明淳一脸问号。
“你们不是去柜坊了吗?”
“你们不是去柜坊了吗?”
明彦笑着将过程讲给二人,“这沙发就是薛贵送的。”
明舒:“我就是顺嘴说了几句轻巧话,还是兄长的朋友赌术高超,外加兄长的金口劝住了薛贵。”
明彦抱胸,“哦豁,还挺谦虚。”
明舒染:“我有自知之明,我就是个小孩,你们都是厉害人物,哪里会因为我几句话就改变主意,我看薛贵是自己想掺和漕运之事,不然哪里会轻易松口。”
明彦:“也别这般妄自菲薄,薛贵是有想掺和漕运的想法,但有时候事情也就是在一念之间。”
“薛贵这人是个疯的,若他就是念着赢了慕白,有数不尽的银子,疯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你的一番话,让他的那口气下去,有时候人就是那一口气,下去了,就不会再上来。”
明舒染似懂非懂的,“好复杂。”
明彦点她脑门:“总之呢,你误打误撞撞上了。”
明老太太坐到沙发上,毫无预兆的身体凹陷下去,惊了一把,又笑:“豁,是软,比塌还软。”
明淳也惊奇,“还真是!”
小厮一路搬沙发进来,府上许多人都看见,这会子,白毓秀也得了消息,带了唯哥儿过来。
明老太太叫了唯哥儿上去坐一坐,唯哥儿在上头一弹一跳。
“好玩。”
众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