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被萧晔认定为有了一些小聪明的明舒染离开朱庆元的视线,程鹭见她面色隐隐发白,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这朱庆元是天生的坏种,小时候仗着自己魁梧的身材就喜欢欺负人。
小时候,为了抢明舒染头上的珠子,生生折断过她胳膊。
明舒染看见朱庆元那张脸,就觉得自己胳膊疼。
但朱庆元如今的姐姐朱雪衣在宫里是九嫔之首,封号雪。
雪昭仪很是得宠--
如今,别说明舒染她爹惹不起,就是邓桓,对朱家也顾忌的很。
晋都山高皇帝远,就是凌州这边每年走进宫路线,给皇帝放个枕边人这条路子的臣子也多如牛毛,像晋都那边的百年世家,很多出众的嫡女更是从小就照着妃子的标准培养的,朱庆元的爹不过一介凌州长使,起初,也没人太在意这件事。
这凌州的官场真正意识到雪昭仪得宠,是去岁一件事。
去年朱庆元几次三番的强迫过几个民女,还打断了一个民女父亲的腿。
那民女也是个烈性的,顶着被众人指指点点的讶异目光,敲了太守的登闻鼓,壮告朱庆元强抢民女,指挥家丁砸断了她父亲的双腿。
那太守也是个为民伸冤的,也不惧长使的官职比自己高了半衔,接了案子,将朱庆元收押进大狱。
朱长使起先拿了银票去找太守疏通,在太守那吃了挂落,又带着银票求到邓桓面前。
邓桓自然也没收拿钱,朱长使又碰了壁。
远在晋都的灵昭仪哭了一场,上头圣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只有下面经历的人才会知道,下面掀起的波澜有多大。
不久之后,邓桓就收到了圣上申斥的折子,去岁年底的官员考核,头一次,不是优,而是中。
那办案的太守更是被抓住一个未办完的灭门案案子为起由,定为玩忽职守,直接被革了官职,阖家十几口人,八岁以上男子流放三千里。
女子充入教坊司。
这个革职理由很难不叫人联想,就是包拯在世,也不敢说任下的地方所有案子都查的清清楚楚。
要都是这个标准,这整个大晋,没有哪个官员不得被革职的。
更叫人不得不多想的事,晋都来使亲自将朱庆元从牢里提了出来,一队穿厂卫制服的幡子将朱庆元送回朱家,并且带来了一件圣人御赐的玉观音,雪昭仪也赏赐了一些珍宝。
名头是朱家人丁单薄,朱庆元为传嗣广纳妾,为孝道之典范。
然后,朱家就风风光光的把那几个女子都纳成妾室。
从此,朱庆元从抢,变成纳妾。
邓桓急急书信给远在晋都的儿子邓禹澄。
邓禹澄在晋都的书院里,认识不少天潢贵胄,世家公子,打探一番才知道,朱家那位进宫三年都默默无闻的女儿,月余之前,忽然入了老皇帝的亲眼,一朝便被封为九嫔之首,如今盛宠在身,朱长使的官位,这两年恐怕会升到晋都。
晋都皇亲贵胄多如牛毛,那边没人注意,但是在凌州这现管之地的官场掀起了天大的波澜。
为了了结这件事,明淳当初还拿出了一万两银票给邓桓,邓桓的心腹兼幕僚当初亲自上的朱家大门。
萧晔是皇子,是天潢贵胄,他最大的烦恼就是坐不上那张皇位,自然不会理解,普通人在权势面前,那种家族一息覆灭又毫无反抗之力的无力。
上头圣人轻飘飘的一句话,捧起了一个家族,也杀了一个家族,十几个人的人生被毁了。
里头有才三四岁的孩子,有正值妙龄的漂亮女子,也有一腔抱负还未来得及施展的翩翩少年。
明舒染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她天真单纯,喜欢吃好吃好吃的食物,穿漂亮的衣服,她怕的东西很多。
怕死也怕疼,怕坏人,怕朱庆元这种眼里没有王法,上面还有一把保护伞的人。
她知道她爹现在得罪不起朱家,就识趣的不开口。
甚至,刚刚,如果朱庆元这次再折断她胳膊,她大概还会很没出息的求饶。
凌州城很大,朱庆元是常年在潇湘坊那边饮酒作乐的人。
这边是东市,可没有烟花之地,明舒染也不理解,这人怎么今天发抽跑这边,她还撞上了。
闷闷的回程鹭,“没事。”
去年光是听了一耳朵朱家如今的跋扈,如今真正见到朱庆元的嚣张,明舒染才更有实感。
一个尚未及笄,吃穿都是最顶级,受娇宠长大的小姑娘,之前唯一一次受苦就是灯会被人群冲散了自己和仆人,撞上朱庆元,要抢她头上的明珠,挣扎中折断了她胳膊。
今日清晨的烦恼还是纠结带哪一根流苏簪子更漂亮。
刚刚,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当街像货物一样被家丁抬走。
理由还是圣人亲自赞过的,“开枝散叶”的这种孝道,谁也阻止不了。
也没有人敢伸手去拦一下。
明舒染就觉得,真恐怖!
又隐隐生出一种担忧。
当年,朱庆元的爹拿了花红礼物,还有一百两银票登门,“明员外,都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庆元我已经罚了,你就别跟个孩子一般计较了吧?”
她长兄明彦当场就一个措手,把朱庆元的胳膊也折了。
明淳有样学样,还递上了二百两的银票,“犬子性子顽劣,朱大人就不要同孩子计较了吧。”
明舒染隐隐生出担忧,当年是朱庆元先折她的胳膊的,总不能还反过来记恨她哥跟她爹吧?
还好明彦这几年一直在外边。
白着小脸嗫嚅,“那姑娘~~”
程鹭好歹是个大人,再不理事听见的也比明舒染多,但今日里也是头一回眼见。
她的感觉又和明舒染不同。
大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肩膀发抖,胸膛起伏,低声嗫嚅,“为何,这样也能算是正经纳妾,圣上妃子的家人就可以这样不讲道理吗。”
非议圣人是大罪。
说完,又捂上嘴巴,左右看了看。
见周围都是明舒染出来必带的小厮和丫鬟才放心。
程鹭柔弱的性子,比明舒染胆子还小,明舒染目光一转,看见一家药店。
盯着药铺上硕大的字一眨不眨好一会,明舒染低声道,“要不,我去配副药给那姑娘吧?”
配个能发疹子的药,叫人悄悄递给那姑娘。
想来,朱庆元总不能对个一脸一身红疹的姑娘下的去手。
不必暴露自己,或许也能救了那姑娘。
程鹭觉得,自己未来儿媳妇就是聪明,不像自己这个榆木脑袋。
能做点什么心里也会好受一点,程鹭道:“你一个小姑娘别进药铺,引的别人乱猜就不好了,我去。”
一息之后,程鹭再出来,手上就多了一个用麻绳扣住的油脂外封纸包。
里头都是发物。
明舒染抬手招了明路过来。
明路是家生子,会些拳脚功夫,以前跟着明淳在外面走生意,走南闯北的,脑子灵活,做事又稳重,人也忠心。
明舒染吩咐他:“把药悄无声息送到刚刚被抢的女子手上,你别露面。”
明路得了命令,拿了药包离开。
若是那姑娘有胆魄,就自己去搏一下。
明舒染也想救那姑娘,但上头……她也只能惜自己的命。
她可不想给她爹惹祸。
道理上是这么说,但是不敢救人,到底心里不太舒服,郁郁的,没了玩的兴致,明舒染拉着程鹭进了一座茶楼。
“伯母,我们进去喝杯茶歇歇脚吧。”
程鹭没有任何意见,“都听你的”。
这座茶楼靠着金航运河,风景绝佳,晨起薄雾绵绵,水汽弥漫似仙境。
待清晨的水汽散去,漫天金色的光洒下来,水面波光粼粼,时而有肥美的鱼跳跃。
茶楼里面的装潢雅致清新,一通到顶的大堂气派辉煌。
明舒染向来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习惯性要了位置最好的包厢,在三楼。
楼梯是那种宽敞的,可以容下三个人并行的宽度,小厮先于两步的距离在前面带路。
明舒染的曳地裙摆长,程鹭就落后半步,给她提起后面的曳地裙摆,像照顾自己女儿是的。
明舒染向来不喜欢喝茶,点了两杯甜甜的饮子,一些小食。
透过菱花窗,一层厅堂正中央,滑稽戏时而能学①百鸟音,并能作南腔北调,嬉笑怒骂惟妙惟肖,妙语连珠,绝妙的包袱逗的茶楼里的客人捧腹大笑,明舒染和程鹭愣愣捧着饮子,一点笑容也无。
显然是没听进去,等着明路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①《燕京岁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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