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馥扬起眉毛,在他耳边轻声道:“砚砚,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么?”
她唇瓣微勾,声音虽是软绵绵的,但却带有攻击性。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姜馥直直地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丝毫躲避,坦然又高傲。
“姐姐,看花。”小童惊喜的声音响起。
刹那间漫天繁花落下,洋洋洒洒飘在姜馥的肩上、发上,她一时有些恍惚,挽在李砚臂弯中的手也忘了抽回。
落红满地,姜馥站在其中,一时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她以前碰到过一个满身血的小孩,看人的眼神总是凶狠的,束起满身的刺不让任何人靠近,可她不知为何就是想同他亲近,甚至和他谈了对未来的畅想。
他一句话没说,但她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是温柔的。
只是后来,她再也没找到他,李牧说他被人打伤,弄到湖里淹死了。
眼前的一切与她对未来的畅想重合。
她说,她希望她未来的夫君能够使她像话本里的仙子一样,被无数的花朵包裹,浸在甜香的气息中,哪怕有多少的委屈都消散了。
这样幼稚又奇怪的话语,时隔多年后,竟变成了现实。
她都差点忘了。
纷纷散散的花持续不断地飘落下来,姜馥顶着一头的鲜花,眼圈不争气地红起来。
她拈着裙摆,呆呆地站立在花海中,人声消失了,四周安静下来,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传入她的耳中。
踌躇着,颤抖起来,像是失航的迷路人。
她往后退了几步,从李砚的臂弯中抽出,实心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她半梦半醒。
李砚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
温暖有力的大手将她的小手牢牢包裹住,姜馥颤了颤,有些迟疑地看向李砚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
周身的气势一下子弱下来,姜馥顺从地被他牵着,没有挣扎。
她一下变成了缩在龟壳里的乌龟,在花路中被李砚领着一步步向前走。
直到那些花在她眼里消失,她坐在轿子里,才如梦初醒。
姜馥抬眉瞧了一眼李砚,又飞快撤开,心中的疑问却脱口而出:“那些花,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显得有些紧张。
李砚不答反问:“那个镯子,你为什么戴在了手上?”语气淡淡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随便带的,脱不下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想着你们姑娘家应该都会喜欢花,所以弄了。”
听到这话,姜馥有些沉默地点点头,抓紧的手一下松开,脑袋垂下来,遮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早就死了,她在想什么呢。
姜馥躺在榻上,有些久违的舒适,酒楼厢房虽好,到底还是比不上这里。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芙蓉糕点送进嘴里,软糯的香气在她唇齿绽开,不知何时,她已经有些依赖这里了。
这是个不好的现象,她得赶快扭正,回到正轨来。
“夫人,这是我从玉芳斋买来的糕点,是新出的样式,夫人尝尝看!”
以烟拿着一盒糕点,兴冲冲地从门外回来。
“怎的突然去买糕点了?”姜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想着夫人您爱吃,这几日在酒楼里也没吃到,本是想着让府里的糕点师傅给夫人做一点,没想他前天向管事的告了假,所以我才去外面给夫人买了一些。”
以烟捧着糕点,扬起脆生生的脸蛋,等着夫人的夸奖。
姜馥尝了几口,就放下,不再吃了。
“夫人,是味道不好吗?”以烟脸蛋皱起来。
这个味道太过浓郁了些,吃下去有些黏腻,姜馥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又拿起案几上剩下的芙蓉糕点送进嘴里,眉眼这才舒展开。
香香的,软软的,却带着一股清冽的味道,吃进嘴里,恰到好处地不腻,甚至想让人再多吃一些。
“这碟子里的糕点是哪里来的?”她以后想再去买些。
“奴婢不知。”
这糕点既不是出自她手,也不是糕点师傅做的,那又会是谁?
姜馥再尝了几块,这清冽的味道让她想起她在酒楼里吃的那顿饭,有些熟悉。
莫非是李砚亲手做的?
她原以为那顿饭是李砚买的,可仔细想想,京城里有哪家饭馆或者酒楼有这种独特的味道。
这很显然是一个人独特的做饭方式。
姜馥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想起她第一次做汤被他打翻,第二次做醉蟹又被他拒绝嫌弃,顿了顿,遂拿起那碟糕点,在以烟的注视下,缓缓倾倒。
剩下的那几块糕点落在地上,沾了灰,不能吃了。
“夫人,这是作甚?”以烟有些惊异地瞪大眼睛。
“去通知你家大人,让他好好做一顿丰盛的晚膳。”
她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等她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她倒是可以勉强试着与他生活在一起。
夜里,姜馥摸了摸自己饱满的小肚子,有些满足。
微凉的风透过窗子穿进来,竟有些阴冷,姜馥拢了拢衣服,站起身来,看着那处亮着灯光的屋子。
从回来李砚就一直待在那处,也就用饭的时候她与他短暂相处了一下,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李砚坐在书桌前,有些怅然地想着那小时候的事情,事到如今,公主还是没有想起他。
他本以为她看到那个镯子,就会想起那些往事了,结果是他多想了。
他低下眉眼,眼睛落在那空白的纸笺上,想提笔写下往事种种,想向她袒露他暗藏已久的心意,但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他。
李砚拿起笔,任由墨汁顺着笔尖在纸笺上晕染,开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半晌,他动笔,写下一个姜字,力透纸背,却再难下笔。
他脑海里浮现出有关于她的一幅幅画面,最后定格在她父皇死的那天。
门恰在此时被敲响。
李砚一惊,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迅速把眼前的纸笺揉成一团,抓握在手心里。
“大人,程珏想见你,她说明日她就走了,对你有话说。”
进来的是属下杨子,不是姜馥。
他眼也没抬,又恢复了一贯阴沉的面色,盯着揉在掌心里的纸团,轻轻道:“让她滚。”
眼里却隐隐现出一股杀意,意味不明起来。
杨子心领神会,轻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姜馥驻足在窗边,看着那处屋子的光灭了下去,晚风吹得她的身子格外凉,她拢紧了衣服,把窗子关起来,熄灭了蜡烛,翻身上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晚格外寒凉,明明已入了春,却还是过于阴冷了些。
姜馥没有脱掉外衣,就着衣服裹进被褥里,脚下有两个汤婆子,索性让她温暖了些。
她把整个人埋了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
当月亮升至中空的时候,窗子被打开,轻微的脚步声从窗子里跃入,落在地面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卧在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显然是睡熟了。
来人谨慎地观察了四周,才慢慢朝床边走去。
透过帘子,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人形轮廓。
来人手握着一个器具,在月色的映衬下闪着冷泠泠的光。
但他还没走近床边,灯光大亮,黑色人影原形毕露。
姜馥站在他身后,幽幽地朝他走近,显然从刚刚他靠近这个屋子开始她就已经发现了。
若不是她实在不想他把她被褥弄破,她倒是想继续看下去的。
男人身形高大,却细瘦了些,像个竹竿子,眉眼却伶俐,余下的半张脸藏在面罩里,看不清神色,却透出一丝慌张,大底是没想到她会发现他。
不过这双眼睛倒是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姜馥淡淡地挑了挑眉,屋子里莫名出现一个手拿凶器的男人,却没有一丝慌张,她启唇道:“想杀我?”
挑衅味十足。
不过眼前的男人很快就镇定下来,眼前只是个弱女子,并不十分为惧,他的刀快,就算她要喊人,朝夕之间,他就能让她彻底闭嘴。
他扬起短刃,一步步靠近她。
姜馥驻足在原地,并不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慢慢向她走近。
被看得浑身发毛,他抵住心里那点惧意,残忍地朝她脖子上抹去。
没有人看清那一刻发生了什么,眼前的男人已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起来。
“程珏派你来的?”
姜馥抬起一只脚,踩在他的肚子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银针,像是一个猎手在嘲弄掌中无力挣扎的猎物。
男人挣扎着,却被牢牢按在地上,并不吭声。
姜馥知她是猜中了,扯了扯唇角,道:“她派你来杀我,可有想过她可能都不能活着离开呢?”
恶魔的低语声在他上方萦绕,他嘴上的面罩被姜馥一把扯开,露出一张稍显俊秀的脸,不过已经急得涨红。
他开口辩道:“不是她派我来的,是我想杀了你,为她报仇。”程珏在他眼里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眼前这个女人,凭什么抢走属于她的一切,蹲在监牢里的应该是她,不是程珏。
他眼里闪过一抹暗色,摆出一副任杀任剐的模样。
把玩银针的手调转过来,贴近他的脖子,绵柔的声音带着一点意味不明:“带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