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隐瞒

夜半,姜馥突然被冷醒,睁眼一看,榻边的窗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冷风呼呼地从窗子里灌进来,金色帐幔微微浮动,刚刚还在床边待她入睡的男人已经无影无踪。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冷檀香。

姜馥起身把被风刮开的窗户关实,因为没睡好,脑袋有些胀痛,索性也不睡了,披上素锦外袍坐在铜镜前。

铜镜里的人虽面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但到底还是差了点气色,再加上晚些时候被雨淋过,刚刚又被冷风那么一吹,显得脆弱了些。

此刻微白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神时不时看向窗外,带了点焦躁。

夜色暗凉,房间内只余一盏蜡烛轻轻摇曳着,散发出微弱的火光。

“夫人,怎么了,是受寒了吗?奴婢这就命人给夫人熬些姜汤。”以烟听到房间内轻微的动静,推门急急而入,看到姜馥的脸色,又急急下去,却被姜馥用手制止了。

“不用了,夜已深,不必兴师动众,我只是有些睡不着。”

姜馥抬手让以烟在自己身旁坐下,以烟有些迟疑,还是慢慢地坐下来,稍许惶恐。

姜馥没有管她心里是如何想的,以前她做公主的时候,街坊邻里不免总有些谣传,说她作为皇帝老儿最受宠且唯一的公主整日胡作非为,娇纵得很,仗着有天子的宠爱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安平王与她成亲,对待下人更是动辄打骂。

殊不知当初一日日地追随在她的身后,乞求她的喜欢的恰好就是那不值钱的安平王。那些流言也正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等到她终于对他芳心倾注的时候,就是他顺了民心,趁了天意,一举杀帝夺权之时。

怪她太蠢,醒悟得太晚。

姜馥掩下眼底的暗色,对着以烟迟疑的脸,道:“今日的所见所闻,你可曾和别人提起过?”

“奴婢不敢。”以烟慌乱地摇头道,眼睛里满是真诚。

“自你来服侍我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虽然以烟是李砚手下的下人,但在姜馥来此之前,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浣衣女婢,是她亲自把她从其中挑了出来,做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免受一日一日冷水的浸泡和磋磨,不再任人辱骂。

但同时,她能捧她入高位,也能让她狠狠地摔下来。

过惯了好日子,再过以前的苦日子,就会更加难熬。

听此,以烟果然认真地点点头。

她今日的护主举动姜馥也看在眼里,她年纪不大,顶多日后再好好调.教即可。

姜馥挥了挥手,让她下去,自己则继续坐在铜镜前等着,眉头紧锁。

今日那泰轩说的话,她只信三分。

“大人,先皇的遗体就在此处。”

李砚听闻姜馥被掳的消息,就立马赶去救她,留下杨子一帮人继续勘查,那道暗色水流一直延伸入一座府邸的后院,但这座府邸早就在很早之前就没人住,荒凉许久了。

斑驳的落叶洒满了院子,到处都是缠丝而绕的蜘蛛网,唯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有一口异常干净的水井。

李砚拧着眉随着杨子来到这口水井处,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败味道从底下传出。

“可有确认过?”

杨子点点头,他派人下去看过,正是先皇的遗体,因为井下的温度较低,利于尸体保存。

只不过除此之外,尸身没有任何其他的保存痕迹,导致即使在地下,也已经腐烂发臭了。

“那那些血迹可有查清?”

“属下不知,但种种迹象表明,有人在刻意地引我们来此处,会不会是陛下的人?”

“不会。”李砚摇摇头,当初他是亲眼看着先皇咽气的,若是想让他找人,大可以直说,犯不着用这种方式。

况且当今陛下并不知道先皇的遗体消失了。

只有那个希利皇子,或者是另一拨人,才有可能知道实情。

李砚想了想,把轱辘上的绳索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再牢牢地捆上几圈,就准备入井。

“大人,您别亲自下去,活人的身上沾上尸臭,味道几个月都难以消除,会被夫人发现的。”杨子赶忙拦住正欲下井的李砚。

姜馥温温软软的小脸以及她依赖地靠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又浮现在李砚的脑海里,李砚顿了顿,拽紧了绳子,翻身下井。

夜色暗涌,接近中旬的月亮显现出来,倒是又大又圆,把黑漆漆的夜照得清晰可见。

只不过,一直都没有那个人的影子,他还没有回来。

姜馥趴在妆奁前,地上投射下一个稍显孤独的影子,她看了看身前的一应胭脂水粉,无聊地摆弄起来。

这是她成亲的时候李砚采买的,都是当下盛行的款式,她一直都没有怎么仔细看过。

这个李太监,对女人用的东西倒是挺懂的。

姜馥拿过一小罐口脂,用手指蘸取了一点,细细地涂抹在唇瓣上,口脂恰到好处地遮盖住了她略显苍白的唇色,倒是显得有气色许多。

不过因着她的肤质十分敏感,小时偷抹粉脂起了一脸疹子后就再也没怎么涂抹过这些粉脂了,不过她对这些小玩意倒是喜欢得紧,尽管不能用,她的寝殿里也堆满了这些东西。

素面朝天得久了,心里也会发痒,这点口脂涂在唇上倒也没有多大不适,姜馥的眉眼明媚起来,先前的忧郁一扫而空。

晨光熹微,姜馥唤了人来给自己洗漱打扮,重新洗过面之后姜馥又把那点口脂抹在了嘴唇上,煞是好看。

做完这一切后,姜馥招呼着以烟来到后厨,狐狸眼眨了又眨。

李砚一夜都没回来,若是她亲手给他做了一碗羹汤,他一定会感动死了。

这是增进他们关系的大好机会。

姜馥让以烟给她搬了个软椅过来,她卧在上面,细耳听着庖子报着数道菜名,最终挑了一个比较简单的青梅羹。

就是银耳要泡发,雪花梨要搓盐,麻烦了些。

姜馥想了想,勉强止住了想要到外面买的意思,撩起袖子做起来。

正午时分,姜馥终于把一碗青梅羹给做好了,只不过里头的银耳煮得过久了些,有些不忍直视。

她的指头上也有被小刀割破的痕迹,不过鲜血已经凝固了,就是在白嫩洁净的手上显得有些刺眼。

姜馥吹着手,把酸疼的脚撬在扶手上放松。

李砚还没回来,忙活了一上午,姜馥有些饿了,她摸着空扁扁的小肚子,有些望眼欲穿。

“夫人,大人回来了。”

以烟小跑着,略带兴奋,她的身后不远处正是那个她盼了很久的男人。

他步履匆匆,走到她身边,也只是浅浅看了她一眼,就往书房的方向走。

姜馥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小手指了指那碗微黄的汤,大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李砚连个眼神也没给她,显得异常冷酷。

“砚砚,你怎么了?”姜馥揪住他的衣袖不放手。

李砚没说话,不着痕迹地抽开自己的袖子。

见他真要走,姜馥有些急了,撬在扶手上的脚放了下来,有些蹒跚地跟在他身后。

李砚步伐很快,步子迈得又大,姜馥跟在后面吭哧吭哧的,有些难受。

李砚感受到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心头一紧,步伐慢了下来。

跟在身后的小人儿逐渐靠近了他。

姜馥伸出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袖,头上冒出好些汗,不知是痛的,还是热的。

她轻声开口道:“砚砚,我给你做的青梅羹,你尝尝。”

她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见李砚杵在原地不动,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遂松开手挪着小步去拿那碗微黄的汤。

她挪得吃力,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最终成功地拿起那碗汤,她的小脸上带上一抹喜悦。

汤面很满也很烫,触在碗沿的手被烫得通红,但姜馥还是强忍着,小心翼翼地向他挪过去。

就在姜馥即将靠近他的那一秒,李砚突然挪动步子,大步朝前方走去。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远。

姜馥手里捧着那碗汤,更加走不快,汤面晃动,滚烫的热汁洒在手上,登时起了一个个小泡,她疼得倒吸一口气,几乎要跳起脚来,却还是没舍得撒手那碗汤。

她尽全力地托住它,滚烫的热汁顺着碗底滴到她的布靴上。

姜馥屏住气,痛苦减少了些,趁此机会,姜馥跨大步往他那里挪,却在快要靠近他的时候痛意达到巅峰,彻底忍不住了,呼哧呼哧地大口喘起气来。

但他们此时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姜馥只要稍微伸伸手,就能碰到他。

她把一只手从碗上撤开,抓住他的袖子,一只手举着那只碗朝他面前送。

碗面摇摇晃晃,有些不稳。

“我不喝。”

冰冷的语调响起,李砚没有看她的碗,扯开了被她抓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进门,却在关门的时候碰到了那只碗。

那只碗“砰”地一下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上午精心熬制的汤就在此刻全部顺着砖缝,流入地底。

眼前的门也在同时,毫不留情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