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太子跪在地上。
——啪!
“这就是你给朕办的好事!”
一本奏折甩在他面前,天子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深沉的怒意。
梁帝看着一动不敢动的太子,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抱胸来回踱步,那阵阵的脚步声让太子浑身颤抖。
“我懂了。”
“你把我当老糊涂了。”
帝王走到太子面前,指了指自己,太子紧紧以头触地。
“西狄那帮野蛮人,妄图南下吞并我大梁国土?做他娘的美梦!”
梁帝一生征战四方,周围哪个小国不被他打的屁滚尿流,没想到临近天命之年,还有个不要死的敢觊觎他的国土!
不要命了。
“他要打便打!我大梁百万雄狮,何惧区区几十万小国!该怕的是他才对!”
“你那法子……”梁帝看向太子,“太慢。”
妄想以商掣肘,没个十几年看不出效果,但他已近天命之年,也不知道有几年好活头,这根刺不拔他寝食难安。
而太子却妄图扭转帝王征战之心。
“父皇,大梁征战了十几年,民生凋零百姓疾苦,您功标青史,后世难及,可这天下……”
他紧紧以头触地。
“需要一个安定……”
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压抑与痛苦,仿佛冬日里被冰封在极地之下的游鱼,寒冷颤栗。
梁帝看着这个自出生起便被立为太子的长子,他太了解他了。
过于软弱,过于仁善,面对敌人仁善,只有自取灭亡。
“你在教朕做事吗。”
梁帝语气平缓,却让太子全身一颤,下意识摇头。
“儿臣绝无此意!”
帝王走到太子面前缓缓蹲下,太子趴的更低了,他伸手拍了拍太子的头,语气嘲讽。
“小子,跟你爹比你还太嫩。”
天子收回手,状似询问般道。
“你藏在文华殿的那个人,是韩少卿家的?”
太子全身一软,“父,父皇,儿臣,儿臣……”
韩少卿乃逆王麾下军师,当年逆王被梁帝斩于马下,其麾下之臣皆被屠戮,韩少卿作为出了名的谋臣,自然第一个被杀,连带着九族都被诛的干干净净。
而东宫文华殿作为太子之所,却藏着逆贼之子,一个不小心便是杀头的大罪。
皇帝安抚的拍了拍太子,语重心长。
“朕知道,当年你被你四叔俘虏,若非韩少卿,你这脑袋当年就没了。你想报他的恩,便护了他那未满月幼子的命,我当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可如今这孩子也有……七八岁了吧?”
天子眯着眼睛。
“韩少卿之子,当也不是什么蠢才,你是想给自己留个谋臣,逆贼之子?”
天子起身,看着太子。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盼朕早点死,好给你施展的机会?”
帝王接二连三的试探和怀疑让太子觉得自己像块案板上的肉,而头顶上的刀摇来晃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把他劈的稀碎。
走出养心殿时,天已经全黑,不知道是不是明天要下雨,抬头望去竟看不到一颗星星,宫道黑漆漆的,宫人早已休憩,唯有几队巡夜的侍卫举着火把到处巡查。
太子喉间微涩,忍不住抵嘴轻咳,这一咳便带动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
“咳,咳……”
他忍不住又轻咳,这一咳便好似停不下来,胸口闷痛愈深,眼前也似乎开始发黑,他忍不住扶着宫墙喘息调整呼吸。
远处举着火把的禁卫军正往此处走来,太子直起身抬步往前走,丝毫看不出刚刚得虚弱。
“太子殿下躬安。”
禁卫军首领扶刀行礼,太子轻轻颔首并未开口,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咳嗽,不过也图添狼狈罢了。
禁卫军起身目不斜视的离开,直到看不见他们得身影,他才彻底压不住胸口闷痛。
“咳咳!咳……”
没有人会关心一个被帝王疑心的太子,正如没有人会在意深宫之中游荡的幽灵倒底是何年何月死的。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风凉,又或者许是牵动了旧疾,他眼前发黑,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努力深呼吸调整,却还是无济于事,甚至闷痛愈发深刻。
他仿佛脱了力似的扶着墙滑下,深夜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可他似乎感受不到丝毫寒冷,只努力将自己掩藏宫墙得在黑暗中,企图掩藏内心深处的不安。
如果……
风能吹走,就好了。
·
“尚宫,今日御膳已准备妥当。”
晗铃引着徐舟前往御膳房,天子御用的膳食需要层层挑选优中选优,便是早膳中普普通通的一碗清粥所用之米,也是御膳房的厨子一粒一粒亲自挑选出来的顶级贡米。
一碗小小的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是普通平民难以想象的。
徐舟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清粥稠而不腻,入口即化。
“过。”
试毒这种事,自然需要可信之人亲力亲为,旁人插不得手。
一道道菜式逐一试过,确定无毒后被装入匣子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养心殿,力求被摆到御桌前,所有的膳食色香味俱全。
身着胭色宫袍女子走出御膳房,身后跟着一溜串拎着匣子的小太监,所有人无声又规矩的行走在宫道间,路过的洒扫宫女太监见着连忙退避一旁。
徐舟双手轻置身前走在最前面。
送御膳之事是她第一份在御前露面的工作,自然要保证不能出一点差错,所以她根本不会分神去看别人。
突然,她脚步一顿。
她看向缩在墙角鸦青色的一团,那人头埋在双膝间一动不动的,看不清脸,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或者说,待了多久。
晗铃上前轻声道:“昨儿太子殿下在御前被陛下训斥了。”
徐舟这才收回视线。
·
养心殿
一行人无声的鱼贯而入,内侍们轻轻打开匣子将早膳摆到桌上,女官立在一旁,待所有菜都摆上后,御前总管看了一眼,甩着拂尘走进内殿,路过徐舟时还夸赞一句。
“徐尚宫做事,妥当。”
徐舟嘴角的弧度未变,她微微弯腰,声音柔和恭肃。
“事关陛下,徐舟自然要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掀帘而出坐在桌前用膳,徐舟就静静站在不远处躬身低头一动不动,仿佛与旁边的太监宫女们融为一体,没有一定存在感。
等陛下用完膳,太监们再轻手轻脚的将碗碟收好,一行人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养心殿。
跨出养心殿刹那,徐舟轻轻吐出一口气。
今天第一份差事做的漂亮,徐舟心里自然也松快,于是在回尚宫局的路上又看到那缩在墙角的青团时,她依然脚步不停。
主子有一些特殊癖好做下人的也不好指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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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熙恍惚间仿佛听到了什么歌声,那歌声忽远忽近,唱的哀转久绝,他仿佛置身在极度空旷的巨大空间中,那歌者踮着脚尖,一下又一下旋转着靠近他,又在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快速抽离,哀伤的歌声唱的似乎是家国情怀,又似乎是闺中哀怨,渐渐的,哀伤的歌声变得扭曲,声调被拉的极长,逐渐变得尖利刺耳。
他捂住耳朵,他讨厌这个声音……
闭嘴……
闭嘴……
闭嘴!!
仿佛身处在深水之中,外界传递的一切被粘稠的水阻隔,变的扭曲而狰狞。
殿下……
他努力抬头,迷蒙间看到一道胭红色影子。
“殿下……”
徐舟看着眼前的人,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她忽然想起对方自她从养心殿后回来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这其中来来回回起码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这不得不让她产生怀疑。
不会是晕了吧?
想着,她前脚刚踏进尚宫局,后脚就往回走,果不其然,还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同一个动作,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没变。
徐舟垂眸看向角落里的人,一旁洒扫的宫女见了她连忙行礼。
“徐尚宫。”
看到徐尚宫一直盯着角落里的人,小宫女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我来上职时便看到这位大人坐在这了,一直没动呢。”
宫女卯时上职,至今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了。
徐舟微微弯腰侧耳倾听,有呼吸声,随后缓缓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
“殿下。”
“太子殿下。”
唤了大约三声,埋头的人终于动了动,缓慢抬起头,徐舟看清后,不禁皱了皱眉。
少年面色惨白,双颊却泛着嫣红,活像白团子抹了红胭脂,他双目涣散俨然已在昏迷的边缘,他眼神涣散的看向她,动了动唇不知道在说什么,徐舟离他两寸,恰好听清。
“……难听。”
徐舟立马直起身,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太监把人抬走。
“尚宫,这,抬去哪里啊?”为首的太监询问。
徐舟刚想说直接抬到东宫去,但从后/庭到东宫要穿过乾清门,走过三大殿,这一路抬回去脚程都不知要多少。
“……找个干净的空殿安置。”
“是。”
说完,她看向身后的晗铃。
“去坤宁宫一趟,就说太子晕倒了,问娘娘怎么安排。”
“是。”晗铃点头转身往坤宁宫去。
徐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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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还有多久到?”
徐舟看着床上的人被烧的糊里糊涂开始胡言乱语。
“已经去请了,大概半柱香内就到了。”宫女答到。
此时晗铃回来,她走到徐舟身边,似乎有些犹豫怎么回答。
徐舟看了她一眼,“娘娘可有安排?”
晗铃摇了摇头。
“娘娘让我们好生照顾殿下,等殿下醒了就让他回东宫去,莫要把病气传到宫里。”
她心里早有预料,这是得多嫌弃,生病了不来看一眼,还避讳着让人赶紧走,是不想把病气传到宫里,还是不想传给谁。
御医来了后把了把脉,开了几帖桂枝汤,等发了汗便无碍了,只是这药熬来却怎么也没办法给人喂下去,急的喂药的宫女团团转。
小宫女喂了好几勺,药汁全顺着嘴角流走了,无奈只能找徐尚宫。
“尚宫,殿下怎么也不张口,这,这药根本喂不下去啊!”
晗铃看着也有些着急,“尚宫,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太子出事,陛下恐怕难饶我们!”
徐舟闻言,心里忍不住嗤笑。
这病,还不是被老子给吓得。
她看向床上就算昏迷也紧紧闭着嘴的人,伸手接过宫女手里的药。
她让人扶起对方,伸出右手抬起对方下颚,两指在两颊轻轻一搭,一个用力就撬开了对方的嘴,左手顺势就将黑漆漆的药汁全部灌了进去,灌完立马合嘴死死捂住,大约这药实在苦涩,就算在昏迷之中的人也下意识挣着想要咳嗽呕吐却被人捂着嘴,脸都给憋红了。
而做着这一切的徐尚宫却兀自将碗递给一旁宫女,直到人不再挣扎,确定把药喝了才松手。
一旁看完全过程的晗铃与小宫女目瞪口呆,徐尚宫轻哼一声,状似戏谑道。
“等你们给人喂多了药,自然就熟能生巧。”
小宫女下意识道。
“谁喝药要这么灌啊?”也太狠了。
徐舟眼角轻挑,似笑非笑,晗铃立马扯了扯小宫女,小宫女也反应过来霎时白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一个故事,发现了问题还不少,希望这个故事能毛病少一点,起码比上一个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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