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自己的儿子,刘氏的面色也好了些:“这小子野得很,去隔壁找田家那小子玩去了。”
桑大富应了声:“我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你得空去喊他回来。”
又指了下身旁的两个筐,那筐里只剩几个被压烂的橘子,道:“今儿橘子卖得不错,我还买了点白面回来,晚上给咱儿子烙饼吃。”
刘氏接过白面,喜笑颜开:“那敢情好,我再去切点腊肉,放在饼里一起烙,那才叫香。”
桑宁垂着头站在墙边,眼看着桑虎刘氏二人有说有笑进了屋,她这才踢开脚边的石头,往小桑宁缩着的墙角走过去。
“没事了,起来吧。”
小丫头瘦骨伶仃的,一身粗布衣裳又脏又破,双臂抱着头,一副防备姿态。
感觉到有人靠近,她小心翼翼抬起眼瞟了下,看到是桑宁,立马凶巴巴地道:“你别过来!”
桑宁摸了下鼻子,心知自己这个几天前还对人扇巴掌踢腿的坏人,一时半会儿想要扭转在形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索性也不再靠近,只将袖口里藏着的一个烤红薯塞到小桑宁怀里,交待道:“回柴房再吃,别给他们看见了。”
小丫头抬起一张乌青的小脸,眼里是小兽一般的凶狠。
“你这么好心?”她丝毫不领情,一把将红薯扔到地上:“里面是不是下毒了?”
桑宁看着在地上翻滚着的红薯,心都疼了一下。
不吃,也别扔啊。她也还没吃饱啊。
那烤红薯可是她饿了一天才省出来的呢。
刘氏夫妇和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重男轻女。在他们眼里,女孩儿家迟早要嫁人,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压根没必要对她太好。
她的日子虽然比小桑宁好一些,也仅限于有口饭吃,不会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大丫!”
屋里传来刘氏的喊声:“傻站着干什么!没见天快下雨了,还不赶紧去把你弟弟叫回来!”
桑宁一伸手将红薯捡回来,一边应了声:“阿娘,我这就去。”
说罢,两三下把烤红薯外面的皮剥了,当着小桑宁的面掰开咬了大大一口。
“你不吃,我吃。”
“又香又甜。”
小桑宁一下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看着她大摇大摆在她眼前走过,好一会儿没说出一句话来。
忽然刮起了风,酝酿了半个时辰的暴雨终于密密砸下来,雨滴落在青石地上,溅起零星泥点。
伴随着窗户纸被吹得“啪啪”作响的声音,半个红薯重新又落到小桑宁怀里。
“下雨了,还不赶紧回屋去。”
小桑宁的表情有瞬间的迷茫,直到那道粗布麻衣都掩不住的窈窕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她才醒过神,露出一个厌恶的神色。
她一把抓起红薯,微微跛着腿跑回了柴房。
入夜,雨势渐歇。
屋内“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一直未曾停歇。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压着嗓的对话声。
“我瞧着大丫这几天就跟中了邪似的,尽跟我对着干,她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不能吧。”另一道声音迟疑了下,“这件事我可没在她面前透过口风。”
“你的意思是我说漏了嘴?”
“不是不是,你可能就是想多了,我看大丫就挺乖巧的嘛。”
“也许吧。”刘氏顿了下,声音有些尖刻:“不过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那林家可是做大生意的,她嫁给林老爷虽然只是做妾,不比在咱们这破地方受苦强?”
林老爷?做妾?
桑宁眉毛微微上扬,裹着潮湿的被子轻轻翻了个身。
破旧而失修的房屋墙壁几乎阻挡不了什么声音,靠近墙,隔壁的说话声越发清晰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林老爷毕竟已经五十多了,咱们大丫才十五......”
“呵!”刘氏冷笑了声:“当初收彩礼的时候也不见你犹豫,你现在在这充什么好父亲?”
“唉......我这不只是随口说两句嘛。”
桑宁听到这里,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
在原先桑宁的记忆里,对这个堂姐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她虽然在这个家里也不受待见,却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也没少拿小桑宁来出气。最后落个嫁给老头做妾的结果也算是罪有应得。
但现在,要她嫁给糟老头子,那绝不可能。
隔壁的对话还在继续。
“还有你那个侄女,让你装什么好人,非要把这种克死全家的灾星接回来,我看着就闹心。我告诉你,我们家可没有闲钱养她一辈子!”
“这不是没办法嘛,我大哥嫂子一走,家里就剩这么个孩子,全村人都盯着我呢,我能怎么办。”
“要我说,就……卖了她吧。”刘氏压低了嗓门:“不过瞧她这模样,说要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大概也没人要买,不如......卖到妓院去。”
“这......”
“对外,我们可以说是把她嫁到外地去了,这样一来,咱们既不用再养着她,还能多少拿回点银子,也算没有白养她这段时间了。”
桑大富犹豫几番,总觉得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也就算了,可卖到妓院......
最终这事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但桑宁知道,即便桑大富不同意,刘氏最后还是悄悄把小桑宁卖到了妓院。也就是妓院这一遭,才导致了小桑宁后来的黑化。
这么说的话,她出现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吗?可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即便阻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不对。
也许在现实中这件事已经发生,可在这里,一切都还来得及。
桑宁眸子闪了闪,透过破开的窗户纸,视线落在柴房的方向。
***
“吱呀”一声,紧闭的柴房门忽地从外面开了条缝。
小桑宁警惕地睁开眼,蜷缩着身体把自己窝进柴草堆里。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又要来打她了吗?
为什么要打她呢?
她会做很多事,洗衣服打扫院子,还会砍柴生火,吃得也不多,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姐姐才不愿意带她一起走,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受苦......
她好想阿爹阿娘和哥哥姐姐啊,好想再吃一次阿娘做的饭啊。
“喏,吃吧。”
面前忽然出现半个烙饼,拌了葱花和辣肉丁一起,煎得焦香金黄。
“冷是冷了,凑合吃吧,还是很好吃的。”
不必她多说,她早就闻见饼的香气了。
她咽了口口水,摸着饿得隐隐作痛的肚子,觉得自己的肠胃都好像搅在一起了。
想起那个还被她藏在柴草堆里,想等着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再吃的半个靠红薯......
“不吃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