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撇清

擦擦眼泪,沈姝缓缓坐了起来,抱膝缩成小小一团,闷声道,“脚崴了,起不来。”

顿时心疼占了上风,萧玦快步走到沈姝身边,看向沈姝双脚。只是他到底不便,沉默片刻道,“你不是大夫么,自己试试治疗。”嗓音轻柔不少。

沈姝吸吸鼻子,长睫湿漉漉的,“会是会,但是疼,狠不下心。”她觉得最大的原因,应该是萧玦在这里,她变娇气了。

萧玦无奈,又是沉默片刻,蹲下身,“哪只脚?”

沈姝红了耳根,仍是配合地将右脚往他面前递了递,“这只。”

感受到沈姝异常乖巧,萧玦看了看她,只见她侧着脸,杏眸含波,香腮粉颊,是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的颜色。

他抿抿唇,又低下头,宽大手掌握住了她玲珑的脚踝。克制自己不去想象,萧玦手指隔着足袋,沿着她小巧的踝骨按了一圈,看她脸露痛楚,问道,“这里?”

沈姝点点头,伤筋动骨有多疼,她是知道的。为了迎接接下来复位的剧痛,她张唇咬住自己右手。

莹润中透出健康粉色的手掌被咬得发白。萧玦看得皱眉:这会儿都这么用力,待会儿别咬出血来。

但是也没有好的办法。复位需要两只手,他无法替。萧玦只能皱着眉,尽可能快地将沈姝的脚一按、一推。

剧痛袭来,沈姝脸色惨白,低哼一声,果然将手掌咬出了血。

萧玦俊眉一直未舒展开,扭头冲门外喊,“岑敬!”

岑敬押送萧综去了,还未回转。一个侍卫过来,在门外回道,“王爷,岑将军还未回。”

找他也是一样的,萧玦道,“金疮药。”

刀口舔血的随身携带金疮药,再正常不过,那侍卫从怀中掏出,毕恭毕敬地过来,递给萧玦,而后又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萧玦拉过了沈姝被咬出血的手,指尖相触,让他有一刹那的瑟缩,但他忍住了。

意识到他要给自己包扎,沈姝配合地拿出绣帕,又迟疑道,“小伤,不碍事的……”

萧玦看她一眼,决然道,“要包扎。”说着接过帕子。

一条帕子是不够的,萧玦四处看了看,发现架子上挂着一条干净的巾帕,便起身去拿了过来。

轻柔地给沈姝手掌擦去血迹,而后撒上药粉,最后萧玦缠上帕子,利落地系了一个结。

沈姝瞧着萧玦专注模样,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

萧玦看她,克制不住地拧眉,“笑什么?”身陷危险,落得如此狼狈,还笑?

“就是,有些开心。”沈姝抿唇笑道。

有什么可开心?萧玦一时不解,扶她站了起来,“试试,脚可好了?”

沈姝单腿站立,攀着萧玦手臂,转了转自己的右脚,果然疼痛减轻不少,行动不再受限。她感激地冲萧玦笑了起来,“好了,多谢殿下。”

萧玦瞥过沈姝弯弯的眉眼,侧开脸,离沈姝远了一步,挥挥弄皱的衣袖,平淡问道,“怎么向我求助,不去国子监?”

沈姝捡起地上的银针,收回包裹的布帛中,嘴中老实道,“靖王府近。”

萧玦眉心显而易见地皱了起来,看向沈姝的眼神,仿佛掺进了冰渣子。沈姝被冷到,转头看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话只说半截。

她眨眨眼,补充道,“而且,王爷是我最信任的人。谢绍宁于我,不过是分别多年的表兄,我们不熟的。”

她暗想,这算是撇清了她和谢绍宁的关系,解除了萧玦的误会罢?

心跳因为沈姝直白的话语,而狂乱起来。但萧玦又止不住地惊疑:这与自己的所知完全相反,甚至前不久,岑敬给出的情报,还是她与谢绍宁关系匪浅。

半个月前,她还是畏惧他如蛇蝎的,怎么会最信任他?

萧玦诧异地眯起了眼,审视沈姝,“你——说什么?”

沈姝耐心地又复述一遍,“王爷是我最信任之人。谢绍宁于我,只是不太熟的表兄,仅此而已。”

萧玦抿紧了唇,想要死死压住漫到唇角的喜悦。他板着面孔,好半晌才冷淡道,“本王与你亦不熟,不必将你的私事告知于我。”

“哦。”不是你问的么?沈姝想着,萧玦的这张嘴,一定比她娘亲磨菜刀的石头,还要硬。

但她没有与萧玦计较,而是问,“殿下可见到我的婢女了?”

折柳不在此处,应该是按照她的吩咐,去靖王府求助了,可按照归云楼与靖王府的距离,萧玦不应该来的这么快。沈姝怀疑,折柳和萧玦走岔了。

没想到萧玦还未回答,门外传来一道细弱的女声,“姑娘,我在这呢。”

折柳摔了一跤,又大哭一场,见萧玦和岑敬去救沈姝了,便稍稍安心,坐在原地休息了片刻。之后她实在担心沈姝,想要折返房间,但她没有力气,还哪哪都疼,那楼梯是爬两步就要歇口气,上得极其艰难。

岑敬押送着萧综从她身边经过,看了两眼,难得看不过去,弯腰单臂就将折柳提了起来。他简单粗犷地将折柳夹在腋下,一路夹上楼,放她到沈姝门边,转身就走。全程没和折柳说一个字。

折柳面红耳赤地到门外时,正听到萧玦那温柔的一句“你不是大夫么,自己试试治疗”——门被萧玦踹坏了,即便关上,也有些漏声。折柳听得清清楚楚,她忽然不想打扰,于是就坐在房外歇气。

冷不丁听到折柳的声音,还如此清晰,也不知她在门外坐了多久。沈姝忽然意识到,她可能听到了自己与萧玦的所有对话,包括那直白的一句,“王爷是我最信任的人”。

仿佛白云被夕阳渲染,沈姝脸颊慢慢烧了起来,贝齿咬住下唇。

而门外好似还嫌沈姝不够窘迫,折柳忽然又道,“姑娘你继续与王爷聊,我这就下去的。”

沈姝连锁骨都红了。萧玦见了沈姝反应,也说不出话来。

仿佛是要告诉屋里的两人自己当真走了,门外传来折柳重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中的两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萧玦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又道,“本王问你,你是如何认识萧综的,又为何与他在此处?”

这是又要审案了?沈姝熟悉了他的腔调,镇定下来。只是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她下意识不想让萧玦知道,萧综对她的那些纠缠。

见沈姝为难,萧玦心头再度泛酸,“不是说最信任本王么?有何难以启齿?”

“不是。”沈姝无奈,硬着头皮道,“萧公子说,他于陈婉被抓那天注意到我,想要与我结交。我不知他为何看重我,但我当真,只是给他看诊。”

“看诊?”难轮到萧玦无奈:怎么又是看诊?难怪她还带着银针。不过,上次看诊遇到那样的危险,还不够她吸取教训?这丫头怎么这么执着于给人看诊,小时如此,长大又如此?又不是正经开医馆的大夫。

那边萧玦心中嘀咕良多,这边沈姝老老实实道,“只是看诊。”她也发现了,自己两次看诊,两次都遭遇危险,实在是过于倒霉。可她又好像是幸运的,每次都有萧玦帮她。

萧玦,似乎是她的福星。沈姝忍不住抬眼看他。

“为何?”萧玦碰到沈姝的视线,耐着性子问道。

既然已与他撇清了自己与谢绍宁的关系,沈姝想了想,坦白道,“我与表兄不熟,谢夫人也不是我的亲姨母。寄人篱下不好,我想搬出来,需要许多银钱,这才为人看诊。”

萧玦闻言立时为她考虑起来。方才两人一直站着说话,这会儿萧玦坐到了桌边,修长手指在梨木桌上点了片刻,看向沈姝,“岑敬家里有闲置的房子,你可问他租用。”

想着上次萧玦二话不说给自己送戒指的事,沈姝觉得,只怕所谓岑敬的房子,也是他的。多半他还不会收取租金。

他已帮了她那么多了,怎么还能仗着他的喜爱肆意索取呢?她只怕自己回报的不够。

沈姝冲他温柔浅笑,“多谢王爷相帮,不过不必了,我已看中一间院子。给萧公子看诊完,租子已凑得差不多。”何氏给的银钱,萧综给的诊金,加上昨日得的两支发饰,至少三个月的安心生活是够的,余下的再慢慢想办法。

萧玦并不放心,“你一个人住,不怕萧综这样的人又来唐突你?”

这倒是个问题,沈姝认真想了想,道,“我养一条狗,坏人来了咬他。”

这话莫名透着纯真,令萧玦笑了起来,“别回头狗被偷了。”

这还是沈姝第一次见萧玦这样笑,不是悲凉绝望的,亦不是虚伪讥诮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他生得好看,眉目如画,酒窝盈盈,这笑便仿佛春风吹过开满辛夷花的旷野,令人心旷神怡。

沈姝诚恳道,“王爷,你笑起来好看,该多笑笑的。”真心而笑的那种。

萧玦不笑了,他的眉眼一寸寸冷下来,语气也变得生硬,直直盯着沈姝,“不许对本王无礼。”他最厌恶的,便是别人说他好看。

好像又触到逆鳞了。沈姝顿了顿,也觉得自己有些轻佻,抱歉道,“是我言行失状,还请王爷见谅。”

见沈姝道歉,萧玦又有些后悔,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严厉。可他已经让步,换做旁人只怕他会扭断那人的脖子,也就是沈姝,能得他的提醒。

不知如何解释,萧玦沉默。气氛一时怪异起来。

沈姝轻咳一声,温柔打破安静,“等我租了房子,王爷可愿过去坐坐?那院子里有三棵泡桐,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也算一道奇景。”

娇软的声音仿佛羽毛划过萧玦心湖,泛起涟漪,又很快变成轩然大波。他张了张嘴,很想答应她,可嗓子很堵。他沙哑道,“不。”

沈姝想,萧玦不愿接受她做府医,她只能想婉转的法子,慢慢解开他的心防,找到机会给他看诊。至少先治好他的身体,旁的事再慢慢计划。

可萧玦仍是拒绝了她。他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侧过脸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神情冷寂,“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动本王的。”

这模样,顿时让沈姝想起前世,萧玦自焚前夕。她倍觉心疼,连忙道,“不去便不去,你开心便好,我希望你开心。”

萧玦僵住,转头看了沈姝片刻,起身往外走。

他走得大步流星,又身高腿长,几步走出老远。沈姝下意识跟着他,不得不加快步伐。她腿还有点疼,一走快便显得一瘸一拐。

萧玦眼角看到,停了下来,皱眉片刻,待沈姝追到身边,忽然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他本不该随意亲近她的,只是现在此地清了场,单因她腿脚不便才帮她,应当也没什么不妥。

骤然离地,沈姝先是吃了一惊,感受到他的力量和体温,又有些安心和羞赧。但最终对他腿的担心盖过一切,沈姝挣扎,“王爷,你还是放我下来……”

萧玦踏上一级楼梯,抱紧她,提醒道,“别动。”

在这里摔跤可就大为不好,轻则骨折重则丧命。沈姝不敢动了,抬手扯住萧玦肩头衣料,耳根慢慢泛红。

闻到沈姝发上清香,萧玦抿唇,他希望这道楼梯永没有尽头,可事实是他抱着沈姝,迎着折柳目瞪口呆的注视,很快走到了楼下。

略显草率地将沈姝放下,萧玦负手,作出睥睨的姿态,道,“本王不过看你是受害之人,腿又受了伤,这才帮你。懂了么?”

“懂了。”沈姝忍笑:你说什么都对。

之前视线被遮挡,这会儿沈姝看向折柳,才发现折柳伤得不轻,额头老大一个肿包,一看便是摔的,还好没有摔破。

她顿时心急,快步奔了过去,“你受伤了?”

折柳乖乖巧巧坐着,吸吸鼻子,“我没事,姑娘安然无恙就好。”

沈姝就是大夫,折柳是人证。萧玦道,“都带去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