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纠缠

因前两日下过雨,今日天气十分凉爽,便是午后也不见炎热。

沈姝收拾妥当,去前院与何氏会和。

那日为萧玦损失了最贵重的发饰,今日沈姝只带了那支没用出去的玉簪,和一支普通银钗。虽她自己不觉得有何不妥,何氏却是看得直皱眉。

“你的金簪呢?”

沈姝平淡答道,“遗失了。”

那么贵重的东西居然遗失了?何氏气得心头一梗,差点要骂沈姝败家玩意儿,但她生生忍住了。

谢明娇也在,她无暇顾及何氏和沈姝的矛盾,沉浸于自己的心事。

今日马球赛,钱三公子极有可能前往。期待能见到钱三公子,她几乎一上午的时间,都在费心打扮自己。头面要用最贵重的,胭脂要用最娇艳的,衣裳,自然也要穿最精美的。

谢明娇正窃喜地摆弄裙边的流苏,冷不防何氏伸手,拔走了她发上最好看的那支金丝步摇。

“娘——”谢明娇诧异,按着自己的发髻,充满不解地看着何氏。

何氏一时顾不得理她,又拔下自己头上的红翡翠掐丝珠花,一同递给沈姝,“今日有许多贵女夫人,不能失了体面,你戴着。”

“娘!”谢明娇在一边生气,何氏也没有搭理她,只看着沈姝。

沈姝一时没接,冷淡道,“侄女愚钝,恐保存不好,再度遗失。”到时候要她赔偿,岂不是麻烦?

何氏何尝不怕贵重首饰再被沈姝遗失,但今日会面干系沈姝的婚事、谢府的安宁与前程,何氏再肉疼,也只能强扯出笑脸,“明娇之前无礼,我亦有失察之过,这些首饰,便当补偿你的。”

既然是送的,那不要白不要。沈姝伸手坦然接过,“谢过姨母。”

“娘!”那边谢明娇一声比一声大,气得跺脚,被何氏狠狠瞪了一眼。

折柳在一旁瞧得高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番风波之后,沈姝终于坐上了马车,同何氏母女前往赛场,一路无话。

赛场在风光秀丽的西郊,连绵起伏的小山中,开辟出一大片平地,被人精心修理,适合跑马、击球。

沈姝从马车下来,感受到阳光的温度,手搭上额头,将四周景物看了一番。

风和日丽,草木欣欣向荣,空气中有山谷幽兰的香气。沈姝忽然想起了萧玦,觉得这样的地方,适合他来走一走,好过在阴暗冰冷的密室。

他会使刀,一定练过武,不知会不会打马球——说起来,她还未见过他骑马呢,就他日常穿着华丽繁复的模样,似乎也不便于骑马。

沈姝正想着,上午见过的萧府管事迎上前来,“谢夫人,二位小姐,请随我来。”

沈姝同何氏母女,被请进了马场看台内。

看台上搭亭盖,下置桌案,桌案上则放着零嘴瓜果。最中心的位置也最高,坐着的自然是本场球赛的牵头人。

沈姝三人被径直引向牵头人。沈姝只觉那位夫人正襟危坐,姿态雍容,也不知是谁。

何氏却是知道的,恭敬地向萧夫人行礼,“谢府何氏,见过夫人。”

沈姝和谢明娇跟着行礼。

“谢夫人多礼了。”萧夫人脸上笑容浅淡,得体地点了点头,目光在谢明娇和沈姝身上逡巡,而后落定沈姝,问道,“你便是沈太医的女儿?”

沈姝明白了,看来这位就是要相看自己的夫人。可她看起来身份不小,怎么看得上卑微的自己?

沈姝满腹狐疑,面上从容地再施了一礼,“正是小女子。只是家父早已是庶人,夫人可称他沈大夫。”

萧夫人对沈姝的回复表现淡漠,只礼节性地笑了笑,“你提醒的是。”

沈姝观她言行,只觉得她应当是没看中自己,心头顿觉放松,又听那夫人对何氏道,“夫人车马劳顿,坐下休息罢。”

何氏唯恐失了分寸,恭谨地带沈姝和谢明娇坐到一边。

马场上已有人斗了起来,有男有女,各个手持球杖,策马奔腾,英姿飒爽。

沈姝对球赛兴趣不大,安静地端坐。思索半晌,她觉得身为一个被相看的局中人,还是应当了解清楚对方是谁。

看看左右,左边是谢明娇,沈姝自然不欲问她,转向右侧的一位姑娘,礼貌问道,“请问姑娘,可知高台上坐的夫人是谁?”

那姑娘在御史陈家宴请时见过沈姝,也乐于告诉她,只是有些诧异,“谢夫人没告诉你么,那是宗正卿夫人。”

谢府的那些龌龊自然不足与旁人道,沈姝只是十分惊讶,一时间便想到了萧综。她以为那样的世家贵公子,自然该是高傲的,受她冷脸应当便不会纠缠才是,怎么这会子闹到了父母面前?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

沈姝心中猜疑不定,面上温柔地冲那姑娘道谢,而后默默思索着这两日的蛛丝马迹。

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面前拢下一道阴影。她抬头看去,发现正是萧综。

今日萧综换了一身利落打扮,青色锦袍长袖与衣摆尽皆束起,手持一柄球杖,策马行到沈姝面前,隔着一道栅栏看她——贵气是贵气,只是面上神情依旧轻佻,令沈姝不喜。

萧综自以为潇洒地将手中球杖转了一圈,冲沈姝笑道,“沈姑娘医术高超,不知是否精通马球?”

这是私底下打听了她多少事?沈姝神情冷淡,“我不会击球。”

萧综越挫越勇,“我教你啊。”

沈姝:“请恕我不感兴趣。”

萧综将球杖丢给一旁小厮,策马又上前一步,双臂搁在栏杆,冲沈姝笑道,“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这位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脑疾?沈姝言简意赅,“……治病看诊。”

萧综忽然轻嘶了一声,面露两分痛楚,左手捂住了自己右臂,“啊,方才击球我好像用力过猛,折了手臂了。”

这下沈姝是真的无语了。

萧综笑道,“还请姑娘为我看诊。”

沈姝脸上是日头也化不开的冷,“还请公子勿要玩笑。”

仿佛乐于看沈姝表情变来变去,萧综笑得越加灿烂,“我没有玩笑,请姑娘为我看诊。”

高台上的萧夫人出声道,“综儿,不要胡闹。”

萧综换了一副面孔,捂着手臂恳切道,“母亲明鉴,儿子没有胡闹,只是当真伤了手臂,欲要请沈姑娘看诊。”

沈姝心道:傻子才会信你。却不期然听见萧夫人关切道,“怎会如此?那劳烦沈姑娘为犬子看诊了。”

沈姝,“……”

何氏乐于撮合沈姝和萧综,在一边命令道,“萧夫人有请,你便不要推辞。”

萧综笑眯眯道,“沈姑娘,请。”

沈姝压低了声音,冷眼看他,“小女子看诊是要收诊金的。”

萧综慷慨道,“这个好说,只要姑娘愿意,诊金好商量。”

“……”沈姝气闷,事到如今,似乎她只有答应。有威严的萧夫人和大庭广众的人看着,萧综应当不敢闹出什么事。

能得诊金有什么不好?刚好她为了找机会看诊带了一套银针,扎死这个登徒子。

沈姝板着脸道,“好罢,那我为公子针灸。”

萧综翻身下马,不忘捂着手臂,四处看了一番,回头对沈姝道,“此处繁杂吵闹,不甚方便,不如请姑娘去僻静处为我诊治?”

沈姝是万万不欲去的,垂头皱眉。萧综观她神色,啧了一声,“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他回头看向马场,扬声唤道,“钱三!”

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郎策马奔了过来,利落地翻身下马,冲萧综抱拳,“萧大人。”

萧综道,“我伤了手臂,沈姑娘要为我看诊。只是她胆子小,不敢独自与我相处,你有空么,请你护卫。”

少年郎看向沈姝,沈姝也看向他。她不确定钱三公子与萧综关系远近,但看钱三一身正气,眼神清澈,上辈子也没听过他什么不好的传闻——似乎并非坏人。

钱荣眼睛明亮,看过沈姝,又冲萧综行礼道,“在下遵命。”

谢明娇原本注意力都在钱荣身上,对萧综与沈姝的纠葛并不关心,但现在钱荣被卷了进去,她立即道,“我也要去!”

这话突然冒出来,有些突兀,几人看向谢明娇。谢明娇脸蛋发红,声音忽然小了,“我……我陪着姐姐。”

人多似乎对她有利,虽然谢明娇对她并无好意,但有钱三在场,她应当会表现得正直些。沈姝思索着,最后道,“公子请罢。”

看台左侧有几间宽阔屋子,供打球疲累的人休憩。萧综挑了最宽敞的一间,带着几人,连同自己的长随,谢明娇的侍女、以及折柳,一齐走了进去。

大咧咧坐上罗汉榻,萧综挽起自己的衣袖,冲沈姝笑道,“姑娘,请。”

方才所想的“扎死这个登徒子”不过是一时气愤,既说好了收诊金,沈姝还是认真给他看了,这下倒当真看出点隐疾,不过并不严重。

给萧综开了药方,沈姝又令折柳从随身小包中拿出银针,隔了衣衫,毫不客气地给他扎了起来。

半刻钟后,萧综疼得龇牙咧嘴,真心捂着腰侧,对沈姝道,“沈姑娘的手法,与容貌之温柔相比,当真是天差地别。”

意思是她面柔心狠。沈姝当他是夸奖,握紧手中热乎乎的钱袋,心情甚好,笑道,“公子谬赞。”

这是相处以来,沈姝第一次冲萧综笑,眉眼弯弯,甜如春桃。萧综被那笑靥晃了一下,有些失神,很快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治病并非一日之功,姑娘医术高超,明日还请继续。”

沈姝微拧秀眉思索起来。萧综的情况,确实还要针灸两日。只是他明显别有居心,与他相处并不安全。

萧综观她神色,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我们宗正卿府可是门庭清正。明日我派人来接你,就在我们府上医治。”

门庭清正还能活活气死自己待产的发妻?还能在发生这样的事后,没有打断你的腿?沈姝心想着,怀疑地瞥了萧综一眼,“不行。”

萧综被弄得无奈了,“那再让钱三公子护卫可还行?”

钱三公子没有自己的正经事做么?要天天倒霉地看你拈花惹草?沈姝转头看向钱荣,正见钱荣耳根泛红,脸上现出明显的尴尬与为难来。

沈姝道,“钱三公子有自己的事务,不好屡屡劳烦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萧综烦恼地挠挠头,思索片刻,忽然转头对沈姝道,“那不如在归云楼,你不放心,可以带上自己的护卫。”

归云楼,旁边便是靖王府,这是一个让沈姝倍觉心安的地方。已收了萧综不少诊金,半途撇下病人,沈姝的医德不容许她如此。何况萧综既是萧玦的侄子,或许她可以打听打听萧玦的病况。

沈姝心下思虑一番,终于谨慎地点了头,“无需公子来接,我自行前往。”

日薄西山,百鸟归林,沈姝亦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回想着今日得到的首饰与钱袋,距离摆脱谢府又近了一步,她心中安定不少。

冷不丁听到何氏开口,“娉娉,你觉得萧公子如何?”

今日收获颇多,沈姝差点忘了,这边还有两个,火急火燎想要将她嫁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