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成为萧玦的府医,靖王府上下几百号人,她的医术完全有用武之地,还能给萧玦治病报恩。开不开工钱都无所谓,只要萧玦愿意给她栖身之所,保她三餐无虞。甚至萧玦对她那么好,又不是迂腐之人,说不定会准许她外出为人看病,挣个三两五两。
沈姝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哪知萧玦仿佛被触到逆鳞一般,脸色猛变,口气生硬,“不需要!”
沈姝有些惊诧于他的激动,试探道,“当真不需要?”
萧玦一拍桌子,冷厉地瞪着她,“嫌疑洗清了,下车!”
沈姝拧眉,倒不是生气于萧玦赶自己下车,而是想起来,上辈子她就发现,萧玦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不是不太爱惜,是太不爱惜。在为她守灵的那段时日,他时常打翻桑春端来的药碗,赶走想要为他诊脉的太医。
后来她的尸身被移入地下室,她不再与萧玦朝夕相对,便没那般清楚具体的情况了。
看萧玦这么抗拒府医的问题,说不定,他这厌恶医治的毛病,很早就有了。
这点让沈姝十分在意。她重生后想报答萧玦的恩情,想帮他避免惨死的命运,自然该保他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无论是病死,还是烧成灰烬,她都不容许。
上辈子她身为一支簪子,并不知道萧玦到底有什么病,喝的什么药,这辈子……沈姝打量萧玦,思索着如果此刻上前去给萧玦把脉,他是否会将自己从窗口扔下去。
萧玦见沈姝看着自己,他不知沈姝在想什么,但他抗拒让沈姝看清,于是挑眉怒道,“还不走?”
眼下别说报答萧玦,连多和萧玦说句话都不行。沈姝想了想,选择退一步,软声商量,“那我不做你府医了,你能别生气么?”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萧玦心情复杂。但看沈姝那林中鹿一样清亮的眼睛,那饱含期待又娇软无辜的眼神,萧玦……
拿她毫无办法。萧玦生闷气。
为打消萧玦的敌意,沈姝将话头引开,“我也没别的意图,只是想找一份糊口的活。”
“糊口?”萧玦的注意力果然不再停留在“府医”一事上,而是有了新的生气理由,甚至比方才更气。
他毫不留情地讽刺,“谢绍宁如此无能,居然需要你绞尽脑汁糊口?”
一句还不过瘾,顿了顿又补一句,“做男人做到如此地步,他怎么不找块豆腐撞死?”
前世今生,沈姝当真没有见过萧玦如此刻薄的样子,怔愣之余,忍不住笑了。
刻薄便刻薄,这模样可比上辈子他一言不发死气沉沉的姿态好多了。
萧玦这边义愤填膺,却见沈姝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只知道笑。他又气,瞪她,只觉得这丫头简直是上天送来折磨自己的。
但这一笑,倒是当真驱散了他们方才的不愉快。沈姝忍笑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想自力更生。”
她还是舍不得拿谢府的事让萧玦操心。但她一时误解了萧玦的意思,以为他是从表兄照顾表妹的角度评判谢绍宁,却不知萧玦是从男子照顾心上人的角度斥责他,因此她没有澄清自己与谢绍宁的关系。
虽心中仍埋怨着谢绍宁,但听沈姝想自力更生,又想到情报上的“为谢府众人不喜”,萧玦略一沉默,摘下了自己手上的戒指。
贡品中最上上等的金,用最好的工艺打造,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车厢内光线不甚明亮,但那红宝石依旧煜煜生辉——可谓是价值连城。
萧玦将那戒指递到沈姝面前,一本正经道,“关于陈婉之事,你立了大功,这个戒指便赏给你。”
给她送钱的姿态太过明显,以至于沈姝瞪大了杏眼,落在萧玦眼中,更像要人命的幼兔。
萧玦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唐突了。但他说出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于是故作镇定,挑眉,“怎么,后悔帮本王抓住了陈婉?你当真是她的同党?”
沈姝无奈,“不是。”
萧玦将戒指扔在了沈姝怀中,决断道,“那便收着,本王一向赏罚分明。”
等五月殿试,谢绍宁中个状元探花之类,应该便不会那么没用了罢?萧玦心中推断着。
因为她被推出来,而暴露了陈婉的位置,加之告知了陈婉有孕的事,确实勉强可以和立功搭上关系。沈姝哭笑不得,将戒指收了起来。
难得与沈姝如此相处,萧玦有些贪恋,但梦总有醒的时候。他脸色淡下来,道,“既已审理明晰,你下去罢。”
临到分别,沈姝的心思,又转回了萧玦身体上,担忧道,“王爷,府医……”
萧玦神色顿时变冷,生硬命令,“下车。”
沈姝无奈,一手握着红宝石戒指,一手提着裙摆下了马车,走到一边,给萧玦的侍从守卫们让路。
下这时她才发现天阴了下来,烟青色的云逐渐浓厚。
不知何时就会下雨。身后的马车绝尘而去,沈姝将戒指收好,看了看四周,认出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找到方向,匆匆朝谢府走去。
沈姝以为会下一场缠绵的春雨,没想到她刚行不久,天色顿变。
浓云如泼墨,遮蔽大半个天地,狂风吹得沈姝睁不开眼睛。她抬手拂开自己吹乱的长发,意识到早夏的第一场暴雨来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天色越来越暗,忽然狂风止住,天地为之一静。一滴豆大的水珠砸在了沈姝脸上。
沈姝没有犹豫,看准一家茶楼,笔直奔了过去。
仿佛天上的银河倾泻下来,天地间都是银亮的水珠、连成水墙,声势浩大。沈姝跑到茶楼的屋檐下,拍去肩头水渍,回头看看那雨,有些担心萧玦——他的腿似乎不能受寒。希望他能赶在下雨前抵达府邸。
担心没有用。沈姝理了理衣裳。身上没有银钱,但她头上戴了姨父赏的那支金簪,还有两支没那么贵重的发饰,可以选一样来换一壶茶。
边喝茶边等这场暴雨过去,顺便思考如何破除萧玦的芥蒂,也算安然。
沈姝打理清楚,正要进入茶楼,忽然听到有人唤她,转身一看,一袭月白衣袍的谢绍宁,举着一把青色竹骨伞,朝这边快步过来。
沈姝厌烦地低下了头,心里盘算着,有了这枚戒指,她应当足够租下一个体面的住处了,医馆也可计划起来。
瑞福街的那处她很喜欢,院子里有三棵美丽的桐花树,离靖王府也不是很远……
谢绍走进屋檐下,看着沈姝平安无恙,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姝被押走后,他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师,希望身居高位的他能帮自己打探消息。老师答应了,眼看要下雨,又留谢绍宁下棋。
谢绍宁担心沈姝,开口拒绝,借了一把伞出门,结果便在门边,远远看到了屋檐下的沈姝。
靖王萧玦手段何其可怕,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他要失去沈姝了。但现在,失而复得的狂喜占据了他的心。
看着沈姝脖子上的掐痕,谢绍宁心痛如绞,再也顾不得什么圣人教训,扔掉手中伞,将沈姝紧紧拥入了怀中。
马车上的萧玦,透过绵密的雨幕,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狂风吹动窗扉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将下雨了,顿时开始责怪自己疏忽,不该就那样让沈姝下车。
虽他没有护送沈姝回谢府,是不想暴露沈姝给她招致祸患,但只要想办法,不是找不到理由。这下好了,沈姝得淋雨了,病了可怎么办?
萧玦吩咐桑春回转,桑春不愿。萧玦淋不得雨,甚至吹不得带着湿气的风,她只想快点带王爷回家。
然而萧玦还是坚持,又令岑敬上车护卫,其余人等先行回府。
岑敬也不愿令萧玦受寒。但马车只有一辆,车上也未放置雨伞,萧玦仍是坚持去寻沈姝。
两人拗不过,桑春只得令车夫调转马头。不曾想在街角看到有人在喊沈姝,然后奋不顾身地朝她跑去。
桑春疑虑,朝萧玦禀报,“王爷,好像有人来接那位姑娘了。”
猜到是谢绍宁,萧玦下令停车,推开了窗扉,然后手指猛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