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大殿上,百里行还未发话,她身边的少年却率先跳了出来,把战贴撕了个粉碎。
“你不能去!”
百里行皱起眉头,冷冷道:“没规矩,滚下去!”
少年浑身一颤,但依旧倔强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不能去。”
百里行看都没看他一眼,轻飘飘甩了下手,他便被一掌打飞出去,如麻袋般瘫在了地上。
沈辞一副侍卫装扮立在大殿末尾,看着眼前不省人事的少年,忽而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鸮护法和她说过,百里行带着子车凉回魔宫住了一段时间,又继续出去游历,几年后才接到了百里行身陷大荒秘境的消息。
如此说来,百里行接到仙门战贴时,应该不在魔宫才对。
她推测,幻境中的场景是依据记忆而建造的,但也会根据闯入者的想法发生变化。
对于子车凉来说,他不想让百里行掉入仙门的陷阱,丧失性命,所以让战帖下达的时间提前了。
究其原因,应该是他觉得在魔宫,会有更多的人劝住百里行。
这也说明,只要能够影响子车凉的想法,幻境里的事件也就会随之发生变化。
但如此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她是应该顺应子车凉的想法,帮助他弥补没能救下百里行的遗憾,还是戳破他的幻想,让他认清百里行已经死去的事实。
哪一个,才是这个幻境的破解之法呢?
思索无果,她决定先和子车凉见上一面,探探虚实。
夜里,她趁着守卫交接时分,偷偷摸到子车凉的寝殿,敲了敲门。
“谁?”
“魔尊大人让我来送药。”
“不用,滚!”
沈辞顿了一会,又敲了三下,随后绷紧身体,做好门一打开就随时逃跑的准备。
她才不想像鸟人一样被打飞出去。
屋内“呼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片刻后,门唰地一下被拉开,一张烦躁愤怒的脸顶着鸡窝头发钻了出来。
“我让你滚你……”
脸上的不耐忽而换成错愕,少年收回刚要发出攻击的手,震惊道:“怎么是你?”
很好,看来上一段幻境的记忆还在。沈辞一个闪身挤进他的屋子,施施然坐到他的椅子上,架起二郎腿。
“偶然路过,来见见故人。”
少年探出头去左右看看,立刻把门关上。
“你怎么进来这里的?魔宫的守卫都死光了?”
“守卫活得好好的,我自有办法。”
此时的少年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乞丐,沈辞的实力他一眼便能看穿。
但他只当沈辞是刻意隐藏了实力,毕竟她一个魔丹期,能只身闯入魔尊大殿,整个魔宫都会成为笑话。
“你来……就是为了看我?”
“不然呢?我又不认识别人。而且我觉得来得正巧。”
沈辞撑着下巴笑眯眯道:“你好像遇到了什么困难。”
她上下打量着少年。他此时的状态着实算不上好,鼻青脸肿,额头破了一大块,身上全是鞭痕。
看来白天下去之后,他又受了别的刑罚。
她目光太不礼貌,子车凉连忙扯了一旁的披肩披上。
沈辞笑着看他:“脸还没遮。”
“你……”
见他又要炸毛,沈辞忙换了个话题。
“好好好,不逗你了。不如跟我说说,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少年嗤笑一声。
“说的像你能帮我一样。”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能呢?”
他冷笑着瞥了她一眼:“你去抽罗英纵了吗?”
沈辞眼睛都没眨:“当然!”
以后再抽也是抽,提前预支一下有什么问题?
少年明显不信,但并不想与她争辩。
他在魔族里也没有能说上话的人,沈辞一来,倒是让他能说一说心里焦急的想法。
他垂下眼睫道:“仙修给她下了战帖,我不想让她去。”
他口中的“她”自然就是百里行。
“为何不想让她去?”
少年皱起眉头。
他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看到那张战贴,就下意识想撕碎。就好像她去了就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他目光闪烁着,似迷茫似沉思。
“我不知道,但她一定不能去。”
沈辞暗自叹了口气。
见到了本尊,还是没能解决她两难的境地。到底是该帮他完成心愿,还是戳破他的环境。
就在她艰难抉择时,少年忽然抬起头看向她,狭长的凤眼里满是焦急和无措,就像那日他喂了许久的小白狗突然消失时一样。
他对沈辞说:“我不想她死,你帮帮我!”
“帮帮我!”
沈辞脑中嗡然一声巨响,好似有成千上万个不同的声音在她脑海里说出这句话,过往的记忆幻灯片一样在眼前放映。
在惨烈残酷的星际战场上,沈辞听过无数遍这句话。有人希望她救活自己,抑或杀掉自己,有人希望她带着遗志战斗下去,也有人希望她给亲人捎去最后的慰藉。
人总是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才想起一生处处是遗憾。
算了,都幻境了,让他做一次美梦还不行吗?
“好,我帮你。”
说是帮他,但沈辞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给我三天时间,我去仙门杀了下战帖那人。三日之后,不会再有任何战贴传来,她也不会再去。”
子车凉点头应下。沈辞说完后就离开了魔宫,但却什么都没做。
魔宫的战贴一连来了三日,都被子车凉撕个粉碎。第四日时,每日准时出现的战贴却再也没来。
沈辞盯着魔宫大门,幽幽叹了口气。
幻境由心生,她只是给子车凉找了一个合理的依据。只要他坚信仙门下战帖的人会被杀死,那战帖就不会再出现,百里行也不会死。
数日后,大战日期已至。百里行果然没有出现在战场。
恍惚之间,魔宫的大门也变得影影绰绰起来,慢慢消散。
沈辞紧盯着四周,期待着幻境破碎后出现的是漫漫黄沙。
但她失望了。
她再次出现在了那个只卖包子的小镇上。
只是这次的景象却跟之前全然不同。
街道上不再只有吃食,各式商贩都有了脸,街边的乞丐也都消失不见。
沈辞蹙起眉思考。
这是他什么时候的记忆?
不对,这不是他的记忆!
她猛然想到什么,踏上街道,四处搜寻着,果然在包子铺那里看到了子车凉。
他不再是少年模样,而是和现实中相差无几,只是脸庞更青涩稚嫩一些。
她一路尾随,跟着他来到了一个小院里。
刚一进门,一只小白狗就跳了过来,绕着他转圈。
“苍猊,别闹。”
他摸了摸狗,把包子扔给小狗一屉,剩下的拿着递给院子里端坐的女人。
“没别的了,吃这个吧,我在这流浪的时候最爱吃这个包子。”
女人冷冷掀了下眼皮。
“辟谷多少年了,还贪嘴吃人类的食物,没出息。”
“爱吃不吃,不吃就滚。”
女人冷笑一声:“你把我关在这里,要关到什么时候?”
子车凉莫名其妙:“谁关你了,你爱哪去哪去,别死我面前就行。”
话音刚落,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女人的眼睛骤然睁开,机械地转动着,目光呆滞地看向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真的吗?”
这惊悚的画面令子车凉把包子丢到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地摇头。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沈辞刚要上前干预,小院便融化扭曲,逐渐消散。一阵白光之后,她再度站到小镇的街道上。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
这不是子车凉的记忆,是如果百里行没死的话,他幻想中的生活。
但因为他并没有和百里行在此生活的记忆,所以刚才百里行的行为如同木偶,生硬刻板。
而子车凉只要察觉出不对,这个世界就会崩溃,刷新,重新进入轮回。
沈辞看着眼前买包子的背影,长叹口气。
到底是逃不过的。
她跟着子车凉来到小院门口,在他要敲门的时候,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子车凉转过头,诧异道:“是你?”
“对,是我。”
沈辞点头,但并未放开他的手,而是继续问道:“我是谁?”
“你是……”子车凉下意识要答,但片刻后蹙起了眉。
“你……你好像从未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沈辞摇头:“你认识我的,再好好想一想。”
他好像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警觉地抽回手,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你。”
说着急急忙忙推门而入。
但门一开,里面坐着的,是一个如木偶一般僵硬的女人。
子车凉怔忡地站在门口,摇头喃喃自语。
“不对,不对,这不对!”
眼前的场景扭曲起来,马上便要崩坏,沈辞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阿凉!看着我!”
陌生而熟悉的称呼令他子车凉浑身一震,目光有些呆滞。
“你好好想一想,我是谁?”
“你是……你是……”他眉头紧紧蹙着,好像在努力想着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我是沈辞。”
子车凉猛然睁大眼睛。
沈辞目光全然落在他身上,忽然发现自己说完名字后,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根红绳。
手指轻轻一勾,绳子下的吊坠便掉了出来,赫然是她随手送的那枚水滴形状的鳞片。
子车凉显然也注意到了,把那枚鳞片紧紧握在掌心。他身体不住地颤抖,眉心紧蹙,记忆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再抬起头时,眼底一片清明。
显然,他已经醒来。
沈辞看着他默默走进小院,坐在了树根旁。
半晌后,他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在说给她听。
“其实她对我很不好。”
“她精神时好时坏,经常疯疯癫癫。好的时候会赏我一口吃的,发疯的时候拿我当沙袋出气,有一次甚至差点把我掐死。”
“当时我想的是,总有一天我要打败她,然后亲手杀了她!”
他忽然停住,捂住了眼睛。
“可还没等我出手,她就死了。”
“那天的肉包子,不该是你买的,那是她给我买的。”
“可笑吗?沈辞,就因为一口包子,就因为那一口包子!我……”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柄匕首。犀牛角质地,刀柄向他,刀刃被人握在手里。
他怔然抬头,落入匕首主人包含着浩瀚沧海的眼中。
他蓦然笑了。
原来她懂。
她什么都懂。
子车凉握紧匕首,起身来到呆滞的木偶面前,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刺进她的心脏。
四周猛然变化,这次没有再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场景,漫漫黄沙凝成的沙墙渐渐显露出来。
沈辞长舒口气。
终于出来了。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自己还拉着子车凉的手。
低头看了一眼,子车凉半入沙坑的小腿已经被吐了出来。沈辞刚想检查一下他的状况,忽然手上传来一阵拉力,扯向他的脸。
她诧异看过去,子车凉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天罗魔印爬上了他的侧脸,尾尖带着钩子,像画本子里勾人精魄的媚妖。
他迷茫地睁开眼,眼神聚焦很久,费了半天力才看出眼前的人是谁。
鼻尖传来的气息莫名让他觉得心安,他下意识用脸蹭着对方的手背,顺从自己的心意,低声喃语。
“沈辞。”
“摸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