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空间里,床是她的港湾。
雁邻缩在被子里,眼里蓄满了泪水,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闪过,从下暴雨的巷子里,到黎雁书握着伞柄的手,最后是腥甜乳白的热牛奶。
没有目的地想。
她还想起了她擅自剪掉长发后,黎雁书那冷漠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扔掉。雁邻控制不住的颤抖,纤长的眼睫毛上挂了晶莹的泪。
意识渐渐消失时,她竟然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亲酗酒后的恶劣殴打,母亲抱着弟弟旁观,甚至对她指指点点。记忆愈发鲜活起来,雁邻抱紧被子,额前蓄满了汗,四周静地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
“雁邻。”
混沌不知何处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雁邻惊喜地掀开被子,黑暗被光填满了,而她和黎雁书唯一的交流就是西角落天花上的摄像头。
她知道。
黎雁书在看她。
雁邻已经习惯了,只要她走出自己的房间,就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监控下。她起初并不适应,很拘谨,经常只要想到黎雁书会透过摄像头看自己,走路都会同手同脚,慢慢地,她适应了,适应了所有的一切。
“雁书哥哥。”
雁邻许久未说话,嗓音有点哑,她光着脚跑到离摄像头最近的地方,双手抱着金色铁条。她和黎雁书相处四年了,除了喊他的名字外,说得最多的就是“我错了”三个字,轻而易举地,从她嘴里吐出来。
“我错了。”
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黎雁书没有说话,雁邻就仰着头看摄像头,想通过那黑洞洞、冰冷的机器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他。久久,就在雁邻以为他不在时,黎雁书清冷疏离的音色清晰地传了进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回荡在她的耳边。
“害怕吗?”
雁邻想也不想的点头。
她害怕极了,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只有她,像沉寂在深海里的鱼。
“雁邻。”轻轻地两个字重重砸在她心上,雁邻已经能想象出他是怎样薄情的眼神。黎雁书沉默几秒,继续开口,“我对你说过,不听话就从这里滚出去,你的一切只能由我支配,这是第二次了。”
“……”
雁邻吞咽了两下。
黎雁书靠向车座椅背,双腿交叠,单手握着手机,视线牢牢锁定在镜头里的雁邻身上。白皙的,裸露地胳膊上微微有肉,肌肤细腻,和四年前瘦弱的女孩天差地别,他养好的,养活的宠物怎么能不听话呢。
“我、我错了雁书哥哥。”雁邻喃喃道,还是这句话,她其实知道的,黎雁书讨厌过重的气味,喜欢干净。他嫌过雁邻脏,但等她清洗干净了,他也愿意亲近,甚至会亲自处理她身上的脏,雁邻看不懂他。
“别用老话搪塞我。”黎雁书说,“记住。只有听话才不会被抛弃。”
听话。听话。
雁邻最听话了,她想。
黎雁书并没有和她说太久的话,切了监控。他摁灭手机,看向窗外。
霓虹明灭交织。
雁邻还握着金色铁条,彻底听不到他的声音,眼里的光暗了,她转身,慢吞吞回到床上。几秒后,她起身,无意识地在笼里走了几圈,头微微垂着,乌发垂肩而过,裙摆轻晃,两截小腿显得脆弱。
几圈后,她累了,没有回床,走向了床边的复古皮质沙发上,坐下,躺上去。沙发是单人的,恰好能包裹住她单薄的身子,粉紫色裙摆散开,大面积覆盖了深红色沙发,她后颈枕着半硬半软的扶手。
雁邻仰望着金色鸟笼的顶端,复古垂直花纹映入眼底,她仔细看了,也看不到花纹的终点,处处缠绕。她抬起贴着沙发背的手臂,白皙指尖覆在深红上面,又慢慢滑落,另一条手臂失了力的悬在空中。
两条腿弯勾着另侧的扶手,无力的悬着,光影交织里,润白的腿尤为易折。雁邻就这样睡着,眼底落了刺眼的光,灼尽了那缠枝花纹。
裙摆曳了一地。
黎雁书回了住处蓝域湾,洗澡,处理工作,却怎么也沉不下心,他合上电脑,又开启,再次合上,然后起身,出去泡了杯苦咖啡再进来。
结束后,又洗了把澡。
隔日,黎雁来的电话又打过来,她约了沈月白,既然要取消两家的婚姻,还是要当面说清。黎雁书没有异议,上午驳回了陆明城的合同。
黎雁来喜欢中式氛围,觉得隆重,她定地是当地极富特色的中式餐厅,黎雁书进入包厢时,沈月白和沈月玄两兄弟已经到了。黎雁来见人齐了,让人上菜,她则是替三人倒了茶水,满面和气的打开了话匣。
“沈夫人身体如何了?”黎雁来美目看向沈月白,后者指尖触上茶杯,面对她的问题浅笑了笑,望着她回复道,“挺好的,劳你挂心了。”
黎雁来:“那就好。”
许久未见的人确实没什么话说,黎雁书来的目的很简单,将取消婚约的事落实,他也不拐弯抹角地说话:“我的事各位也听说了,我养了只听话的鸟儿,如无意外,我会一直养着她。婚约的事随你们便。”
“雁书!”
黎雁来呵止。
黎雁书神情平淡,仿佛讨论的不是他和未婚妻的婚事,而是“今天天气真好”的随意脱口的话。反倒是说起鸟儿,他想起了被关的雁邻。
有一天了。
应当是长记性了。
黎雁书指腹磨着茶盏,明显不把沈家小姐放在心上,一直安静坐着的沈月玄突然暴躁,激动起身,得亏地上铺了地毯,不然声音有多刺耳可想而知,他怒不可遏地盯着黎雁书,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金屋藏娇你还有理了,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金丝雀,有什么资格和我家月卿比。”沈月玄家教还在,话也不难听。只是,黎雁书淡定抬眸,迎着他愤怒的目光,淡声道,“你自跌身价要比,我也没办法。”
黎雁来脚尖点了点他,意思让他少说话,沈月白也拉住沈月玄,强势让人坐下,沈月玄早看黎家人不顺眼了,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甩了沈月白的手出了包厢,沈月白落了面,面色尴尬地朝着黎雁来微笑。
黎雁来也笑,“沈小姐来西城了吗?”
沈月白闻言神色动了动,说,“月卿身子不好,过来容易水土不服。”
沈月卿。
沈家最小的女孩,黎雁书八岁的时候抱过她,当时她刚出生,焦欣兰带他和黎雁来一道去的,小团子认生,只有他抱着才不哭。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而且沈月卿最初的婚约对象是他早死的哥哥黎雁鸣。
他不喜欢别人不要的东西。
物是,人也是。
黎雁书将温热的茶盏递到唇边,轻抿了口,入口苦涩,而后回甘,他放下茶盏,深色的眸子里早就失了耐心:“公司还有事,不陪你们了。”
话落,起身。
黎雁书走的果断,黎雁来没喊住,她不好意思地朝沈月白笑笑,温柔道,“他就这脾气,你别放心上。关于沈黎两家的婚事,有没有可能,我们黎家派专机将月卿接来让她和雁书培养感情。”
沈月白拒绝:“不用了。”
黎雁来笑意有些尴尬,没想到拒绝地这么快,四人包厢一下就剩了两人,她停了话,示意沈月白吃菜。沈月白点头。两人相顾无言,黎雁来向来不关心黎雁书养雁邻的事,但事情如此,她可能要去见见了。
沈月白同她寒暄,问起她的近况。
黎雁来喝下碗里的汤,喝完,用餐布擦了擦红润的唇,“一切都好。”
黎雁书从包厢出来,一眼瞧见站在窗边的沈月玄,指尖夹着烟,在吞云吐雾。黎雁书对他的映像还是在西城公安局,后来听助理杨遂说了,黎雁成在酒吧调戏女大学生,语言恶俗又脏,然后就被打了。
沈月玄也见了他。
黎雁书懒得和沈家兄弟周旋,目不斜视向外走,忽然身后传来动静,东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回头看。他原先站得地方一片狼藉,服务员不小心把端着的菜撒到了要进包厢的沈月玄身上,不停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月玄烦躁地看着身上的油渍,侧头看向服务员,黎雁书好整以暇看着。服务员是第一天上班的兼职大学生,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更别说对方还是家喻户晓的男明星,小脸刷白,不停地弯腰道歉。
“行了行了。”沈月玄丝毫没有生气,挥了挥手,让她将地上的狼藉清理掉。黎雁书看了没趣,转身往外走,出了酒楼,车就停在外面,他坐进去,拿起平板处理事情,陆明城又发了改版过的合同过来。
仔细疏离好合同条款后,他捏了捏眉心,想到什么,吩咐开车的杨遂,“抽空,查一下南城沈家沈月卿。”
杨遂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点头,“好的。我会尽快查清楚。”
忽然。黎雁书手机响起。
他以为是黎雁来,拿出,是纪管家。接通后,纪管家声音很是急切。
“先生,雁邻小姐已经一天没有喝水进食,那地又冷,您看是不是……”纪管家也是不敢忤逆他的,但上一次雁邻被关地下室后的后果历历在目,他担心,耳边安静的很,纪管家都怀疑电话有没有接通。
黎雁书没给答复,挂断电话后,打开了监控。灯光明晃晃的入了眼。
床上没有人。
他视线投注在深红的复古皮质沙发上,粉紫色裙摆曳地,两条细瘦的腿悬在空中,而她悬在空中的手指近乎触地。黎雁书看向雁邻的脸,苍白,唇也没有血色,双眸闭合,乌黑卷发发烧落了地。
她过于安静了。
连呼吸都很轻,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黎雁书都怀疑雁邻已经死了。
他呼吸微顿。
再次吩咐杨遂,“掉头。回别墅。”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是变态我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