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雀实在太累,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但坚持了这么久的早课,依然让她按着习惯醒来。她背起剑,肿着眼睛出门。此时已是深冬,严寒刺骨,待她一到万剑峰,仍是挤满了剑修。
南宫雀此时的厌学心情达到了最顶峰——
她!不!想!练!剑!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见到柴鲁就跟他请假,然后走人。如果柴鲁不让,她跟他撒泼打滚也要走。
再这么练下去她会疯的!
不料还没等她张口,柴鲁便道:“接到师尊命令,习武需动静皆宜。今日休假,以后每旬你们可有一日假,过了酉时便可休息。”
南宫雀:“!!!”
她不是做梦吧?
居然能从柴鲁这个练剑疯子嘴里听到这么好的消息?!
南宫雀简直要蹦起来,迫不及待道:“多谢师兄,多谢师尊!”
周围人明显也一片欢欣,偏偏有人又道:“师兄,我自请留下练剑!功课一日不可懈怠,纵是师尊给我们休假,我们也自当勤勉。”
被他一带,旁人也犹豫起来:
“师兄,我也留下练剑!”
“我也……”
“对,功课不可懈怠!”
南宫雀:“……”
行。
你们嘴硬,你们卷。她先溜喽!
她才不管这些人卷生卷死,掉头就走。身后却有人喊住她:“南宫雀!”
她一回头,正是江问星。
这一个月以来,江问星练剑也着实勤恳,可以说,自从她认识江问星以来,就没见他这么用功过。在柴鲁的魔鬼训练下,两人也没空摸鱼,说话的机会也变少了,一整个月还没说上五句话,骤然一看他,连他的脸都好似陌生了些,褪去了几分少年散漫,五官更显锐利锋芒。
南宫雀:“有事吗?”
江问星一笑,一抬手,掌心便多了一截紫玉般的竹筒。
南宫雀:“……这是?”
江问星:“甘露茶,用紫灵竹封存,更为纯香。拜师礼那日,你说你喜欢的。”
他轻轻巧巧说了一句,便把这竹筒递给她:“送你。”
南宫雀摇头:“我不要。”
虽然她已经有了一罐这茶叶……但那是她未婚夫送的!
她收下祂的礼物,心安理得,收下江问星的算什么?算他的撩妹对象?
从前送几个灵桃也算是她能还得起的东西,她后来也花了自己从宗门领到的灵石买了些仙果回赠。这甘露茶,却着实昂贵了些。
南宫雀:“多谢你一番好意,这太贵重了。”
江问星挑眉:“真不要?”
南宫雀:“嗯。若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南宫雀毫不留恋地下山了。
江问星望着她的背影,也没有去追。
他极少被人拒绝,就算被拒绝,通常也只是冲他欲擒故纵地撒个娇。
但南宫雀绝不是这样。
他莫名有种直觉,若是他死缠烂打,定然更惹她厌恶。
许是越得不到的就令人越难以忘怀,南宫雀对他越冷淡,他对南宫雀就越是上心。很难说他这一个月的勤学苦练有没有因为她的缘故——
她进步太快了。
江问星自身有一先天灵宝,那是祖传的神物,被他误打误撞开启,契约后里面有一尊江家元婴老祖的神魂。
他仰仗这老祖指点,每日看似在睡觉,实则在识海中感悟体会剑法。
他自傲于这机缘,没想到容泽仙君竟派了爱徒来给他们当教习,而且这柴鲁毫无架子,竟以堂堂元婴之尊和南宫雀对练。
要知道老祖对他也只是口头传授心法,偶尔指点,如此亲自下场对练,更是从未有过!
这殊荣只归南宫雀所有,其余弟子竟以为是折磨,还万分同情她。
只有他看出来,这是天大的机缘!
江问星好奇中夹杂着几分欣羡,这两人的对练一场不落地暗自观摩。
柴鲁道号雷威,出招大开大合,手中更是有一柄绝世神兵苍雷剑。也有人不称他道号,称他苍雷剑主。
苍雷剑并非他们此时所练习所用之细长轻剑,而是宽刃重剑。常人需双手所持,柴鲁单手便可轻松举起。
他与南宫雀对练虽未用剑,可手中树枝的出招,一进一退、一提一收皆有其章法。拙意朴然,大巧不工。南宫雀从一开始被他用树枝挑飞手中剑,到后面能够接上一招半式再被挑飞剑,进步已称神速——
那可是元婴后期的修士,半步化神,而南宫雀仅仅是炼气中期!
他眼看着她的步法、剑招、剑术都飞速成长……乃至某几个刹那,他仿佛还看到了她的剑意!
平和无争,好似宁静深海。巍然屹立,仿佛苍山万重!
他自以为藏拙藏得巧妙,没想到南宫雀才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真天才。
而与他不同的是,南宫雀并不认为自己是天才。
他与她相处这些时日,或许对她不算太了解,却已摸清了她的心性。
她并无什么高深心思,脑中想的只是练完剑之后吃吃喝喝休息一番,仅此而已。那些同门们看似勤奋练剑,实则杂念颇多。
南宫雀一拿起剑……眼中便只有了剑!
大巧若拙,莫过于此!
他江问星极少对人服气,对于南宫雀,却不由自主被折服。
无关她实力,也无关她容颜,只关乎那一份纯真的本心。此道诸多诱惑,守住本心何其艰难。她本心依然剔透,不为凡尘杂物所染。
与南宫雀相比,不怪老祖常说他心思纷乱,用剑不专。
这一个月跟着磨砺下来,沉下心来苦练,他的剑术亦有了不小的进益,连带着修为都隐有突破之势,此番必然得多谢南宫雀。
只可惜……
江问星望着手中装着茶叶的竹筒,无往不利的他难得苦笑。
这一份谢礼,到底是送不出去了。
……
戚嫣然来到万剑峰时,玉衡峰弟子只剩了零散十几人。这批弟子一共二十三人,除却江问星与南宫雀,一大半竟都不见踪影。
见到她来,余下的那些弟子欢喜一笑:“戚师姐,好久不见!”
戚嫣然微微颔首:“出了个宗门任务。”
此话一出,顿时又收获一番仰慕眼神。
戚嫣然虽未把这些小弟子放心上,却也享受这些追捧。她上辈子眼高于顶,除了江问星,谁也瞧不上。与上辈子比起来,这辈子人缘好得多。这多少在证明……
她这辈子绝不会重蹈覆辙。
有弟子殷切问她:“戚师姐出了什么任务,可否与我们讲讲?”
戚嫣然轻描淡写:“去了趟莲华洲,捉了些妖兽,比起妖兽,更危险的倒是瘴气。”
“听闻莲华洲要坐七天七夜的仙舟!”
“有传送大阵,用不了这么久。”
“传送大阵要比仙舟贵吧,多花好多灵石。不过极南之地,真想去见识一下啊……”
小弟子们听着又是向往又是惊叹,剑也不练了,聚在一起说起话来。
听着他们话语间的吹捧,也算是缓解了她在这冷风之中的难熬。
戚嫣然是特意接了宗门任务出去的。
前几个月还好,但她本就畏寒,一进入冬日,更是连门都不想出。
她修为尚在筑基期,根骨未成,无法像高阶修士一般无惧寒热。过惯了前世锦衣玉食的日子,再让她适应这苦寒的修炼生活……着实有些难办。比起在寒风中练剑,她宁愿出去杀妖。
她特意挑了个远些的地方,就为了挨过这寒冬。没想到这番任务同行的还有崔兰芝,有这个娇滴滴的掌门千金在,无需她自己动手,她身边的护花使者们便将妖兽收拾了个干净。
只是崔兰芝这一路上似乎心情不好,冲着所有人发了好几通脾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和江问星吵架了。
呵……
这位掌门千金,也是前世江问星宠爱的三千佳丽中的一员。
后来出了变故,崔兰芝与掌门几乎断绝了关系,完全依附于江问星,霸道无比,与她更是针锋相对。结果江问星转头把崔兰芝最恨的人又撩动了春心,收入囊中,崔兰芝便再也顾不上针对她了。
戚嫣然冷笑,江问星真是艳福匪浅啊!
听说这二人相识的时候崔兰芝谎称自己是仙婢,估计早就被江问星看出来了,将她骗得团团转!
想到那些前尘旧事,戚嫣然便控制不住自己愤恨的思绪。
小弟子似乎被她流露出来的神情吓住,小心翼翼喊她:“戚师姐?”
戚嫣然收敛几分,道:“无事。”
她看向众人:“今日有和要我指点之处吗?”
众人一僵:“戚师姐,我们如今换了教习……是柴师兄。”
戚嫣然:“柴师兄?”
弟子道:“雷威真君,苍雷剑主柴鲁。”
戚嫣然一震:“……柴鲁?!”
她是知道柴鲁的。
但他名声最盛之时不是现在。百年之后,容泽仙君骤然仙逝,神灭形消,魔门围攻太微宗,便是苍雷剑主柴鲁以一介残躯,镇守山门。
他那时重伤未愈,硬是与魔门拼杀一天一夜,殒没时煞气冲天,怒目圆睁,自爆了元婴。宁愿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也要杀尽面前最后一个魔兵。
而他的重伤,便是百年前被友人背叛而留下的。算算时间,大约正好是这几年。
可他怎么会回太微宗?
他是在斩龙渊出的事,这几年他应当都在镇守斩龙渊啊?
戚嫣然:“他怎么会给你们当教习?”
弟子道:“师尊派他来的。师兄说,师尊对我们极其重视!”
她哑口无言。
能够指派一名元婴修士来给炼气期修士当教习的,无疑只有容泽仙君了。
前世,容泽仙君……有如此重视这些弟子吗?
前世此时他还在闭关吧?
她原本想借着指点这群弟子功课的情分和功劳,顺理成章地成为他们的新教习,再由教习身份去接近容泽仙君,转投仙君门下。
现在骤然来了柴鲁,他元婴修为,她才只是小小筑基,当这教习便不够看了。
戚嫣然一下有些失了方寸。
乱了,一切都乱了。
有什么事情似乎脱离了她的预料。教习之事事小,此路不通,那就另想办法。令她慌张的是……除了她,难道还有别人也得了这重活一世的机缘?!
……
素问峰。
峰内设了阵法养护药田,不同于万剑峰白雪皑皑,此处四季青翠。
江问星站在山脚,抱臂而立,身上还背着未解下来的长剑。他来得匆忙,发间肩头还有未融化的冰雪,给他英俊容颜别样增添几分冷然锋锐。
医修弟子多女修,来来往往的女弟子们见到如此少年剑客,不免都多看几眼。
崔兰芝便是在这时跑下山的。
她将看过来的人都瞪回去,而后站在江问星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江问星一笑:“你出任务归来,我特来给你接风洗尘。”
“谁要你接风洗尘。”
崔兰芝轻哼一声,显然很受用,却仍跟他闹着别扭,“老是练剑不理我,你抱着你的剑去吧,别管我!”
“兰芝妹妹,我错了。”
江问星从善如流地拿出紫灵竹封存的甘露茶,“我送这茶给你赔罪可好?”
崔兰芝身为掌门之女,自然不缺甘露茶这样的小玩意。
甘露茶在她眼中只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东西。
然而她知道江问星是不同的。
他凡尘而来,许多好东西都没有,然后他费劲千辛万苦得来,只为捧到她眼前哄她一笑。
见到他这双迷离诱人的桃花眼,就算她有心耍小脾气,也一下消了大半。
两人寻了一处亭子坐下。
江问星道:“你出任务时,你家小姐可有为难你?”
“啊?”
崔兰芝险些都忘了自己与江问星初遇时编造的这个仙婢身份,支支吾吾道:“小姐她……最近挺好的。”
“哦?”少年含笑看着她,好似已将她看透,“那你可还要离开你家小姐?”
“其实……我骗了你。”
崔兰芝一咬牙:“我并非什么婢女,我乃掌门之女。”
江问星吃了一惊:“什么?”
他并不知道崔兰芝的真实身份。
崔兰芝的演技固然拙劣,可他也只以为她是哪家小姐冒了仙婢之名来与他玩笑,没有想过这小姐竟是掌门之女。
崔兰芝强撑道:“你可是嫌我骗了你?”
他见她似乎有些不安,握住了她的手:“无论你是何身份,你依旧是我的兰芝妹妹。”
“还是你最好……”
崔兰芝眼眶一红,扑进他怀里:“江哥哥,我爹他不要我了!”
这又是一个惊天大消息。
江问星耐心哄着她:“怎么回事?你若是信得过我,便与我说一说。”
“他在外有了个别的女儿,想将她接进来!我和他大吵了一架,这才出门散心!”
崔兰芝哭得抽泣:“我知道他常常去见她,也知道她住哪儿……他既然想接人进来,不如我离开家,给她让个位置!”
崔兰芝拽着他:“我要去找那个女人,你陪不陪我去?”
江问星一番话听下来,心道,原来是掌门有了私生女。
越是高阶的修士,越是子嗣多艰。
之前崔兰芝闲聊时不小心带出来过,她娘生她的时候极为不易,险些丧命。想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将这唯一的女儿宠得娇花一般,如珠似宝。
如今有了私生女……也无怪她哭得如此伤心。
去寻一个小姑娘麻烦,江问星多少有些干不出来这事。
但崔兰芝此刻哭得梨花带雨,拒绝的话他更是说不出口。何况面对这样的大小姐,唯有事事顺着她的心意,她才不会同他翻脸。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不如陪她去看看,替她开解心情。
在她闯祸惹事之前,他再把人带走。
……
南宫雀回到了摘星楼。
难得放了一天假,天寒地冻的,她哪儿也不想去,就想窝在自己的小房间。恰巧,今天柳如霜也在。
南宫雀早出晚归,其实常常碰不上她。
柳如霜平时也很忙。正儿八经算起来,两人一同住了四个月,彼此之间的交流也不算多。除了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是哪峰的弟子之外,就对彼此一无所知。
难得有一天两人这样一同都在这屋里,气氛不免就有些尴尬了起来。
柳如霜照常坐在桌边绣花,南宫雀坐在紫檀方桌的另一头,手里拿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着。在她偷偷看了柳如霜第八次之后,柳如霜终于开口了。
她放下手中针线:“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呃……”南宫雀不好意思道,“那个……你想吃烧鸡吗?”
柳如霜:“……”
柳如霜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罢道:“我便不用了。你吃吧,我不介意。”
南宫雀嘿嘿一笑。
一懒下来,她馋瘾就犯了。可这烧鸡太香,味道太重,柳如霜看着又像是个喝露水的仙女儿,她也不知道在两人共同的寝室里吃东西会不会惹她厌烦。
现在柳如霜同意,她就从琉璃戒中取出了一只烧鸡,还取了一坛酒。
柴鲁的琉璃戒内东西都是胡乱放的,也没个标记,南宫雀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随便拿了,掀开盖子倒了一杯。
霎时,酒香与肉香交织,飘满了整间小屋。
南宫雀抿了口酒。
入口柔和,微甜仿佛米酿。正当她想喝一大口的时候,又如火一样在她喉间烧了起来。她连忙啃了口烧鸡,在酒的刺激下,烧鸡的口感似乎也跟着百十倍地放大,脆嫩酥香。
南宫雀一拍桌子:“好酒!”
柳如霜抬眸看她,只见她双颊微红,一口酒一口鸡,大快朵颐,不亦乐乎。吃完一只烧鸡,她又摸出一碟牛肉丝、一盘花生米和一包烤猪蹄。
似乎是吃醉了,还不停与她说话:
“真好吃真好吃真好吃。”
“能被烤成这么好吃的蹄子,这头猪也不枉此生了!”
“好幸福啊……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幸福就好了……我不想练剑了呜呜呜呜……”
吃到一半,还摸出身上的玉牌自言自语:“你怎么还不出来找我,你这个没口福的家伙!”
话音刚落,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南宫雀喜的一笑:“一骂你来找我了?”
她将玉牌放在桌上,不假思索地转身拉开门,看到人之后眯起眼睛,认了好一会儿:“江……”
少女微微歪着头,芙蓉面胭脂色,水润双眸亮极,绽出娇艳华光。
她咬了咬下唇,终于恍然大悟:“江问星!”
尾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还冲他扑过来一股微甜酒香。
霎时,江问星心跳如擂鼓。
他生平从未慌乱成这样,只觉她眸光粲然,容颜绝艳,一双眼睛都系于她身上,还勾着他的一颗心。
这是什么酒?
江问星暗恼,怎得他还未喝,闻了丝酒香,便已如此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