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她哭了

与南宫雀料想的不同,师尊见她如此狼狈,并未责骂她。

他只一拂袖,她身上便立即暖和干爽,连手上与脸上的伤也在这道灵气之下飞快愈合。

她正要行礼谢师尊,却听师尊又道:“打坐运行三个大周天。”

南宫雀:“是。”

她听话盘腿坐下,运行灵力。

而后便发现,她终究还是凡人筋骨,泡在冰湖中久了,手脚之处经脉多有淤堵。幸而她提前护住了心脉,不然寒气入体,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

这一次的打坐尤为艰难,仿佛回到了她初入仙门的时候。

那时以凡人之躯刚刚开始引气入体,体内处处都运气不畅,皆是在凡间时留下的暗疾。如今就这么受了一会儿凉,那些暗疾便又引了出来。

一个大周天运行完,南宫雀直接疼得出了一身大汗。

她咬着唇不出声,继续运转灵力,而后便顺畅了许多。周身灵气充盈,她运转周天时不断将灵气纳入体内,待到又走完两个周天,修为凝实,那股侵入骨髓的寒气也散了个干净。

她力量充盈地起身,将散乱的长发挽起,飞速整理一番仪容,而后向容泽行礼:“多谢师尊!”

“嗯。”容泽道,“此乃你师兄柴鲁。”

她侧过身,又行一礼:“师妹南宫雀见过柴师兄。”

柴鲁清咳一声:“咳,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眼前的少女挽了个简单发髻,面色红润,柳眉星眼,一下便显出她花容月貌、天姿国色来。

柴鲁是个糙汉,最是怕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不论男女,平素见到他们都绕着走。

按他的想法,皮糙肉厚才经得起这修道途中的千锤百炼。

都踏上仙途了,修炼一道何等多艰,偏生这些美人们受了些小伤便哀叹着要人去哄。大抵是有了美貌,人便会恃宠而骄,也不缺人纵着他们。

也有那等才貌双全的修士,令他敬佩,可他打个照面往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对方容貌,而是对方的实力。

小师妹恰巧介于这二者中间——

她无疑是弱的,也极美。但她并不娇柔,也非英气。哪怕受了伤,冻得发抖,也是一股素朴的舒展姿态,不悲不苦,不急不缓。这股平静闲适令人下意识地忽略她的美貌,待到不经意间察觉,又惊为天人。

饶是柴鲁这般从不怜香惜玉之人,也霎时起了怜心。

师父也太狠心了!

才刚入门,筋骨未成,就将小师妹丢到冰湖里!

柴鲁在心中责怪着师父,全然将自己方才腹诽师妹是个水鬼的事丢在脑后。

他从身上摸出一枚储物戒指,抹去自身印记:“初次见面,师兄也没为你准备什么礼物,这枚琉璃戒便送你了。我乃俗人,里面装着的都是些灵食,你辟谷之余,也可过一过嘴瘾。”

南宫雀目光大亮。

储物戒指、灵食……都是她正想要的!师兄人真好!

她恭敬接过,脸上藏不住笑意:“多谢师兄!我何等有幸,能拜入师父门下,瞻仰师兄这样的豪杰!”

柴鲁见小师妹笑眼弯弯地吹捧他,轻飘飘的,心情格外舒爽。

难怪那群狗兄弟一有了灵石就去讨好美人。

原来被美人夸赞是如此美妙之事!

无关什么男女之情——

仿佛是喂流浪的小猫儿一口肉,小猫儿便贴着膝盖上撒娇一般,恨不能将盘中的肉全都奉上。柴鲁只恨自己实在是个粗人,身上带着的除了吃食便只是各色狰狞的可拿去换钱的战利品,实在令他送不出手。

若南宫雀是他妹妹,旁人送妹妹一副血淋淋的妖兽骨架,任凭这骨架是什么龙脊凤骨,他也要一拳打爆对方狗头。

柴鲁大手一挥:“你先吃着,若是喜欢,师兄下回还给你带。”

小师妹还是太瘦了,得好好补一补。

南宫雀:“喜欢喜欢!师兄可曾喜欢什么吃食?下回我也给师兄带。”

柴鲁咧嘴一笑:“我就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好嘞!”南宫雀兴致勃勃,“师兄不知道,我炖肉一绝!”

来太微宗以后她便过上了清汤寡水每日服辟谷丹的日子,满腔郁闷。如今遇到个能吃到一起的,她仿佛遇到了知己。

南宫雀:“师兄喜欢红烧的酱香的酸甜的还是香辣的?”

柴鲁:“我……”

他刚张开口,便感觉身旁眼风微冷。

柴鲁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缩成了一只站立的熊。

容泽望向南宫雀:“今日到此为止,下次再考查你剑法。”

他又看向柴鲁。

“唤你来此,是想令你任这批弟子的教习。尤其……”容泽顿了顿,“多关照些你师妹。”

柴鲁朝南宫雀看去,正好见到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还以为师尊有什么要事……竟这么简单?

他元婴修为,半步化神,教这群刚入门的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至于照顾小师妹,那更是份内之事,压根不用提啊!

柴鲁正嫌这任务轻松,想让师尊给他多安排些事做。

忽听耳边又道——

[想必这般,她能轻松些]

柴鲁顿时眼含热泪。

师尊这般用心良苦,只为让他从斩龙渊退下来休息。

他怎能如此不懂事,拒绝师尊一番好心!

“是!”柴鲁高声道,“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托!”

……

南宫雀这日回到摘星楼,心情堪称入太微宗以来最愉悦的时刻。

虽然这一天波折不断,但师父特地让师兄多关照她诶!师父真好!

师兄给了她一枚储物戒指当见面礼诶!师兄也好!

回去的时候室友柳如霜依旧不在。

她美滋滋地坐在房间,契约了这枚琉璃戒,打上自己的神识烙印。师兄出手给的琉璃戒不是凡品,一打开里面极大,乱糟糟地堆满了各种烧鸡烧鹅牛肉丝兔肉干猪蹄烤全羊等各色下酒菜,还有一堆酒坛子。

南宫雀拿了只烧鸡出来,小小的内室一下满是烧鸡的喷香。

她咽了咽口水,想到周围也没有人,立即不顾仪态地开始狂吃。这鸡不是凡鸡,乃是捉了低等妖禽驯化,又喂了仙草仙谷。拔了皮毛,她也分辨不出是什么种类,只觉得一口下去表皮酥脆、肉质鲜嫩,灵气四溢,口齿生香。

待到一只鸡啃完,恨不得连骨头都咽下去。

呜呜呜,真好吃啊!

这才是人活着的意义!辟谷丹滚出修仙界!!!

南宫雀吃完洗净一身烧鸡味,心满意足地躺下。

她半睡半醒时,耳边忽然听到柳如霜不耐烦的声音:“不必再送了。”

随后是中年男子的声音:“霜儿,我接你……”

“我说,不必再送了!”

门被重重关上——

南宫雀从不知这房门还能摔出这么重的声响,她也一下被这声音惊得清醒过来。她犹豫一下,推开了内室的小门,柳如霜听到声音望过来,面色铁寒。

“吵醒你了?”柳如霜冰冷的神色转瞬变得有些尴尬,“……抱歉。”

南宫雀:“有人骚扰你吗?”

都追到宿舍来了,要是什么登徒子,趁早得找舍管保护她们两人的安全。

“不是。”

柳如霜垂着头,极不情愿地讥讽道:“……是我的亲生父亲。”

“哦……”

原来是家庭矛盾。

南宫雀不打算多管闲事,也没有多问,只道:“那我继续睡了。”

柳如霜望向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室友,见她长发睡得有些乱,一些短些的碎发甚至竖了起来,仿佛某种毛茸茸的动物一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朝她施舍多余的同情与善心……这样便已很好。

柳如霜极糟的心情忽而得到了几分慰藉。

她道:“嗯,你睡吧。”

南宫雀:“你也早些睡。”

待柳如霜一眨眼,南宫雀已经睡眼惺忪地又拉上了门。

柳如霜莫名像是被这股困倦感染一般,回到床上躺下,沉入睡眠,忘却所有烦忧。

……

也许是因为吃了烧鸡的缘故,晚上经过这样一个小插曲,南宫雀也依然睡得贼香。

她照常在寅时爬起来去练早课,一出门才发现雪落了一夜,积雪已经没过了半截小腿。

这样踩一脚就要像拔萝卜一样再拔出来的走法实在费劲,她不得不运起步法朝万剑峰赶去。

这一运步法,才发现她于步法一道精益不少,虽然不能像昨天一样走出步步生莲的效果,但也能踏雪无痕了!

她莫名又兴奋起来,有点小骄傲。

踏雪无痕,怎么也算个凡间的绝顶高手了。要是哪天她在修真界混不下去,就去凡间踏着雪赏梅吃烧鸡。

怀揣着吃烧鸡的心情,南宫雀坐在万剑峰上打坐调息都觉得被烤窑鸡的炉火烘得暖热。

不过她心知肚明,这是她作弊的缘故。

她一运行功法,随身带着的玉牌便散出热源,为她取暖,才令她在这冰天雪地里能够坐得住。据她所知,许多弟子也买了暖石佩戴,功效与这差不多。

毕竟他们是剑修,不是苦行僧。

不然这数九寒天的,还未运功,屁股就已冻成冰坨子了。

冬日天亮晚些。

调息完四个大周天,才等到日出时分,金光初照,晴空雪霁。

这所谓的日出时分鸿蒙紫气她依旧没捕捉到,好在她也习惯了这种落空。倒是每每早课之时,她总会想起……那日拜师礼,师尊分魂散去,紫烟飘渺。

早课运完功,在灵力流通之下,浑身也跟着暖了起来。

她照例提剑去寻教习,却在方柏师兄身边见到了柴鲁——

昨日他回来匆忙,今日好好收拾了一番,看出特意打理过。胡须不再打结乱成一团,那看不出颜色的被脏污浸透的玄衣也换成了银白软铠,显得他威猛高壮,英武不凡。

方师兄身形绝对不矮,也堪称高大,在他的面前这么一衬,倒一下显得身板瘦弱。

柴鲁目含威光,扫向众弟子:“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教习,方柏师弟担任我的副手。我名柴鲁,也是师尊座下弟子,如今元婴后期修为,道号雷威。既是同门,便不必称呼我道号,诸位可称呼我为柴师兄。”

南宫雀瞳孔地震。

元婴后期!

她知道柴师兄修为肯定不低,没想到居然这么高!

修行一道,金丹与元婴是一个分水岭,过了元婴,每一小阶之间的差距都大的惊人。元婴后期,更是有半步化神之称,已然半只脚踏入了化神期。

让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来教他们这群炼气期的菜鸟……

师尊这决定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显然被震惊到的也不止她一个,周围弟子都很吃惊,但碍于与这位新师兄不算相熟,也不敢多说话。

柴鲁对于这群弟子的安静很满意。

柴鲁:“师尊极其重视你们,诸位莫要让师尊失望!”

众弟子霎时热血沸腾:“是!”

……

换了新教习,不少人都有在柴师兄面前好好表现的意思,练起剑来都比平时努力许多。南宫雀也收敛了一点懒心,努力让自己不在柴师兄面前丢脸。

然而不过三日,所有人的鸡血都打不动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柴师兄的训练强度着实太狠了些,不仅如此,还大开嘲讽:

“这马步扎的,啧,路过的猴儿下盘都比你们稳。”

“你们这是挥剑吗?软绵绵一点力道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捏着针绣花!”

“这就喊苦?苦个屁!等你们打不过妖魔落荒而逃被砍断手脚剥皮掏心再跟老子喊苦!哦,那时你们已经喊不出来了!”

南宫雀每天听着柴鲁变着花样骂他们,心中只觉得那个当初认为柴鲁不善言辞的她是个傻子。

柴师兄身形魁梧,嘴皮子也挺溜啊!

更惨的是,她还被师尊点名让柴师兄关照过。

而柴师兄关照人的办法……

就是练习加倍,再超级加倍!

别人练一个剑招,她要练三个剑招。别人是彼此之间对练,而她直接和柴师兄对练!

虽然柴师兄手里拿的只是一根简简单单的树枝,也封存了体内所有的灵力——

但那也是元婴后期,半步化神的大能!

她别说剑招了,她刚一出剑,柴师兄挥舞着小树杈子就把她的剑给挑飞了。

挑飞剑后他还压根不停,逼得她运步法闪躲。可纵使柴鲁自称放慢了脚步,她也根本躲不过,只能劈头盖脸地被树枝一顿毒打。

打完后柴师兄倒会恢复点良心,给她极好的丹药恢复伤口,然后冷酷无情地让她继续练剑,从天黑练到天亮,又从天亮练到天黑,就这么被“关照”了一个月。

足足熬了一个月啊!

如今倒是没有什么人在背后说她偷懒不练剑了,所有人看她都是一副又被柴师兄拎出去折磨摧残的同情眼神。

南宫雀心里苦极了,烧鸡也挽救不了她。

她终于撑不住,半夜抱着玉牌嗷嗷哭:“我不想练剑了!劝人学剑,天打雷劈!这太微宗我不待了,不如让我在龙神庙老死算了!你怎么还不出现?你带我远走高飞吧!!!”

玉衡峰。

面色苍白的男人蹙起眉头。

他拾起传音玉符,唤道:“柴鲁。”

柴鲁精神奕奕,在月下刚打完一套拳,一见传音玉符亮了,连忙道:“弟子在!”

容泽:“你这几日教习如何?”

柴鲁:“回师尊,弟子感觉非常好!非常轻松!”

容泽眉头皱的更深:“还有呢?”

“还有……噢!”柴鲁一拍脑袋,“师弟们大多天资一般,有个叫江问星的倒是不错。还有小师妹,她的天资也格外出众!弟子特意给她加练,假以时日,小师妹必能声名鹊起,名动苍梧!”

男人声音微冷:“嗯,明日给他们放一日假,每旬都放一日假。每天过了酉时便让他们休息,习剑需动静皆宜,不要练得太狠。”

柴鲁正觉得他们练得不够,又听见一句截然不同的低语:

[从未见她哭成这样]

[如此,她便不哭了吧……]

柴鲁浑身一震,浓眉粗眼的汉子,脸上霎时爬上了一丝羞赧。

师尊、师尊他竟看到了他那日流泪!

这多令他不好意思!

原来师尊并非给师弟师妹们放假,而是借此让他休息!

柴鲁鼻头一酸,竟又有点想哭。

师尊对他如此之好,令他何以为报!

柴鲁:“是!弟子谨遵师命,休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