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迟弥雪被叫醒。
贺岚参加完联邦最高会议,冒着细雨连夜赶回来。
迟弥雪做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汇报。贺岚思索再三,决定让迟弥雪提前转正。
迟弥雪有点意外,没有多余的寒暄,问,“元帅要出远门?”
这个可能性最大。
而且这趟出门应该是事发突然,否则按照贺岚稳健的、让人摸不着底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轻易中止对她的考核。
又或者说,她的考核,算是通过了。
迟弥雪不动声色摩挲了下指腹,等着答案。
贺岚抽出口袋里的细长香烟,熟练地分了她一支,自己叼起一支,拢过手,点了火,然后把打火机递给她,狠狠地抽了一口,轻轻吐出,烟雾缭绕,明显有心事。
两抹修长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晶屏自动转化成透明的窗景,窗外的雨丝斜斜打在晶屏上,汇聚成股缓缓滑下。
远方的星云黑沉,和首都星的辉煌灯火形成截然对比。
贺岚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她说,“最高会议票选通过,决定在长西星泽空间场开展实战演习,我手里的星舰武装部、机甲武装机动队和星际生物武装研究组,都要即刻开拔,我也得去,明天就会出新闻。所以小流的事情……”
她看向迟弥雪,没继续说下去。
迟弥雪神情冷肃,关于为什么要突然开展实战演习的事情没问太多,也没问贺岚多久能回来。她抿了口烟,淡淡道,“小流的话,如果元帅信得过我,我来接手。”
贺岚点点头,再次强调,“做做思想工作,尽快毕业,我安排他进机甲武装部。不要接触元素学。”
“明天,”她吐出烟圈,把兜里剩下的半包烟递给迟弥雪,送给她,“……这烟里放了微量薄荷,还算好抽。”
迟弥雪猛地被呛了下。
薄荷。
也许是心理因素,她背上开始发痒,像千万根羽毛,轻轻搔动皮肤。
易感期前后碰薄荷,她要过敏了。
迟弥雪绷紧脊背,忍住越钻越深的痒意,强装无事。
她翻起手腕,看着香烟尽头的细小火星明明灭灭,笑着接过贺岚手上的半包,“多谢元帅。刚刚说,明天什么?”
“没什么,”贺岚眸光深邃,暗芒微闪,“明天开始,小流就交给你了。”
贺家二楼,迟弥雪的房间。
她脱光了上衣,扭过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肌理线条流畅的背上像被烫伤一样,红肿起来。有的地方冒出细小的更红的凸起,迟弥雪翻起手腕比对了一下,背上凸起的大小就和贺承流给她植入的小蘑菇元素差不多,稀稀拉拉,五六个,分布在一片通红的皮肤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看来那香烟里的薄荷含量应该很足,可能是为了防呛,刻意做了除味处理。她五感里就味觉比较迟钝,一点也没有尝出来。
洗手台上躺着包装精良的半包香烟,她盯着看了会儿,眼前出现重影,感觉脑袋有点发晕。
她不喜欢神思不清明的感觉。
可惜这次过敏反应来势汹汹,红斑不仅蔓延到后颈,连头都胀胀的。
手头没有缓复剂。
这个点……
目光越过智导单向透明窗,她往外面望了一眼——
可能是因为最高会议临时有重大决定,这个时候的中枢区里起飞的飞行器比平时更多,来往密切,闪烁的轮廓灯驳杂,让人眼前发晕。
不是出去的好时机。
忍着吧。
她仰卧着泡在凉水里。
试图缓和背上火烧般的感觉,也能让自己清醒一点。
两小时后。
贺岚做好临行前清点,正要出发,管家传了通讯过来——
“元帅,照您的话盯着,到现在为止她都没出门。我去摁门铃,她说已休息,不过智能晶屏没有连接上,推测是在隐私空间。”
贺岚点点头,“我知道了。”
老布朗的学生……
身高腿长,白发蓝眸,脸廓修利,易感期前后对薄荷过敏……
所以,是她们的女儿吗?才会让老布朗青眼相加,特殊照拂?
曜黑的眼眸眯起,深邃如无边星空。
贺承流躺在床上,还没睡。
肿起来的脚趾痒痒的,被她指腹摩挲过的感觉好像还残留在上面,冰凉的,干燥而细密,挥之不去。
她刚刚压低的时候,他一挣扎,都看见了。
三角肌紧实,部位轮廓有型,腰腹有力,还有……
贺承流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
额角紧绷,后颈的腺体好像又烫起来。
他忍不住背过手揉搓。
越搓越烦。
黎弃说他的工作是她介绍的。
真的吗?
冷清冷性的人,真的会做这种事?
但很明显,刚刚通讯里那个银发板寸唇钉女A、和那个眼尾雪花刺青的男O,都是迟弥雪的熟人。
说是她介绍的,可信程度相当高。
所以,她打黎弃,是有别的原因吗?他误会迟弥雪了?
问问黎弃吧。
通讯传输显示正在连接,始终没有接通。
贺承流翻了个身。
抬起双手,猛揉脑袋,揉乱一头金发。
真烦。
最烦这种像谜团一样,看不穿又解不开的人。冷漠,没情绪,好像什么不怕,什么都拒人千里,什么都神秘。
最重要的是,他妈好像很信任她,不过肯定也不是平白无故。
可一个是元帅,一个是刚刑满释放的人,能有什么“故”?
睡不着觉,空气好像也燥热起来。
贺承流掀了被子,大刺刺躺在床上。
他的房门刚才就被智能机甲维修工复原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没清除干净的臭氧味,这对于嗅觉灵敏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
空气循坏系统开到最大档位,仍然无济于事。
贺承流心情差到爆炸,懒得说话去控制家居智脑,手指迅速划拉,点动晶屏,打开房门。
——刚好管家敲完隔壁的门,无人应答,“落寞”地无功而返。
贺承流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叫来管家,下巴向隔壁扬了扬,“什么情况?”
管家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什么?”床上的人差点跳起来,又压低了声音,“我妈?贺大元帅?让她提前转正?”
管家点点头,目光某种意义上算是怜悯。
他良心劝诫道,“少爷要不还是和小迟搞好点关系,您也知道元帅一向严格,能过得了她的眼还提前转正的,说明人品不差,能力极强,而且我瞧着……算了,不好评价,总之您跟她对着干,捞不着好啊……不管为了什么,缓和一下关系,别说到相当要好的地步,就是平常的关系也好,进可攻退可守嘛……”
管家苦口婆心说了一堆。
贺承流耳蜗嗡嗡:“我数到三……”
管家猛地闭嘴,后来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念了两句,伸手帮他拢好被子,告退。
世界清净了。
留下一个烦躁的贺承流,顶着乱蓬蓬的金发,缩在被子的包裹范围里,cos一个肤白貌美的预爆炸粽子。
正当他又要抬手薅头发的当口,身下柔软的床垫突然细密地震动了两下。
预爆炸粽子僵住,安静了两秒准备再次感受,却什么动静都没了。
四周静悄悄的。
洞开的门外也没有任何声响。
!!
他突然想起什么,忙披着被子下床,拢着被子趴在床上,聚精会神瞧了瞧。看见一点米粒大小的紫光后,忙跑到门口左顾右盼,确认没人看见才关了门。
把床垫挪开,底下躺着个贵金属项链挂坠,拇指大小,上面点缀着一颗湛蓝的完整宝石,宝石周围镶嵌了一圈紫色的碎晶体。
灯光下,有颗紫色的碎晶体明显比别的更亮。
贺承流倏然皱起眉。
联动量子发光,他植入迟弥雪体内的元素囊,破了?
迟弥雪在搞什么?
他给她植入的小蘑菇,其元素囊的微分颗粒度比任何其他植入元素的都要高,除非短时间里体内某种激素含量急剧升高、血流速度达到一定数值,加上体温过热才有可能破坏。
脚一挪,踩到冰冰凉凉的丝质衣服。
柔软的黑丝衬衣静静躺在他红肿的脚边——
是刚刚迟弥雪没带走,他一生气丢下床的。
脑海里突然飘过刚刚看到的身体线条……
!!
她……她别是在干那、那种事!
姣好的脸遽然红透,贺承流快速走出两步,又猛地停住。
他紧张干嘛?
心跳干嘛加快?
安静!
安静!!
他僵硬地走回床边。
脑海里,迟弥雪覆在他上方的那张脸消失了又回来,他不自觉联想到那天和黎弃通讯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暂停画面……
心脏仍是扑通扑通跳。
迟弥雪的脸—腰窝—迟弥雪垂眸—她的窄腰—迟弥雪冷笑—她狠狠一动!
啊艹!!
不许想了!
贺承流扯被子盖过头顶。
于事无补。
卷着被子翻过来,覆过去。
欲盖弥彰。
啊啊啊!
迟弥雪!!
他脸冒热气,猛地坐起身,气势汹汹踩了拖鞋,弯腰捞起地上的黑丝衬衣,往外走去。
朦胧之间,迟弥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漂浮在太空。宇宙空间黑茫茫,没有半点星光,黑暗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没有任何救赎的希望。
门铃声响,好像是那串熟悉的“氢氦锂铍硼”。
不。
不是。
她现在是在贺家。
她过敏到,出现幻觉了。
自救无效,她又沉沉陷入黑暗里。
漆黑浓郁,幽远无际。
任何力量都会化为无力感。
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她来去孤身一人,漂泊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喂!迟弥雪!”
亮光闪过,撕开永夜。
“自己的衣服自己拿走。”
声音很熟悉。
清澈的,张扬的,像远古悠扬的青笛。
“……不是,迟弥雪,你干嘛呢?”
“迟弥雪!!你怎么没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