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日头落得早,不过酉时便进入黑夜,首辅府上逐渐亮起灯光,而思晚居却仍是一片黑暗,只因大人和柯晚姑娘都还在房里未起。
秋檀已经在房外守了一整日。
除却午时房里有过两人之间说话的声音,此外便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她也没敢打扰,便一直等在门外。
而芥风也来过不少次。
将近戌时,秋檀远远又看见芥风朝着这边走来。
“大人还在睡吗?”芥风走近后问。
秋檀点点头,回他:“恩。”
这已经是芥风第三次来思晚居,前两次秋檀都没有过问芥风是否有什么事,但这第三次,明显看出芥风是有要紧事要找大人,秋檀便问:“是有什么事吗?”
芥风也没隐瞒:“刑部尚书严郇要见大人。”
实则严郇申时便已经到来首辅府上,芥风以为大人在午睡很快便醒,他便将人安顿至墨竹院,但谁知,大人竟是直至酉时都未起。
这可是此前从未见过。
大人一向自律,没想到碰上柯晚姑娘,竟也沉迷于美人乡,一破常规。
闻言,秋檀回眸看了一眼她身后紧闭的房门,想了想道:“不然我敲门问问?”
秋檀和芥风是暗罗门同一批训练的暗卫,相识已久,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在听见芥风有要事要找大人后,她才会愿意冒着可能会打扰到大人被惩处的危险提出敲门问问。
但芥风却是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大人估计也快起了,那老头反正也等了两个时辰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秋檀笑起来:“那倒也是。”
这两人之间的交谈若是被严郇听见,估计得被气个半死。
不过好在此时正在墨竹院喝了一肚子茶的严郇听不见这些话,但房里的岑暨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他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依旧闭着眼深埋在柯晚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他已经快十年没有这样抱过她了,前世最后这十年里,他每一晚都躺在她曾经睡过的床榻上,感受着她存留不多的气息,梦见他这样抱着她。
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
但每一个梦醒,都是仿佛在经历将他整个人活生生撕碎的痛苦,宛如行尸走肉。直至最后他大仇得报,自刎于晚晚坟前,他才得以解脱。
所以他不是没有听见芥风的话,而是他舍不得起。在这没有点灯的黑夜里,他不用掩饰他对她病态般的情感,他可以肆意的释放出来,尽情地享受着她躺在他身边的快乐。
但他终究会被她打败。
柯晚再一次醒来,睁眼便是一片漆黑。
穿越到这里后,她还从不曾像今日这般任意地睡到天黑过,平日里不是练舞就是练曲,所以此时她醒来后,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饥饿,而是满足。
但一日未进食,很快,她便感受到饥饿。
她尝试着动了动,但她整个人依旧被男人牢牢地禁锢在怀里,完全挣脱不开。岑暨紧紧抱着她,灼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脖颈处释放,一下又一下,柯晚觉得有点痒。
她以为他还没醒,所以便颇为惊讶地小声叹了一句:“比我还能睡啊。”
不是首辅大人吗?不应该很忙吗?怎么也能睡到天黑。
她想不通。
但让柯晚更为惊讶的是,她的话一出口,她身后的男人便抱着她笑了起来,挨着她的胸腔震个不停。
显然是早已醒来。
见状,柯晚有些窘迫,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我不是在说你。”女子欲盖弥彰地解释一句。
但她身后的男人却是笑着应了一声:“恩,我知道。”
他不回应还好,这一回应便更显得她做贼心虚。
柯晚只能略显尴尬地转移话题:“一日未进食,大人可曾饿了?”其实她是想说她饿了。
她话外之意岑暨又怎会听不出来,于是他便顺着她的话道:“恩,饿了。”
话音落下,男人便懒洋洋地提高嗓音:“进来。”
这话是对着屋外的人说的。
只见他话音落下,屋内便响起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秋檀走了进来,远远地在屏风后躬身行了个礼:“大人,柯晚姑娘。”
“恩。”岑暨随意应了一声。
秋檀站起身,拿着火折子缓缓将房间里的烛火点亮。
慢慢的,屋内便亮了起来。
直至完全明亮。
方才在黑夜里不曾察觉,如今点了烛火,周围亮堂起来,柯晚一转过头,便正对上岑暨的面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近的连毛孔都看得见,呼吸可闻。她这时才清晰地认识到她和岑暨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日,还是抱在一起,如此亲密的距离。
柯晚自记事起,便没有害羞的概念,她像是没有害羞这根神经,所以面对此时两人抱在一起如此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她不觉脸红,也不害羞,甚至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只不过柯晚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不排斥岑暨的接触。
柯晚虽没有害羞这根神经,但她却对肢体接触很是敏感,她会有排斥的情感。杨元忠的接触她会很反感,而岑暨之前的那几次接触,因为碍于身份,她没有去感受,所以也不知她是否反感。可此时此刻,柯晚能明明确确地体会到,她不排斥岑暨的接触。
柯晚这个思索的过程,岑暨一直看着她。
等柯晚回过神后,眼神一聚焦便和岑暨四目相对。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呼吸可闻,而此时一对视,气氛更是暧昧。若是别的女子,面对这样一张人神共愤的脸,此时早已害羞地红着脸低下头。
但柯晚不同,她发现她不排斥岑暨的接触后便更显自然,只见她平静问:“大人,您还不起吗?”难不成还想睡?
面对这样一个破坏气氛的小女人,岑暨的脸色微怔,不过随即他便释怀地笑起来:“起。”他怎会忘了呢,他的晚晚可是第一次见他浑身赤.裸都能平静地问出一句他冷不冷的人,又怎么会被两人抱在一起而害羞。
男人坐起身,他下意识去扶她起身。
但这一个简单的举动却让柯晚受宠若惊。
于是,不因为两人抱在一起睡觉而害羞、却因为被首辅大人小小的伺候一下后便惊慌失措的女子,面对着岑暨毕恭毕敬地连连道谢:“多谢首辅大人,多谢,多谢,奴能起得来,就不劳烦首辅大人您了。”
岑暨真是被她气到发笑。
于是他本意去扶她的手悬在半空,随即慢慢收了回去,男人背靠着墙,眼眸隐藏不住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慢慢起身,淡定地将她凌乱到已经露出肚兜儿的里衫穿戴整齐。
丝毫不在意旁边有个男人在看她。
反应还不如岑暨方才搀扶那一下大。
见她如此,岑暨有些无奈地笑,随即问她:“先梳洗还是用膳?”
这个问题让正在整理衣衫的柯晚难住,只见她蹙着眉思索良久,才痛下决定:“先梳洗吧。”因为她真的很饿。
岑暨笑看她一眼,便吩咐秋檀:“进来吧。”
“是。”话音落下,一直等在屏风后的秋檀回道,随即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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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睡了一整日的柯晚自然不会知晓,留艳居这一日发生了何事。
芳妈妈想了一夜,在确认那几大箱金元宝和她手里的房契不是假的后,她便清晰地意识到岑首辅说的要娶柯晚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就算这件事是假的,可要她关闭留艳居这一事也绝不可能是假。
她的留艳居或许真要关闭了。
留艳居是芳妈妈十年前创立起来的,虽然也是借着原有的青楼加以改造,但这也是倾注了芳妈妈毕生的心血,如今说关闭就关闭,还真有些不舍。
可一想到外面那几大箱金元宝,转念又一想她开这留艳居不就是为了赚钱么,而且她昨晚也已经得罪了那些男人,如今只要她关闭留艳居,就能赚到她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以后她也不用再操劳,更不用再看那些当官的脸色行事,还能有一座大宅子颐养老年,何乐而不为。
这么一想,翌日一早,芳妈妈便急哄哄地去钱庄将那些金元宝都换成银票,方便携带在身上。
而等处理好那几箱金子后,芳妈妈便回到留艳居,从房间的暗格里拿出了她尘封已久的身契。
厚厚的一摞。
这些都是留艳居里那些姑娘们的身契,芳妈妈一直都藏在房里。如今她要关闭留艳居,这些身契她打算无偿还给那些姑娘。
也算是做了好事。
于是芳妈妈便吩咐手下的人将留艳居里所有的姑娘们都喊来一楼大堂。
听见芳妈妈传唤,那些姑娘们还很疑惑芳妈妈会有何事,而等她们来到一楼大堂、看见几乎聚集了留艳居所有的姑娘后,心里更为疑惑。
人已到齐,芳妈妈便缓缓从楼上走了下来。
见芳妈妈下来,有一红衣女子忍不住先开口问:“妈妈,把姑娘们都叫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儿啊?”
闻言,其他姑娘也都纷纷跟着点头应和:“对啊,是有什么事儿吗?”
芳妈妈走去平日里演出的舞台上看着底下那些姑娘,她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这是你们的身契。”说这话时,她举高手,把手里的身契亮给大家看。
那些姑娘的注意力顿时都被芳妈妈手里的身契吸引,眼里露出渴望的情绪,但更多的是不解,她们不知芳妈妈为何要拿出身契。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时,芳妈妈缓缓道:“今日,这些身契我都可还给你们,你们拿着身契便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