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晚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未曾再见到岑暨,仿佛那晚在首辅府上的一夜,只是她的幻觉,实则根本不曾发生。
就连芳妈妈也摸不着头脑,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主。若说这首辅大人对柯晚不上心吧,可又是派手下人来给柯晚撑腰又是送黄金的,可若说上心吧,这又是这么些日子没有见到人影,真是摸不透他的心思。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她是再不敢让柯晚出台和接客,至少在岑暨明确表示厌弃柯晚之前,芳妈妈都会像祖宗一样供着她。
于是乎,有了芳妈妈的明示,此后留艳居里任何好的东西,无论是膳食还是衣饰都会先送到柯晚姑娘那里。以前花媚还能仗着礼部侍郎杨元忠的撑台把那些好的都截到她房里,可如今凭空冒出来一个首辅大人,什么好的都是直接送到柯晚房里,花媚能拿到的都是次等。
今日小裳领回来的晚膳又是如前几日那般寡淡,想来那些好的膳食又被送去了柯晚房里,经过这几日,花媚心底的不甘已经累积到极点,她愤怒地把那些饭菜摔在地上。
“滚出去!”花媚气红着眼,冲着小裳怒吼。
见状,小裳吓得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也没敢停留,顺势关上房门。
花媚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女人涂上脂粉娇美的脸庞,但脸上愤怒和不甘的神情已经让她的面目变得十分狰狞。她想不通,无论是容貌还是琴棋书画,她明明什么都不比柯晚差,可为什么她得到的却是柯晚剩下的,她为什么就是得不到她本应该该得到的。芳妈妈的宠爱她得不到,留艳居的花魁她得不到,就连首辅的青睐她也得不到,如今更是什么好的都直接让柯晚得去,她连争都没有资格,她究竟有哪里不如那柯晚。
明明都是身处在烟花之地,凭什么她柯晚就能活的精贵奢华又干净,而她却要在污泥里走过一遍又一遍,花媚不甘。她回想着她夜夜都要伺候那些令人恶臭的老男人,而柯晚却是伺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此等差距,女人的妒忌和不甘让花媚丧失了理智,她的拳头越握越紧,鲜红色的指甲渗入掌心也未察觉。
就在这时,静月阁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咚咚咚。”紧接着,一道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花媚姑娘,妈妈说让你准备一下,杨侍郎戌时将至。”说话的人是芳妈妈身边的依晴,也是留艳居里的老人。
花媚望着印在房门上的人影,听见依晴的话,眼眸里闪现一道奸光,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随即红唇微启:“知道了依晴姑姑。”花媚勾唇回应。
待依晴离开,花媚才转过头,再一次审视铜镜里的女人,良久,她拿起放置在梳妆台上的湿棉布,慢慢地擦拭,将脸上涂抹的脂粉卸下,露出一张疲惫的脸庞。
待杨元忠戌时到来留艳居时,迎接他的花媚一改往日的美艳俏丽,浅脂淡粉的她容颜寡淡,失去了浓妆带给她的妩媚,一眼便让杨元忠看的愣在原地,仿佛认错了人。
但花媚却主动拉他进房,一如往常,小鸟依人一般地靠在他的肩头撒娇:“杨侍郎,您可有好几日都不曾来看奴家了,奴家想死你了。”
花媚的嗓音媚骨,一入耳便酥的让杨元忠又找回几分之前的感觉,闻言,他肥硕的大手一把揽上花媚的细腰,低头看她,笑声浓厚:“是哪儿想爷了,给爷看看。”
明显挑逗的话语让花媚顺势脸红,侧过身:“哼,爷就会打趣奴家,奴家不理你了。”
“别,别。”见花媚要转身离开,杨元忠搂紧她,一把将女人贴近怀里,一只手挑起花媚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他,本意想亲几口,但这一抬头,不如往日美艳反显几分丑态的花媚让杨元忠顷刻间便没了兴致。
察觉到男人眼底的嫌弃,花媚却主动亲上男人遍布皱纹的脸上,嘟唇问:“爷,奴家是不是变丑了?”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杨元忠今日特意来留艳居一趟,显然不想白来一趟,虽然是丑了点,但关了灯都一样,是以,杨元忠笑着否认:“怎么会。”一边说他的手一边往上游走,绵软在手心把玩,语气轻佻:“爷的小娇娘怎么样都是美的。”
看他这举止是打算切入正题。
但花媚今日的目的还没达到,怎么能这么轻易便宜他。于是乎,她一个侧身便从杨元忠手中逃脱,捂着脸打开房门,边往外跑边道:“可奴家不想这副丑态见爷。”
小女人之间的打闹,杨元忠也愿意陪她玩玩。是以,哪怕花媚违背他的意愿,但杨元忠一笑,也不怒,见她往外跑,他一个健步便在房门口拦下她,正打算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她,可迎面走来的人却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而柯晚也在看见杨元忠的那一刻停下脚步。
走在她身前的正是花媚身边的小裳。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杨元忠的眼睛都看直了,他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花媚美则美矣,但却是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眼前此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他第一次觉得书上所谓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句诗用在她身上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那是触不可及的,仿佛只要靠近,就能闻见仙气。
看见杨元忠眼神里的痴迷,花媚在心底冷笑一声,朝小裳使了个眼色,便假模假样作势要拉杨元忠回房。
可看见美人的杨元忠哪里肯走,正如花媚所期许的,他当即便摔下她的手向柯晚走去。
“不知姑娘是?”他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堆积,明显是上了岁数,但却沉迷于烟花之地,深陷的眼窝表明此人极度重欲。
柯晚察觉到不妙,但很显然眼前这人便是礼部侍郎杨元忠,她得罪不起,只能低下头行礼道:“奴见过杨侍郎。”
她本想先拖延时间,但她身前的小裳一个快嘴便替她答道:“回杨侍郎,是柯晚姑娘。”
杨元忠一听,眼神便亮了起来:“你便是这留艳居的花魁柯晚?”
柯晚思索着对策,并未回应他,男人那油腻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游走,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可杨元忠的目光却一直锁在她的身上舍不得移开,女子低着头,不施粉黛的脸庞白皙细嫩,仿佛吹弹可破,不知他咬上一口是什么滋味,光是一想他便觉下腹如火烧般难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就重欲,杨元忠也没打算忍,刚这样想,他的手便抬起来触碰到柯晚的脸上,那触感果真如他心中所想,那样嫩滑,那样柔软。
柯晚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但仅仅半步,她便强忍着不适站在原地,任由杨元忠的手在她脸上来回抚摸。她是留艳居的花魁,今日这一幕迟早都会发生,若是不想丢了性命就只能忍着,为了能突破心里防线,她也早就在脑海里构想过无数次,可真当发生在她身上时,她才发现,要想适应可真难。
而站在门口的花媚眼神里却是充满算计,她吩咐小裳用身契一事引诱柯晚在戌时来静月阁,就是为了让杨元忠撞上。她倒要看看,被玷污后的花魁柯晚,首辅大人究竟还看不看的上。
没有人敢阻止,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杨元忠就是皇,就是天。
而正当他的手想继续往下游走时,芳妈妈突然出现,解了柯晚的燃眉之急。
“哎呀,哎呀。”芳妈妈惊慌地从楼道口跑来,一把便拿下杨元忠的手,挤在柯晚身前:“杨侍郎哟。”
察觉到杨元忠的目光还停留在柯晚身上,芳妈妈不着痕迹地挡住她,谄笑道:“杨侍郎怎么站在门外啊。”话音落下,她的目光便看向站在房门口的花媚,语气严厉起来:“花媚,愣着干什么,还不请杨侍郎进去坐下。”
趁着这个机会,柯晚顺势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芳妈妈身后。
花媚没想到芳妈妈会突然出现,但很显然她的计划今日是不能再继续,虽然有些遗憾,但好在已经让杨元忠撞上柯晚,来日方长,她不信柯晚能从杨元忠手里逃脱。
于是乎,她便听从芳妈妈的话往前走,只是还不等她走近,便见杨元忠连忙摆手:“别。”
话音落下,杨元忠便又看向芳妈妈,脸上的笑将他的五官挤在一起,十分丑陋:“今晚爷不要花媚伺候了。”
“那……”芳妈妈略显迟疑。
杨元忠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身后的柯晚身上,那眼神芳妈妈一看便知。
“爷见她不错。”杨侍郎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柯晚:“就让这位柯晚姑娘伺候吧。”
说罢,他便走上前几步意欲去拉柯晚,还好芳妈妈眼疾手快拦住他:“杨侍郎。”
这一档,杨元忠眼神里瞬间有了不悦。
但芳妈妈却还是笑着道:“可是咱们花媚姑娘哪里伺候的不舒服?”
芳妈妈还想和稀泥:“若是有哪里伺候的不舒服的,杨侍郎您尽管提出来,奴一定好好管教,保管今后都让爷舒舒服服的。”
芳妈妈三番两次阻拦已经让杨元忠没了耐心,在朝里他唯唯诺诺,可在这烟花之地,他就是爷,没有人敢不从。
“磨磨唧唧什么,爷说要她伺候!”杨元忠指着柯晚,俨然没有了方才的好脾气,架势也拿出来,他是官,无论官职大小,随便一句话都能让在场的这些女子畏惧。
但芳妈妈怎么敢让柯晚去伺候他,若是让岑暨知道,她想都不敢想。
她干脆实话实说:“杨侍郎,不是奴不让柯晚姑娘伺候您,而是她已经有主了。”
有主了?
闻言,杨元忠的眉眼瞬间皱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主又怎么样,难道还伺候不得爷吗?”
还真伺候不得。
芳妈妈笑了一声,拿起手帕,垫脚靠近杨元忠的耳畔轻声道:“杨侍郎,不是奴不让柯晚姑娘伺候您,而是这柯晚的主是岑首辅,奴得罪不起啊。”她要是惹怒了岑首辅,掀了她这留艳居都是有可能的。
岑暨?
他也来这种地方?
杨元忠一听芳妈妈的话首先便是质疑,他可不相信岑暨也会来这种地方,毕竟他曾经给岑暨送去的女人都被他原封不动的又送了回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来这里。但他随即又仔细端详了芳妈妈的神情,见她也不敢随意编排当朝首辅,便知此事是真的。
若真是岑暨……杨元忠的拳头紧了又握,脸色青白交接,色字头上一把刀,哪个人的性情难测,他也不敢得罪。他身上的气焰瞬间被熄灭,沉默了半晌,眼神来来回回流连在柯晚身上,只能遗憾收回。这等美娇娘,他不能享用,可真是人间一大遗憾事。
见状,芳妈妈连忙抬手招呼花媚:“花媚快来,请咱们杨侍郎进去坐坐。”
有了美玉在前,在看劣石就浑然失色,杨元忠摆摆手:“不必了。”
他本想就此离去,但怀念起方才触碰美玉脸颊的触感,实在是舍不得此等美娇娘,又折返回来,猥琐的眼神锁在柯晚身上,语气好像柯晚已经是他的盘中餐:“等着爷。”
柯晚全程没敢抬头看他。
杨元忠遗憾离去。亲手舍弃美娇娘,让他的情绪愤懑,挥退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在心底盘算着岑暨什么时候厌烦柯晚,那他就可以上手。他一边往府上走,一边在心底谋略,是以,也根本没有注意,他身后有一黑衣人逐渐靠近。
夜深人静,街上逐渐没了光影,四周陷入黑暗,等杨元忠郁闷地步入一条小巷时,不到片刻,小巷里便穿来一道撕心裂肺地惨叫,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响彻云霄。
“啊!”
————
而等杨元忠离开之后,芳妈妈便看向柯晚,隐隐有些不悦,但她掩饰的很好:“你怎么在这儿?”还是在这个时辰。
柯晚已经在方才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个清楚,也明白花媚让小裳引诱她来静月阁的目的,虽对于杨元忠还有些后怕,但此时面对芳妈妈的质问,她坦然从容地回道:“是小裳说花媚有事找我。”
这句话让站在门外的花媚眼神慌乱。
芳妈妈凌厉的目光瞬间看了过去。
见状,花媚强装镇定:“回妈妈,我是让小裳去请柯晚姐姐,但没让她在这个时辰过来,我还专程让小裳告诉过姐姐,我今晚有客,明日再约。”
闻言,小裳立即顺势点头应和:“奴婢的确告诉过柯晚姑娘今晚花媚姑娘有客,但哪知……哪知柯晚姑娘听见后,却执意要跟着奴婢下来,奴婢也没办法。”她的表情很是为难。
这话的指向性很重,但一旁的柯晚听见也不怒,更没有为自己辩解。
但芳妈妈是何许人也,一眼便看出谁真谁假,不过好在虚惊一场,也没酿成大祸,花媚也是她留艳居的摇钱树,继续追究下去也没什么好处,于是她便仅是轻轻敲打几句:“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打扰柯晚。”
留下这句话后,芳妈妈便想离开。
芳妈妈如此明显的偏心,花媚如何甘心,明明是柯晚这个时辰来静月阁,还打扰了她和杨侍郎,芳妈妈竟一句话都没指责柯晚,于是乎,见芳妈妈转身,她便立即走到柯晚跟前道:“是妹妹对不起姐姐。”
这话成功让芳妈妈停下脚步。
花媚略带歉意道:“杨侍郎之前明明点名要见的是柯姐姐,是妹妹不小心走错房门,才会让杨侍郎对妹妹偏爱,是妹妹的错,此事也一直不曾向姐姐致歉,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她俯身行了个礼。
不过随即,她便又接着道:“不过想来姐姐也不会在意这些,毕竟姐姐都偷偷留着身契,心在这留艳居之外,也不会在意一个杨侍郎。”
过了这么几日,终究还是有人提起身契一事。
话音落下,花媚便像是说错话似的,眼神惊慌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芳妈妈,慌忙抬手捂住嘴:“啊。”
芳妈妈平静地看着她,面上并没有不悦,因为身契一事也一直是她心上的疙瘩,但无奈如今有岑暨在,她不好主动提出来,毕竟提出来她也不能怎么惩治柯晚,所以此时花媚提出来,倒是说进芳妈妈的心坎儿上。
她也想搞清楚身契一事。
若柯晚真有想跑之心,那她得好好防着。
众人的目光凝聚在柯晚身上,都在等她一个答复。
少顷————
“身契?”面对花媚的不怀好意,柯晚眼神疑惑、略显迟疑地问道:“什么身契?”
这话让花媚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接。
见花媚没有回答,柯晚又侧眸看向一旁的芳妈妈,语气里依旧是茫然:“妈妈,您可知花媚口中的身契是怎么回事吗?”
芳妈妈也带着怀疑地眼神看着她。
她这副不知情的模样让花媚看的火大,见芳妈妈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又担心芳妈妈会偏心再次放过柯晚,花媚等不住,一时嘴快便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身契,你跟着小裳来留艳居,不就是为了拿回身契吗?”
一瞬间,她便将她方才扯的慌公布于众。
等话出口后,看见小裳的眼神,她才意识到她方才说了什么,但已经为时已晚。
因为柯晚接着她的话便回:“小裳的确是因身契一事找我,说是你有身契给我,让我戌时来静月阁拿。”
反正也暴露了,花媚干脆破罐子破摔:“对啊,你要是心里没鬼,又怎么会来静月阁。”
“这你可错怪我了。”柯晚笑了笑。
话音落下,就在这时,楼道口突然传来动静,众人回眸看去,有不少姑娘齐齐上来,走在最前面的小柳走近柯晚跟前道:“姑娘,人都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芳妈妈皱着眉,率先问:“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人群中有一红衣姑娘站出来道:“是花媚说拿什么身契给我们看,我们就来了。”
“是这么回事吗?”芳妈妈追问。
“是。”姑娘们纷纷点头应和。
身为留艳居的姑娘,对身契一事都颇为关注,因为她们都是没有身契的人,换言之,就是没有自由的人,若能有一张身契……这是在场所有姑娘的心声。所以她们在听见身契一事后才会一呼百应,哪怕她们心里也很奇怪花媚为何会有身契,但还是跟着小柳来了静月阁。
见状,花媚皱着眉反驳:“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来了!”
话音落下,她看见小柳,瞬间明白什么,不可置信地指着柯晚问:“是你叫她们来的?”
闻言,柯晚也不隐瞒:“对啊,不是你说的有身契吗,我觉得我奇,就让小柳去请了其他姑娘一起来瞧瞧。”
话音落下,她便看向芳妈妈道:“妈妈,她们也都和我一样,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听见身契也都会好奇,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来了这静月阁,并非是心里有鬼。”
这也解释了她今晚之所以会在这个时辰来静月阁,的确是花媚所为。
花媚这才清楚,她是被柯晚摆了一道。她没想到柯晚会偷偷使唤小柳喊这么多人过来。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可那身契的确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都是大伙儿看见的,你敢不承认吗?”
这个也是众目睽睽下被搜出来的,花媚就看柯晚还能如何狡辩。
果真见柯晚沉默。
见状,花媚冷笑一声:“承认了吧,你就是有想偷跑之心。”
芳妈妈这时也看向柯晚,眼神不善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柯晚不紧不慢地问:“是何时发现的身契?”
这一问题有一绿衣姑娘抢答:“就是你在首辅府上那晚,你人突然不见了,所以才会去找。”
“那人不见了,为什么不是找人,而是要找身契呢?”柯晚紧接着追问。
众人开始思索,的确如此。她们留艳居的姑娘,怎么会有身契,所以人不见了,第一反应应该是去找人,而不该是找身契。第一反应去找身契的……除非她知道有身契,又或者是趁着人不见想故意栽赃陷害。
众人所想也正是柯晚接下来说的话:“我若真想跑,定然会带上身契,若真怀疑我是跑了,此时再去找身契岂不是嫁祸之为。”
这话点醒芳妈妈。若她真想跑,不应该是找身契,因为身契必然会被她带走,找也找不到。
“更何况,我背靠着首辅大人这座山,又怎么会舍得要跑。”柯晚拉上岑暨的名头。
这也是众人心里的话,的确是这么回事,有了首辅大人这尊大佛还跑,那不是傻吗?
眼见着柯晚要扳回来,花媚越来越着急,但却毫无办法,只能等着柯晚继续问她:“那身契又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花媚的眼神尖锐:“是在你的枕头里找到的。”
“那又是谁找到的呢?”
仿佛能察觉到柯晚接下来想说什么,花媚紧咬着唇没有回应。
“是花媚找到的。”小柳站出来道。
闻言,柯晚点了点头,这一次,她的背脊站的很直,说的话也是斩钉截铁:“妈妈,那身契我的确不知情,也不是我放在枕头里的,那软枕,是花媚上个月送给我的,我就算要藏,也不会把身契藏在那里,还让她找到。”
“你胡说!”听到这话,花媚激动起来,指着柯晚看向芳妈妈哭诉:“妈妈,你别相信她,她是在狡辩。”花媚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藏那身契的软枕的确是她送的,可柯晚为何会将身契藏在她送的软枕里?还那么轻易便让她找到。
莫非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这一个猜想让花媚头皮发麻。
柯晚的话已经让众人的猜想转移到花媚身上。
正当花媚再想说些什么,芳妈妈突然厉声呵斥一句:“够了。”
“今日之事到此结束,此后再不许有任何人提起身契一事。”话音落下,芳妈妈便看向花媚:“你也给我把你那些小心思用在男人身上,再敢惹是生非,这静月阁也别住了,楼下的大堂适合你。”芳妈妈的脸色难看。
但花媚今晚在众目睽睽之下嫁祸柯晚一事总归要有个交代,于是话音落下,芳妈妈便冷着脸吩咐:“把小裳拖去柴房。”
杀鸡儆猴,这是一个警告。
对花媚的警告。
闻言,没想到会牵扯到自己的小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哆嗦:“芳妈妈……芳妈妈饶命啊。”
眼见着芳妈妈手下的人走近,小裳连忙跪着上前抱住花媚的腿,哭着求道:“姑娘,姑娘您救救我姑娘,我不想去柴房。”
面对这样的场景,小柳早已吓得脸色苍白。她是被关进柴房过,潮湿的环境、昏暗的光线和挨不完的打,她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去。
但芳妈妈的威慑力在,花媚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脸色苍白、脚底发寒,听见小裳的哭求,她几次看向芳妈妈想说什么,但都被芳妈妈凌厉的眼神震慑住。
直到小裳被拖走。
芳妈妈也走了。
那些姑娘们都不敢停留,跟着离开。
只留下柯晚和花媚还站在原地。
柯晚的脸色平静,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花媚道:“若方才你不执意置我于死地,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她故意让小柳延迟些才来,就是不希望闹得这番场面。
闻言,花媚冷笑一声:“收回你那假惺惺的关心,我不稀罕,你不就是想和我争么吗,装什么?”
“我没有想跟你争。”柯晚的表情淡漠:“你既然知道那身契是我的,就该明白我是想离开留艳居的,又怎么会想和你争。”
但这话反而掀起花媚的怒火:“可就算如此,你也什么都比我好,膳食比我好,衣饰比我好,就连芳妈妈都更宠爱你,凭什么!”
花媚的嘶吼在留艳居的回廊盘旋,经久不散。
到了如今,柯晚与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但花媚却突然在她身后道:“你不知道吧,你六年前被芳妈妈打的半死不活那次,就是我去向芳妈妈告的状。”
闻言,柯晚的脚步停住。
六年前,便是原主没能熬过高烧而柯晚进入这副身体的时候,而花媚说的那一次,正是原主没能熬过去逝世的那一次。
见柯晚停住脚步,花媚像是抓到她的痛处似的、略显疯狂地笑:“你多傻啊,把我当好友,什么都告诉我,没想到我会告诉芳妈妈吧,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里带着嘲讽。
“你不知道吧,看着你被打的半死不活,我有多痛快!”
柯晚一直背对着花媚。
就在花媚以为柯晚会恼羞成怒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她淡淡地道:“挺好的。”
花媚脸上的笑容顿住。
柯晚转过身:“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我被封花魁一事不甘心才会如此恼怒我,如今看来倒是我想错了,原来你一直如此。”
“是有怎么样!”花媚最烦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凭什么她争的头破血流都得不到而她柯晚什么都不在意却能轻易得到,她径直问:“你不恨我吗?”她陷害过她不少次,她不信,她会不恨她。
可这个问题,柯晚没有回答,而是选择离开。
她不恨她,是因为她初来此地时,是花媚一直在照顾一个伤痕累累的她,是花媚带她熟悉了这个世界。可经此一晚,从今以后,她也不会再念着之前的那份儿情手下留情。
待柯晚的背影消失,花媚猛地跌坐在地,她双目失神,不知怎么回事,看见柯晚离开,明明她该愤恨,但她却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
————
而柯晚,也在回了芳华阁之后,吩咐小柳又去打了一盆水回来。
她反复擦拭方才杨元忠触碰过的地方,却觉得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直到险些把皮擦破,脸颊红肿才肯停手。
面对小柳担忧的眼神,柯晚仿佛往常一般平静地让她回房休息。
而待小柳离开,柯晚才关紧门窗,裹紧被褥,将她的害怕释放出来。杨元忠她不是不怕,身契一事她也不是不怕,只是她不敢暴露出来,因为害怕和紧张的情绪只会将她推入深渊,她孤身一人,无人可依,只能自救,也只敢在这会儿、四下无人的场合里躲在被褥里瑟瑟发抖。
但这一晚太过于疲惫,是以,没过多久她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夜半,寒风吹得窗扇呼呼响。
柯晚在噩梦中睡的并不安稳。
直到她被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惊醒,夜深,烛火已经燃烬,但她一睁眼便看见床榻边坐了一个人影。
柯晚的心瞬间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寂静的黑夜里响起一道她似曾相识的声音。
“是我。”
不知怎么回事,在这个冰冷的冬夜,就连一个曾经给过她一丝温暖的男人的嗓音都能让柯晚顿时安心下来。
岑暨收回药膏,又俯身在她红肿的脸蛋儿上轻轻吹了吹,他的嗓音低沉但却很温柔:“以后别伤害自己。”
柯晚借着月光看见他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
不知怎么回事,听见这句话,她突然就问了出口:“那你呢?”
男人的回答没有任何一丝犹豫:“我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