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翌日,清晨。

月落日升,日光透过寒冬层层的浓雾洒落下来,光辉照耀在房梁上,窗外逐渐明朗。比起留艳居里一整夜的喧嚣不宁,不知是不是点了安神香的缘故,柯晚这一夜睡得极其舒服,连梦都没做一个,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等她醒来,窗外已经完全明亮。

身边没有丫鬟,她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她估摸着不会早。能在一个从未踏足的陌生之地睡的这么熟,柯晚自己都很惊讶。

她慌忙从床榻上下来,赤着脚穿上不知是谁给她准备的锦鞋,鞋底非常柔软且暖和,鞋面也是用金丝绣的水波花纹,做工细致,布料精贵,一看就非凡品。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虽然也不错,但却是万万穿不上这么贵重的锦鞋的,这鞋恐怕只有那些宫里的贵人才能穿上。

但她自己的鞋也不知在哪,当下只有这双鞋,她只能穿上。

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冷气便让柯晚打了个寒颤。她昨晚穿的这一身衣裳,在烧着暖炉的房里待着不觉得冷,但这一出门,便觉冷的刺骨。

守在门外的丫鬟听见开门声,回头,一看见柯晚,便笑起来:“姑娘,您醒啦。”

柯晚闻声看去。说话的人是一个小丫鬟,看着不大,约莫十四、五岁,扎着丫鬟髻,圆圆的脸蛋儿,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机灵。

看见柯晚眼神里的疑惑,秋檀解释道:“奴婢名唤秋檀,是这府上的丫鬟,专门伺候姑娘的。”

闻言,柯晚回想起昨晚岑暨说的话。

他不是说府上没有丫鬟吗?

但这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毕竟这么大个首辅府,怎么可能会没有丫鬟。

不过这个倒是柯晚误会了,秋檀是今早才到首辅府上任职,是昨晚连夜被芥风召回来的。

柯晚觉得秋檀嘴里专门伺候这几个字有些夸大,但她没有和一个小丫鬟争执,轻轻点了点头,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

秋檀道:“回姑娘,现下巳时末。”

“啊。”已经巳时末了,柯晚震惊她竟然会睡得这么晚:“这么晚了。”她喃喃自语。

时近午时,寒冬的浓雾已经消散的所剩无几,屋外的视线清晰明亮,柯晚目光落在四周,几乎是随处可见的守卫,可见这首辅府上戒备森严。旋即,她收回目光,想了想问:“那个,首辅大人呢?”

她突然失踪还一夜未归,柯晚都难以想象她回去之后会面对什么,但这府上的正主不是一般人,是堂堂大商的首辅,她更不敢不经他许可便离开,怕犯了他的忌讳就没命了,所以她只能先问过再离开。

她倒是也想就这么偷跑,但她身上什么都没有,看着这戒备森严的首辅府,想来她也是没有那个能力偷些值钱的东西出去变卖,所以她只能回留艳居。

而且她的身契也还在那里。

秋檀细心地解释:“大人去上早朝了,这个时辰,估摸着很快就会回府。”

话音落下她便继续道:“柯姑娘,时辰尚早,请随奴婢去耳房盥洗,再用膳。”

既然不在府上,那她也只能先等岑暨回府。

闻言,柯晚点了点头,随秋檀去耳房盥洗。

秋檀为柯晚梳洗换衣,别看她人小,但做起事情来却是手脚麻利、一丝不苟,梳的发髻比小柳的手还巧,凌虚髻梳的又快又精致。而柯晚身上的那身轻薄衣裳也被换上一身雪白色的蚕丝棉袄,穿上之后质感柔软舒适,裙摆绣的芍药花一直延伸到腰间,秋檀为她系上一根丝质腰带,将她曼妙的身姿展现的恰到好处,虽没有昨晚的那身衣裳妖娆妩媚,但这样一身雪白的她却是清雅迷人。再披上一张狐皮大鳖,白色的绒毛围绕着她的脖颈,哪怕迎着寒风,也不觉冷。

穿戴完毕,秋檀的目光就落在柯晚的脸上舍不得移开。怪不得芥风昨晚急匆匆召她来府,说是门主的指令,让她来上任丫鬟,她还在想门主从不让女人伺候,她来当什么丫鬟,如今看来,一切都那么合理。眼前这个女人美的不像是人,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女人,无论是脸蛋儿、身材还是那一身雪白无暇吹弹可破的冰肌玉骨,都精致的过分,就连她眼尾处的那颗朱砂痣,都长的如此恰到好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可谓天姿绝色、风华绝代。

不过秋檀有过专业的训练,所以在柯晚察觉之前,她便已经收回目光,面色如常。她笑着道:“柯姑娘,膳食已经备好,请随奴婢移步孟亭轩。”

柯晚也不知她身上的这身衣裳值多少银钱,但无论是从做工还是质地都能显而易见看出其价值不菲,还有她脚下那双鞋,如今踩着软绵绵的快让她的身体飘飘然,这一切都不太真实,不真实到柯晚想尽快离开。

但在留艳居里六年,柯晚深知阶级差距,她有自知之明,在这里她没有任何反抗的权利,给什么她就得要什么。

是以,听见秋檀的话,她什么都没说,乖乖跟着去孟亭轩用膳。

只不过刚走到孟亭轩便见迎面走来两人。

岑暨今日的穿饰不是昨晚那身,柯晚认得这身衣裳,是大商的朝服,但她只见过蓝色的朝服,却从没见过他身上这种黑色的朝服。而大商的朝服以颜色划分,分为三等,官职一品为黑而尊,官职一到三品为蓝色,其余的官职皆为青色。而岑暨身上,俨然是最尊贵的黑色朝服。这一身朝服穿在他身上,与昨晚给她的神秘感不同,这时的他显得威严逼人,还未近身,便能让人察觉到上位者的气息,那是普通人怎么伪装都装不出来的,浑然天成的。

柯晚接触过最大的官就是三品的礼部侍郎,不曾接触过岑暨这个级别的,昨晚气氛朦胧,她不曾察觉到什么,此时白日一见,行走在日光下一身黑色朝服的岑暨是那般威势矜贵、气势逼人,柯晚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步履间也小心起来,心底庆幸她昨晚没说错什么话。

听见身边秋檀请安的声音,柯晚低着头,脑子里转过了一圈大商请安的制度,平民参见一品官员应当跪拜叩首,柯晚也不知首辅是多大的官,但看他一身黑色朝服,便知至少一品。想了想,待岑暨刚一走近,她便停下脚步,跪了下去,头低垂至地,稽首叩拜。

“参见首辅大人。”

这一拜,若不是芥风定力好,差点被吓得出声。若说之前他还在猜测主子对柯晚的态度,那么昨晚那五十棍足以告诉芥风,大人心里对眼前这个女子是多么的在乎。

更别提他听说大人昨晚还在门外守了她一夜。明明有小厮就是不用,所以芥风才急匆匆把秋檀召回来。

结果这会儿柯晚这一跪拜行礼,让芥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难道昨晚一整夜他家大人都没能让人家姑娘芳心一动?否则这会儿人家为何行如此大礼,这不是生疏吗?

芥风有些不敢去看岑暨的脸色,毕竟这关乎着他家大人身为男人的颜面。

但与芥风想的相反,岑暨并没有丝毫动怒,他驻足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眼里却是已经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他太了解她,所以不用想都知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

怕是他今日这模样吓到她了。

深冬的日光温和舒适,照耀在男子俊美的脸庞上,驱散着他身上自带的寒意。

岑暨的脸上浸着温润的笑意,他蹲下身,扶着柯晚的手臂将她拉起。女子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胆怯,岑暨恍若未觉,抬手理了理她鬓角边微乱的发丝,旋即,又蹲下去,细致地将她膝处的灰尘抹去。

这个过程,他什么都没说。

等他再次站起身,却只问她:“用膳了吗?”

柯晚早已被他方才的举措弄的既心惊胆战又茫然无措,心底还有一丝丝的受宠若惊,所以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询问,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男人笑了笑:“我也没有。”

话音落下,他不等柯晚反应就拉起她暖和的小手,往孟亭轩走去:“走吧,陪我用膳。”

不知为何,这时的他,又没有了柯晚方才远远看他时的那股让人胆颤的威势,是那般的温柔亲和,仿佛刚刚仅是她的错觉。

只有一旁的芥风看着岑暨离开的背影一头雾水,心想大人不是已经用过早膳了吗?

难不成大人说的是午膳?

可午膳会不会太早了点。

芥风搞不懂,但他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岑暨牵着柯晚往前走。

见她沉默不语,岑暨回眸看她,女人雪白的小脸儿埋在白绒绒的围脖里,只露出她光滑饱满的额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她的小手就被他牵在手里,她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怨言,似乎他想做什么她都乖乖听话。

“用完膳就送你回去。”

男人低沉的嗓音突然在空气中响起,话音落下,柯晚便瞬间抬起头,女子明媚的双眸里嵌入日光,闪亮亮的,这样活力的她让岑暨又笑起来,他不顾芥风和秋檀在旁,忍不住上前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深深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直到满足,他才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这时柯晚还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下午回到留艳居,她刚一下马车便被芳妈妈的人团团围住,那架势,是生怕她跑了。

早已经有人去通知芳妈妈。

柯晚刚一走进门,迎面便是气势汹汹向她走来的芳妈妈,芳妈妈的身后还跟着留艳居里一大帮姐妹,她们的脸上有怜惜,有得意,还有幸灾乐祸。

“把她给我绑起来关到柴房里!”芳妈妈疾言厉色、恶狠狠地指着柯晚厉声吩咐跟在她身后的下人,此时的芳妈妈早已没有了平日里对待柯晚的和善,只有一颗想要收拾她的心。

柯晚是料到她失踪一夜会被芳妈妈防备,但她没想到芳妈妈会不经她解释,便要将她关进柴房里,而那里是芳妈妈平日里对付那些想要逃跑的女子的地方。

为了能让她更值钱,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精心呵护,芳妈妈更不会轻易处罚她,所以一定是有哪里是柯晚遗落了的,那会是什么呢?

慌乱间她看见人群中小柳充满着焦急的眼神,目光一转,又看见站在楼梯上、一向与她不对付、而此时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花媚,柯晚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什么。

身契,一定是那张身契被发现了!

只不过来不及柯晚解释,她便被芳妈妈的人控制住,有人拿着绳索绑她,有人拿着布准备往她嘴里塞,看这架势,是打定主意要先打她一顿。

“芳妈妈……”她出声想为自己辩解,但她刚一出声,便被身后的动静打断。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轻松地便将企图捆绑柯晚的人制服,而为首的那个正准备往柯晚嘴里塞布的人更是被当场打断了手脚,疼得躺在地上直打滚。

芳妈妈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不等她反应,从柯晚身后便传出来一道声音。

“你要不先去门外瞧上一眼再下决定。”是芥风的声音。

芳妈妈打量着站在门口的男子,约莫弱冠之年,身着一袭黑衣,不加点缀,但在他身上显露出来的却不是清爽的少年气息,而是让人看一眼就脚底发寒的危险之气。只需一眼,芳妈妈便知眼前之人不简单,若不是什么贵人,那也是她惹不起的贵人身边的心腹。

闻言,她二话没说,当即便听随那男子的话走出门去瞧了瞧。

门外只有一辆马车。

而当芳妈妈注意到马车上悬挂的牌匾上的字迹时,顿时吓得全身发软,连连倒退几步,需扶着门框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她惊慌地在嘴里念叨着几个字:“首辅府,怎么会是首辅府。”

芥风跟着走到芳妈妈身前,面无表情说道:“可知该怎么做?”

闻言,芳妈妈忙是点头:“小人知道了。”

芳妈妈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当今内阁首辅岑暨,正是因为听说过所以她才如此慌张和后怕,此人的危险程度不亚于阎王,那是比阎罗王还可怕,那柯晚昨晚要真是在岑暨府上,她方才若真打了她,芳妈妈光是这么想便觉后背发凉,冷汗一股一股冒。

“大人不喜欢声张。”芥风冰凉的嗓音吹过芳妈妈的耳畔,吓得她连忙点头呵腰:“是,是,小的一定不声张,不声张。”

事已办妥,芥风便扬长而去。

等那些人刚一离开,芳妈妈便走了进去。

“都退下。”芳妈妈下令大堂的人都散了,纵然大堂里那些人不知发生何事,但芳妈妈的威严在,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饶是花媚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先上楼往房里走去,转角时,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站在大堂的柯晚,随即又侧目看见站在一旁脸上早已没有一丝怒气的芳妈妈,心里觉得奇怪。

直到身边没有了人,芳妈妈才走到柯晚跟前打量,犹豫再三才笑着开口:“柯晚啊,你昨晚是在首辅府上?”

说这话的时候,芳妈妈终于注意到柯晚身上穿的衣裳不是昨晚那身,而此时她身上穿的这身衣裳,这若不是首辅府上才有的东西,寻常官员府上又怎么穿得上如此昂贵的水蚕丝。

这下芳妈妈更加确定。

而柯晚也点了点头。

见状,芳妈妈激动地上前握住柯晚的手,钱老爷算什么,当朝首辅不仅有钱还有权,要是柯晚真入了岑暨的眼——

想到这儿,芳妈妈顿时觉得方才的恐惧都转变为惊喜,两眼放光,一脸谄媚地招呼着柯晚:“来来来,别站着了,快坐下来,一路回来累了吧,妈妈给你倒杯茶。”

看芳妈妈这态度是不会惩罚她了,但柯晚却并不怎么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她的逃跑计划将被迫终止。

有了岑暨这个变数,她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