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黑夜无声,男人坚定的、没有任何犹豫的声音回旋在安静的屋内,那些话本该是让任何女人都充满安全感的,但这里面的每一个字却像震雷一般狠狠地撞击在柯晚的心上,让她不再平静。

他怎么会知道她想要从留艳居逃跑?

柯晚可以肯定,逃跑这件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但他怎么会知道?

女子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神情瞬间变得防备,岑暨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为避免她胡思乱想,他找了个理由∶“给你造伪身契的是我的人。”

要想逃跑,势必要有身契,否则就连这京城的城门都出不去,寸步难行。而她的身契肯定是在留艳居掌事的人手里,但若是想要重新补办一张身契,不仅麻烦,需要很多证明,而且只能到官府去补办,但她一旦去官府就必然会被留艳居的人发现,所以就只能去黑市造伪一份身契。而在这京城里,能重新伪造一份和官府发放的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别的身契,只有暗罗门可以。

所以她只能去那儿。

岑暨道∶“任何办过身契的人暗罗门都会留下记录。”

而一个需要去暗罗门伪造身契的人,目的只能是想偷偷逃跑。

柯晚没想到买一份假身契这件事她做的如此小心,连她身边的芳妈妈都未曾察觉,竟然会被他发现。

明知不该相信男人,但他已经知道她想要逃跑一事,事到如今,柯晚只能赌一赌,问他∶“那你会告诉其他人吗?”若是被芳妈妈知道她伪造身契想要逃跑,柯晚不死也得残。

女子抬头望着他,她的眼神像一潭镜湖,澄澈干净,里面没有欲望也没有恐惧,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但岑暨知道,她不是不害怕他会泄露出去,而是本能的不相信他,或许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男人摇摇头,诚如他方才说的,他会让她光明正大从留艳居出来∶“不会。”

烛火温暖,微黄的烛光下,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目光虔诚而坚定,而另一个——

穿越到这里六年,柯晚一直待在留艳居,她的身边充斥着排挤、嘲笑、欺骗、爬高踩低和阳奉阴违,特别是男人,留艳居里天天都是男人,可每一个男人都在身体力行地告诉柯晚,他们是多么的不可信。但这一刻,不知是不是这屋内太过于温暖还是眼前这人把“不会”这两个字说的太坚定,她像是被温柔的包裹在一个温暖的舒适圈中,让她放下了戒备,少有的安心,罕见的选择相信一个男人。

过了良久,女子才轻轻开口∶“我相信你。”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没有任何重量,但岑暨却笑了起来,他黑而深的眼眸里都充斥着温柔的笑意,因为这已经是她给予他最大的信任。

这是岑暨今晚唯一一个由内而外的笑。

只因她相信他。

“好。”他答道。

岑暨深知不可操之过急,这一世她还不认识他,而今晚的这些接触对她来说已经过了她的安全领域,物极必反,不可再深入。

所以下一刻他便道∶“府上暂时还没有丫鬟,夜里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直接唤我,我就在门外。”

这是让她休息的意思。

而他也在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但柯晚又怎么敢使唤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首辅,弹指间就可以捏死无数个她。所以趁着男人还没走远,急忙道∶“小厮也没有吗?”

“有。”岑暨慢慢停下脚步。

“那留一个小厮吧,你也去休息。”柯晚自觉她的安排不错。

但这话却让男人回头,他看着坐在床榻之上的她,四目相对,她的眼神里没有之前对他的防备和恐惧,看向他的目光也不那么陌生,这个瞬间让岑暨沉迷。

他看了她很久。

久到柯晚开始回想她方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他在思考该如何处理她。

但看他的眼神又不像。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便让柯晚觉得奇怪。

就像他此刻给出的回答一般,让她迷惑不解。

岑暨摇摇头,像是护着他的所有物一般,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充满着占有欲∶“我不愿意。”

话音落下,男人便转身离开。

独留柯晚愣在原地,他不愿意,不愿意什么?不愿意留下小厮照顾她还是不愿意回去休息?

奇奇怪怪的。

不过他没有伤害她这倒是真的。

“吱呀”的推门声在空气中响起。

听见房门打开后又被关上的声音,柯晚终于卸下重担,这几日因为要出台,所以每晚都在排舞,没能好好休息。而此时,不知是不是房内点了安神香的缘故,猛地放松下来柯晚觉得特别困。

她躺下来,无瑕去管周围的环境是不是真的安全,迷迷糊糊就快睡过去。但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事,双手不自觉握紧绵软的被褥。

方才那岑暨说给她伪造身契的是他的人。

而她是在暗罗门伪造的身契,那按照他的意思,难不成暗罗门跟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当朝首辅和暗罗门扯上关系。

这个推测让柯晚紧张起来。

她不了解暗罗门,只知道是一个江湖组织,在那里可以用钱买到任何东西,不仅是一张身契,包括人命,来无影去无踪,无人知晓暗罗门的踪迹,就连她要伪造一份身契,都是通过多方途径才打听到的,极难寻找。

就连暗罗门都这么难寻找,更别提其幕后之主。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无意间知道了她不该知道的大秘密,但柯晚知道,她如今要做的就是闭紧嘴,并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就是小命不保。

但尽管如此,柯晚还是有一事想不明白,堂堂一国首辅,他的警惕性会因为不小心说漏嘴而泄露身份吗?

可若不是因为说漏嘴,那他告诉她的目的是什么,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若她管不住嘴,或许会牵扯到他的仕途甚至是性命也说不清,而她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

总不能真是因为爱慕她所以相信她才把这些事告诉她的吧。

想到这儿,柯晚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与其如此,她倒不如相信他是因为笃定她不敢说出去才这般无所顾忌。

这些事情太复杂,柯晚也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堂堂一国首辅,若真想要利用她,哪怕是想要她的命都是易如反掌,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所以她就算是绞尽脑汁去想都毫无抵抗之力。

是以,柯晚也没深想,身体里的瞌睡虫渐渐入侵大脑,没等她起身吹灭烛火,就沉沉睡去。

而等她睡着后,方才那熟悉的推门声又在空气中响起。

一个身材倾长的男人走进屋内。

不到而立之年,但男人身上的气质却仿佛是沉淀了几十年的风霜才能冶炼出来的沉稳和深沉。他的目光紧锁在女子熟睡的面庞上,只有那隐隐抖动的双手才能看出与他沉稳气质不同的激动。

那是他压抑不住的。

没有人知道岑暨上一世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他回来了,回到她还未被伤害的时候,回到他们开始的起点,只要他能一直看着她,他能一直陪着她,其他的都不重要。

上一世他倾其所有都要追求的权势和地位,早在她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便都烟消云散。没了她,岑暨才知道,再高的地位再无边的权势都填补不了他内心的空白,哪怕是这江山,换不回一个她就是虚无。

所以这一世,岑暨只要她。

他只要她。

女子不知梦见什么,原本安详的小脸儿上露出一丝恐惧。

男人见状,在她床榻边坐了下来。用内力将手掌供热才敢轻抚在她脸上,温和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晚晚,别怕。”

他轻柔的嗓音仿佛是在诉说着他心底最深的信条,那是他毕生都将守护的,倾尽全力的,哪怕是付出生命他都在所不惜。

“我会保护你。”

奇怪的是,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的效果,在男人的话音落下,熟睡中女子脸上的恐惧竟真逐渐消散,她又恢复到安静的睡眠中。

黑夜像是也陷入了沉睡,一切都是那般的和谐静谧。

但首辅府上有多平静,留艳居里就有多惊慌和喧哗。只因本该在芳华阁里梳妆即将出台的柯晚姑娘竟然离奇失踪。

这可急死了芳妈妈。

她秘密派人将留艳居里找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人。

而一楼大堂里那些原本就等的不耐烦的男人们此时早已压抑不住耐性,都吵着要见柯晚姑娘,你一句我一句的,怒火朝天,此时整个留艳居里都闹翻了天,若不是有护卫拦着,那些男人早已冲上去找芳妈妈要个说法。

看那架势是今晚不见到柯晚姑娘誓不罢休。

而芳妈妈此时就在芳华阁里等着。

又是一批手下人回来禀告,依旧没有找到人。

芳妈妈又急又气,急命人再去找。

而等去找柯晚的人出去,芳妈妈思来想去又追问一遍小柳∶“你进屋后可有看见什么其他人?”

小柳曾经被芳妈妈毒打过一次,导致她半个月都下不了床,遗留的淤青现在都有,从那之后,她见到芳妈妈就害怕,所以此时面对芳妈妈的追问,她紧张应答∶“没……没有。”

“那人呢!人去哪了?”芳妈妈突然大发雷霆,吓得小柳一哆嗦∶“活生生的一个人,还能化成蝴蝶飞走不成?”钱老爷还在等着,楼下还有那么多男人差点把她这里掀翻,若是找不到人,她这留艳居还要不要在京城里开下去!

芳妈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就在这时,从一进屋就一直在屋里东找西翻的花媚像是在枕头里发现什么,她用力捏了捏绵软的枕头,感受到里面的不同于棉布柔软的硬物后,她示意身边的丫鬟拿一把剪刀来,剪开软枕,在枕芯里翻找。

直到她从中找到一张薄纸。

她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大叫∶“芳妈妈。”

这一声吸引了芳妈妈的注意。

但芳妈妈此时正憋着一股火,又急又烦,哪有空去搭理她,只能横眉冷对∶“叫什么!”

“您快过来看啊。”

花媚一直看不惯芳妈妈对柯晚的优待,她想不通那个女人除了那张脸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芳妈妈对她这么好。不仅让她不用接客,不用伺候那些令人恶臭的老男人,就连吃穿用度都是留艳居里所有姑娘中最好的。这些也就罢了,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一次她仅是出台,就可以和芳妈妈四六分银钱,凭什么!

花媚一直忿忿不平,论样貌她也不差,怎么就比不过那个柯晚,凭什么她是留艳居里人人趋之若鹜都难以见上一面的头牌,而她却要去伺候那些老男人。这一次,她总算是抓到了她的把柄,这下她倒要看看那个柯晚还怎么跟她争。

想到这儿,花媚忍不住笑了起来,扭着细腰姿态婀娜地走到芳妈妈跟前,将她从枕芯里发现的身契交到芳妈妈手上,哼笑一声,语气阴阳怪气的∶“芳妈妈您看,您对她这么好,她可没想过要报答您,一心想要偷偷逃跑呢。”

的确是一张身契。

上面虽不是用的“柯晚”的名讳,但这张身契在柯晚房里,她是怎么也洗不清。

小柳也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身契。

而看见身契的芳妈妈,脸色早已阴沉下来,她没想到她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是偷偷跑了。

好啊。

芳妈妈恶狠狠地笑几声,手上那张身契被她越握越紧,直到纸张变形,她才猛地将那张身契一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巨响,剧烈的声音昭告着芳妈妈内心的气愤,让屋内所有的人心都不约而同地颤了颤。

特别是小柳,脸色十分苍白,仿佛是回想起芳妈妈曾经对付她想要逃跑的手段,吓得控制不住地哆嗦。

而芳妈妈脸上的神情阴狠至极,这小贱蹄子果然有二心,竟然连身契都伪造好了,看来是早有打算。怒火中烧,她咬牙切齿地喊道∶“掘地三尺都要把那小贱蹄子给我抓回来!”她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