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第5章

情'潮来势汹汹,让李皎很快有了反'应。

鼻尖萦绕的花香愈发惑人,引发李皎无尽的渴望,如同在沙漠跋涉数里的苦行僧恳求一杯甘霖,如同饥肠辘辘的乞儿祈祷一方面饼。

久浸苦难的人从不奢望太多,只要一点点的满足就能救他们的命。

可李皎连杯中的一滴都得不到。

他也不愿去求。

赤色的花海挤满了房间,从地面生长到屋顶,虞素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靠着案几欣赏李皎的狼狈。

被缠绕裹挟于花中的青年,肌肤也似花般透着诱人的红。他并未闭上双目,而是皱着眉,紧紧盯着虞素。

“不是不愿求我么?”虞素冷笑道,“既然如此,为何看我?”

被诘问的青年没有回答,但他心中如明镜般有着答案。

倘若闭目,便会沉沦幻梦之中,徒生许多妄念。

只有看着虞素,看清她是只妖,李皎才能令自己濒临崩溃的意志重新坚定。

他从未想过,欲之一字,会如此难挨,如此令人痛苦。

越来越浓的妖气之中,李皎的喘'息愈发重了,他全身如烧起来一般,令他连微颤的指尖都漫上艳红,本是清俊温和的一张脸,被逼得露出糜丽的隐忍之色。

“云奴,你知道这欲如何解么?”

少女动听如黄莺的声音响起。

“……”李皎不说话,只沉沉地注视着她,温热的汗水划过湿透的清瘦锁骨。

“露出这么不情愿的表情干什么?”虞素的笑容淡了,冷冷的不悦凝在她的眼底,“你这般卑贱的奴隶,被主人采补,是你之幸。”

种下妖蛊,只是第一步。

世上没有片刻就能控制人心神的药。

欲得到任何所求,都必须付出代价。

要让云奴为她神魂颠倒,破道心动情,就必须以妖之精气与妖毒日日浇灌妖蛊,催化其成熟,占满云奴的所有心神。

这便意味着交`合。

为催化妖蛊,最终令云奴神魂俱灭,虞素并不介意付出这般代价。

她的手段可不会温和,受尽侮辱、被任意折磨的人只会是云奴,绝不会是她。

况且,她还能以双修之法,将云奴当炉鼎。

他是妖王,是九州妖气之凝结,采补他,虞素的修为便可一日千里。

百利而仅一害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她翘起一只腿搁置榻上,双手交叠膝顶,脑袋微侧,靠在手背,是个十足放松又娇俏的姿势。

她尽情嘲笑着他、折辱着他。

“虽是采补你,我也要劳累。令我为你流血流汗,这般过分的要求,不值得你跪下来求我么?”

随着虞素的动作,她纤细脚腕上的一串金铃便叮当作响起来,那清脆的声音,正如她微低的笑声般惑人心神。

虽充满嘲讽,但也天然透着妩媚。

魑魅魍魉,最会找寻人心薄弱之处。

眼前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李皎想起了不久之前,他第一次见到这只妖的场景。

那时,他的思绪已经极度混乱,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干什么,又将去往何方。

催促他往前走的,只是他求生的本能——有人在追杀着他。

在街角倒下之时,他其实还有反抗的能力,虽什么也不记得,但他本能地知道,手腕上缠绕的白色佛珠具有极强的力量,能夺取敌人的性命。

可他不想这么做。

一路上,他为了活下去,已杀了许多人。

随着血色浸染衣裳,他的心也越发沉坠。

到了终于力竭的那一刻,他感到的居然不是恐慌,而是解脱。

在黑衣人动刀之前,李皎的灵魂就已先一步死去,他丧失了生志。

却在寒光迸现的那一瞬,一抹红撞进他的瞳孔,危险而热烈。

他已无法看清,但他还是凭着经验化为的本能判断出,那是一只妖。

在虞素出现的那一刻,李皎死寂的灵魂便奇迹般灼烈地重燃。

他知道了,他要往何方去。

他的使命,便是杀妖。

虞素说得没错。

她的确赋予了他新生。

他是为她而活的。

为了杀她而活。

榻上的少女笑着,随着她身体的颤动,那脚腕上的金铃便轻轻作响,晃得李皎的视野一片迷乱。

最初虞素出现的时候,他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那寂静的街道中,最先响起的,便是这沉醉于风中的金铃声。

李皎闭上了眼眸。

他知道,再如何提醒自己都已无用。

他的心乱了。

他注意到了不该注意之物。

“与你交`欢,只是饮鸩止渴。”李皎开了口,嗓音喑哑得不成样子。

“你的毒能乱人心神,逼人臣服。”李皎缓慢地、一字一句念出他的溃败。

也刻意提醒自己,何为该做之事,何为不该做之事。

“情`欲会暂解,可中毒之人也将越发沉沦于你的掌控。”

“一次下毒已深入骨髓。”

颤动的花下,李皎脸上露出了深切的痛苦之色。

他的身下一片泥泞。

许久之后,他才在喘'息中断断续续开了口。

“……何况一而再,再而三。”

说完这最后一句,李皎便不再言语,他的呼吸,也渐渐微弱下去。

动'情是极耗体力的。

一夜前,李皎刚刚被人追杀至重伤,筋脉淤塞,丹田受创,流血一地。

被虞素带回来后,又被下妖蛊、吸食`精气,末了还催动毁灭性的术法,却被虞素压着反噬自身。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虞素诱他动'情,根本就是不顾他死活。

如今这青年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没有一寸完好,几乎被虞素活活玩'死。

但虞素还是没有施救的意思。

她知道,虽然身体已没有力气动弹,可他的神志还未彻底丧失。

在如此烈性的妖毒下,他连晕过去都难。

金铃声叮当,虞素下了榻,走到被藤蔓吊起的李皎身边,轻抚他的脊背,果然引发一阵濒死的战'栗,那躯体以毁灭自我般的温度自戕着,透过衣物都烫到了虞素的手。

美酒还需封泥,情'欲更宜久酿。虞素抛下李皎,走出房门,回身将这一方糜'乱紧锁。

她要将李皎放'置在这里一会儿,让他深切地明白何为万蚁噬心,令他被地狱的欲'火炙烤至清明道心出现裂痕。

他说得对,虞素的毒,是会让人上瘾的。

口口声声坚贞不屈又有何用?

只要一直折磨他,令他保持虚弱,虞素就能不断给他下毒。

一次不够,就一而再,再而三。

不过半月,妖蛊被妖毒与妖之精气滋养成熟之后,他便会彻底迷失自我,在虞素脚边摇尾乞怜。

丽春院坐落在平康坊南边繁华之处,占地颇大,院中包着一方小湖,湖中可泛舟吟咏,奢靡无比。

这丽春院的主人从不现身,正是虞素的主人,太常寺卿,宋清。而主事人,便是虞素。

宅院最南边面街处是酒楼“丽春楼”,终日乐舞宴饮,中间是客房,北边湖角的清幽之处才是舞伎乐工小厮们的住处。

穿过北边院落旁的湖泊,就到了丽春院中部的客房之处,这里有大大小小的院子,汇集到长安的颇有家资的旅人、闲时玩乐的文人雅客,都居住于此。

院落间以长廊相连,一番折腾过后,日已上中天,在廊下拉出虞素淡淡的影子。

“虞三娘。”一带笑的声音唤住了虞素,“难得见你过中庭。不去前院的丽春楼筹办迎宾舞么?”

“裴侍郎。”虞素叉手对长廊边小亭下的男人行了一礼,嫣然笑道,“奴这就要去了。”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虽说某康期待三娘的舞曲已多时,但还请三娘莫要太过劳累,半月后上元节的折花会,长安万众还等着你亮相夺魁呢。”

折花会,便是皇帝大酺于勤政务本楼下,命长安及三百里地方官,都领着辖内的乐工伎人参与乐舞大比,胜者则赏,败者则罚。

届时必定盛况空前,而最终的胜者,便能折下梨园开春的第一支花,被圣人赐封为百艺之首,若有幸,还可摆脱乐户的卑贱身份,加官晋爵。

十年前折花会的胜者,便是如今的太常寺卿,宋清,虞素的主人。

“裴侍郎谬赞了。”虞素开怀笑道,“奴岂有夺魁之能。”

“如何没有?”裴侍郎伸手摸了摸下颚的胡须,“某康不才,终日混迹长安各处酒肆,实不相瞒,虞三娘的呼声可是最高的。”

裴康没有撒谎。

如今,但凡踏入长安的旅人,都会听到说书人与市井九流口耳相传的话。

“虞三娘啊……她可是长安的传说。”

你无法不沉溺一首曲,只要你听过它。

你无法不醉心一支舞,只要你见过它。

你无法不爱上虞三娘,只要你来过大唐,长安。

一睹芳华,永生不忘。

她的风姿传到塞外,就连歌舞盛行的西域,都有以她为名的舞曲。

——虞美人。

她早已是举世闻名的舞姬。

前院处的丽春楼近了,喧嚣凝成的声浪扑来,引得虞素眼睫微颤。

她如何不知道半月后的折花会对她而言极其重要?

上辈子,她连丽春楼的迎宾舞都不去跳了,日日在房中练功,卯足了劲要在折花会一展锋芒,争夺魁首。

可就在折花会前的那夜,她彻底失去了起舞的能力。

那时,布善寺的妖众从人类死士手中劫下李幽,将他送到宋清手中,使李幽成为宋清的阶下囚。

这也是虞素这般身份卑贱的舞姬得以与高高在上的皇子李幽产生交集的缘由。

为了让虞素监视、诱惑李幽,宋清残忍地挑断了虞素的手筋脚筋。

又以术法封印她的筋脉,使她成为个彻底的废物、徒剩美貌的弱者,要她从此四肢羸弱,连行走都艰难。

随后,送虞素去当李幽的奴婢。

这便是她一生最后、也最可怖的悲剧的起始。

虞素的恨,不仅仅是对李幽,还有对宋清,对整个逼迫她的长安。

最终,长安不再有一个叫虞美人的舞姬。

只有幽王那卑贱的奴婢,虞素。

而教唆宋清如此行事的,便是明日要来丽春院的人。

——芙蓉苑的舞首,同与虞素在宋清手下办事的楚怜。

她二人为同僚,每逢官家休沐之日便要见一次面,互通有无。

前院的丽春楼中,一见虞素,雨娘就迎上来:“三娘,今日可是要安排曲目?”

雨娘是虞素的心腹,助虞素一同打理丽春院诸事。

她是人,但知晓虞素是妖后,也不曾背叛虞素。

“当然。一切照旧,我不上场。”吩咐完,虞素问,“楚怜可否来过?”

“未曾。”

“若明日她来找我,你便叫她直接去丽春院后院我的房中,我有一份大礼送她。”虞素微笑。

“是。”雨娘应下了。

吩咐完雨娘,虞素便在丽春院各处逡巡,布下阵法。

她神色冰冷,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恨意。

凡伤过她的人,她皆要他们付出代价,一个一个,都不放过。

楚怜要来,她便叫她有来无回。

虞素从不大度,她是睚眦必报的、怨毒的妖怪。

楚怜要教唆宋清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她便要楚怜也成为废人。

虞素绯色的裙摆拂过之处,草木颤动,鸟兽噤声垂头。

它们皆是妖,数有千百,蛰伏于丽春院,都为虞素的手下。

感受到从虞素身上传来的沉怒,众妖瑟瑟发抖。

三娘这是怎么了?

看来,又有什么人、亦或什么妖,要死了。

日薄西山之时,虞素才回到自己屋里,去看被自己放`置了一整天的人。

刚一进门,她的瞳孔便骤然缩起。

只见满地血色,而青年躺在血泊里,面色苍白如金纸,胸膛再无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