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盏地光芒微弱地照耀着屋内的一角。
躺在雕花木窗上的姑娘正睡得分外香甜,宛如樱桃般的唇角微抿,就连梨涡也浅浅的显现了出来。
明枝感觉自己穿过了长而黑暗的通道,仿若庄生梦蝶一般,倏然间,有人轻拍着她的肩膀。
“小姐,小姐醒醒。”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绣着海棠花的帷帐,心中满是疑惑。
因着裴渊喜爱竹叶,长华宫的寝殿和别院的寝室皆是绣着竹叶。
而她侧目看向身边的小丫鬟,也是分外陌生,当她正欲询问一番。
她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口说话道:“宝珠,让我再睡会儿。”
明枝看过许多的话本,脑海中皆是神鬼精怪,莫不是夺了她人的舍。
思索到此处,明枝感觉自己的身子一僵。
不能说话,不能控制身体,她觉得自己完了,会不会已然死了,那裴渊可怎办?
若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明枝想着自己可能已经哭出了声,但如今只能被迫躺在这般暖和的被中。
约莫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原身终于翻身而睡。
就那一瞬,明枝看到了窗柩的光影。
她猜着日头已然到了寅时,若是按着往常她早早便苏醒准备侍奉裴渊。
想必原身定是世家贵女,可以想赖床到几时都可以。
此时她的心间涌上了羡慕之意,不用起床做早工,真好。
忽然她身上的被子被人猛得掀开,一道清亮的女声传到了明枝的耳边:“若是再不起身,那便取消婚礼吧,反正我们也不甚喜欢女婿。”
成亲?女婿?
这两个关键词仿若重磅炸药一般点燃了明枝的脑海。
刚刚还沉寂在自己已然死去的悲伤和不用做早工的羡慕中,如今竟然能体验亲身成亲。
当她成为裴渊侍妾的那天,她便知晓自己此生不会有这般机会,没想到竟然会有意外之喜。
但听着贵妇的言论似是不喜欢新姑爷,明枝便对那个神秘的新郎官产生了好奇。
她在心中催促道:“快起,快起。”
原身嘟囔地说道:“阿娘,我这就起身。”
明枝坐在镶着七彩贝母雕花镜子前,她愣住了。
比能亲身参加婚礼更加震撼的事情,可能就是穿到了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贵女身上。
明枝眼神发愣地看着镜子中的容颜,一双杏眼和丹唇皆是自己的。
“枝枝,我们英国公府自是可以护你一辈子,纵使你爷爷已然年老,但你父亲和兄长仍是满身荣耀,若是有朝一日那人欺辱你,那便回家,阿娘给你做主。”
身后贵妇絮絮叨叨地讲述着。
听完此话,明枝眉眼一低,心底的悲伤已然溢了出来,听完贵妇的话语后,她已然知道原身便是她自己。
也许是时间变了。
或许是她在梦中。
或许五岁那年英国公府被屠都是大梦一场,皆是假象,就像此时,她的娘亲还是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已经整整十二年了,时间久到她已然忘记了祖父祖母,父母兄长的样貌。
今日便是彻底地回忆了起来。
当明枝想扑到贵妇的怀中,放肆地哭泣一番,却真的可以控制身体,冲了出去。
贵妇嘱咐的话语嘎然而止,随后微笑着轻抚着她的额头:“莫要哭了,自从你父亲承爵后便去了朔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若是被他看到娇娇女却是个小哭包怎好?”
明枝眼角噙着泪花,目不转睛地盯着英国公夫人,想要把她的脸仔仔细细地刻在心间。
随后便把头埋在她的怀中,呜咽地说道:“阿娘,我好想你。”
英国公夫人自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品性,被老爷子和老夫人宠得娇气得很,今日却是哭得如此委屈。
想必是真正离开家,便有些不舍。
她先是一愣,正欲说些什么,身边的喜婆婆便促道:“夫人,小姐,吉时已到该上妆了。”
英国公夫人轻抚着明枝的脸颊,柔声说道:“莫怕,阿娘一直在。”
被迫与母亲分开后,明枝的身体便再度僵硬,她又不能控制自己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
看着自己素净的小脸逐渐变得明艳了几分,额头间的花钿和脸颊两侧珍珠的配饰都使她的眉眼变得分外娇贵。
当装着婚服的雕花描金的樟木箱子被侍女轻柔地打开时,明枝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件金丝银线绣成的龙凤呈祥样式的正红色婚服,就连那领口处的缠枝纹和石榴纹都是熠熠生辉。
明枝心中的遗憾便又多了几分。
若是从未见过江河湖海,她便仅仅会安心地在小池中享受着这一汪清泉,不会去奢望一些不属于那更广阔的一番天地。
但今日她却在想,若是自家并未被皇帝屠杀,那她的生活便不会寄人篱下,不会成为侍妾。
她想嫁给裴渊,成为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而非是成为他的侍妾。
想到此处,浓浓的遗憾蔓延到了她的心间。
穿上婚服的时候,她看着原身欣喜地旋转着裙摆,真的是分外好看。
此时英国公也来到了此处,他的眼中满是欣慰:“我们枝枝长大了。”
明枝随着原身的视线,看到了刻在自己记忆深处的父亲。
父亲老了,眼角间的皱纹多了几丝,就连皮肤也是一片黝黑,但眼底仍是一副刚毅。
她是父亲心心念念了几个月得来的娇娇女。
听舒姨母曾说,她出生那日,他的父亲比哥哥出生那日还要高兴。
因着太过兴奋,一向以威猛的大将军竟然在下马的时候,歪了自己的脚。
一瘸一拐也要到产房去看看他的女儿,还曾扬言要打断一切觊觎她人的腿。
但终究是未能如愿,还未看到她长大,未看到她及笄,家便没了。
此时见到年长了十多岁的父亲,明枝的眼中满是浓浓的眷恋。
她也是有父亲出嫁的女子了,而她的父亲也能如愿送她出嫁。
被明枝一直盯着的英国公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自己养大的女儿竟然要嫁作他人妇。
纵使昨夜已在夫人的怀中默默流泪了许久,但在外人的眼中英国公的尊严可是不能丢。
他冲着外面呵斥道:“然儿,快点来背你妹妹去前厅。”
大魏一向有规矩,新嫁娘从出了闺门脚便不能沾地了,于是背着新妇的人一向都是家中兄弟。
听到是兄长后,明枝的心间便又兴奋了几分。
她的兄长是这世间最好的兄长,会带她去摘祖母的荷花,被罚之后还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会温柔地摸着她哭丧的小脸说道:“枝枝莫哭,快拿上荷花去玩吧。”
记忆中的少年郎也不知长大会变成怎样。
“哥哥,你若不进来,我就要生气了。”此时原身忽然说出的话,使得明枝一惊。
心头却是忍不住地在笑,看来兄长也不愿意让她嫁人。
她对那个未知的新郎官便又多了几分好奇,也不知是何人竟能惹得她不顾父母兄长的阻拦都要出嫁。
慕明然今日专门穿了一袭宝蓝色的长袍,就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比那新郎多几分帅气。
明枝看着自己的兄长的身高仿若比裴渊还要高上几分,眉目之间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的后背虽然不甚宽厚,但却是分外给人安全。
原身把脸颊轻柔的靠在兄长的背上,悄声说道:“哥哥莫要担心,枝枝定会顾好自己的。”
慕明然却是装作不在意地说道:“谁会在意你,待你回门之后,小爷便要回朔北了。”
从闺房到英国公府的大门,此时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明枝还在贪恋着兄长带着体温的后背,已然便到了褐色的大门前。
好在英国公府的牌匾还在,没有鲜血,没有枯骨,只是她的婚礼而已。
她朝着头发已然花白的祖父母长拜叩首之后,便被兄长放到了花轿中。
倏然间,她手腕上多出一个累丝的金镯,原身低头仔细端详,这工艺却是分外简陋。
一瞬间,她们知道了这是兄长专程制作的。
原身呜咽地说道:“哥哥。”
慕明然也不想在妹妹面前流露出一丝不舍,他怕惹得她伤心,对着轿夫和喜婆婆说道:“时辰到了,起轿吧。”
明枝还沉浸在见到父母兄长的恍惚之中。
若是庄周梦蝶,那便让她再多当一会儿蝴蝶吧,若是再次过完此生她也不会后悔。
但一想到她的余生没有了裴渊,心中却在隐隐作痛。
而这十里红妆,从英国公府到新郎官的府邸皆是满目的红色,小厮和侍女朝着围观的百姓抛洒着大量铜板。
听着周围的百姓皆是在感叹英国公府财大气粗,嫁妆足足有那九十八抬。
虽然明枝控制不了原身,但此时的她仿若真的是在自己的婚礼上。
心间的欣喜和焦虑在花轿经历颠簸,在停下来后,便愈发浓烈。
此时明枝看着花轿中处处皆是由金丝绣成的龙凤呈祥,腿脚都仿若在发软,甚至不知此时自己该作甚。
忽然一道无镞之箭射-到了她的绣花鞋旁,随后喜婆婆便伸手进来,高声说道:“还请新嫁娘下轿。”
此时她要嫁的人,便站在喜轿之外等着她出来。
明枝感觉自己的心间仿若揣了一只白兔,总是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虽然能亲身体验成亲,但没有裴渊在她身边,总是多了几丝寂寥。
明枝既带着些许悲伤又对未知产生了莫大的紧张。
而原身仿若与她感同身受一般。
她的手指便紧紧地攥着衣角,手掌上的汗水都沁湿了嫁衣上的凤凰纹饰。
喜婆婆见她迟迟都未出来,谄媚地再次喊道:“新嫁娘下轿。”
忽然一双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掌伸了进来,这双手与刚才喜婆婆胖乎乎的有福之手不同。
而明枝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新郎官的双手,还不等她思索半分,原身便欣喜地抓了上去。
那人的手掌却是分外的眼熟,就连手心都会带着些许灼人的温度。
明枝透过团扇的缝隙,悄悄看向新郎官,心中此时已然燃起了烟花
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