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叫有点丑?”看过傅央落笔的叶世景,睨着心虚的小豆丁,毫不留情道,“那是非常丑。”
傅央:“……”
揭人不揭短,叶世景也太不给面子了。
一旁的傅棠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敢替傅央说好话。
她理解傅央,让她来她也一样画不好。
又但是吧,理解归理解,她也觉得画得丑……
傅央不好意思把图纸亮出来,叶世景便自己伸手去拿。
书案上的一叠图纸,最上面的显然不是连弩,忽略惨不忍睹的画风,叶世景翻看了几张,询问道:
“这些画的是什么?”
“造纸的。”傅央踮起脚,扒拉着叶世景手中的图纸一分为二,上面一层她抽走,将底下的连□□留给他。
一般人可不敢从叶世景的手上抢东西。
傅央扒拉图纸的行为,若让叶世景麾下的将士看到,定会觉得傅央逾矩,但叶世景却没有制止她。
因为他想到了陆家铺子突然大降价的竹纸价格。
以往一张最普通的竹纸要卖一文钱,就这两天,陆家铺子卖的竹纸,一文钱能买到五张。
竹纸价格一夜之间降低了五倍,千塘县的书生们都疯了。
叶世景去给傅央买书时,陆家铺子挤满了人,都是闻风而动争抢着买便宜竹纸的读书人。
“陆家的改良造纸术,不会是你给他们的吧?”
叶世景联想到第二次见傅央之时,她就站在陆家文房四宝铺的门口。
换作今日之前,叶世景绝不会将改良造纸术和傅央联系在一起。
但傅央直言会造连弩,还敢给他画图纸。
虽然她才八岁,但弩机她都能改良成连弩,懂得改良造纸术……似乎也能接受。
“嗯。”傅央淡定点头,“但不是给,是卖给他们的。”
傅棠的视线在傅央和叶世景身上游走,见缝插针的补一句:
“卖了三百两。”
叶世景清冷的眸子转向傅棠。
“陆家的竹纸,现在一文钱能买五张,人气火爆,只给你们三百两,少了。”
亲眼见过有多少人争抢着买竹纸的叶世景,粗略一算便知道,三百两陆家很快便能赚回来。
改良后的造纸术能让纸价便宜这么多,对天下读书人是大好事。
论价值,远远不止三百两。
“少了也没办法,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孤儿寡母又没个依靠,纵然有好技术,为了安全着想也不敢要高价。”
傅棠这一番话暗含深意,看着像卖惨,其实也隐晦的表达了,想寻求叶世景庇护的意思。
从关季明的口中,傅棠可算是知道了叶世景的家世。
堂堂镇南公的嫡长子,大周朝武将中的头号勋贵世家,要是能得叶家的一二庇护,日后行商,绝对没人敢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叶世景自幼聪慧,想攀附叶家的人多不胜数,傅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早看出来了。
所以他对傅棠的态度,要比对傅央冷淡的多。
叶世景没有接傅棠的话,低头继续看图纸。
粗略一扫,连弩的外形与弩机相差不大。
叶世景仔细审视粗细不一,直也不够直,弯又弯得不够圆的线条,越看冷眉蹙得越紧。
这不忍直视的画风看得人眼睛疼。
傅央小心翼翼的瞄着叶世景,他眉头蹙紧一分,她的心就提起一分。
她画的连弩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绝对能制造的出来,能让叶世景蹙眉的应该是画风。
她画的是不太好,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傅央画得细致,内部细节技巧也单独拉出来画了一遍,一共三张图纸。
“我重新画一遍,你看我画得对不对。”
叶世景仔细看完后,将傅央拉到一旁,自己坐于书案前开始画。
傅央:“……”
她看出来了,叶世景极其嫌弃她的画风。
“哦。”叶世景让她看,她就站在他身旁盯着他画。
她倒要看看,他画得能有多好看。
叶世景落笔仅画了三四条线条后,傅央心中的小火苗就熄灭了。
他甚至都不用尺子,直线画得笔直不说,还粗细一致,弯线的弧度看着就优美,哪像她的……
傅央看向书案上被当作模版的连□□,她看了一眼就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
眼睛被扎到了,有点疼。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特别是两张图纸放在一起的时候,随着叶世景画的连弩逐渐成型,越发衬得她图纸像狗爪子画的。
傅央不想看自己的连弩图,也不想看让她受了内伤的完美连弩图,转移目标的幽幽道:
“世子,你画画肯定很好看吧?”
“还行。”叶世景头也不抬,画得专心致志,“比你好看。”
“……”傅央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虽然人家有鄙视的资本,但她不服气。
“世子,你欺负小孩,我才八岁,等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说不定我画得比你还好看。”
博士毕业的傅央,厚着脸皮装小孩,试图用自己的稚童年龄扳回一城。
叶世景提笔蘸墨时,抽空侧眸看了眼傅央。
一眼撞进她黑亮倔犟的杏眸中,小孩儿亮晶晶的眼神宛如璀璨的星辰,好看得紧。
“行,我等着,待你长大到十六岁,我倒要看看你画风有多惊天地泣鬼神。”
叶世景清冷的凤眸闪过一抹淡笑,漫不经心的应下了一个约定。
“你才十六岁?”傅央之前就猜他可能十六七岁,忍不住小声咕哝道,“果然是个未成年。”
但就算是个未成年,也比现在的她大了八岁。
要是她一穿过来就是十六岁该多好。
好像也不好,十六岁女扮男装考科举,很容易露馅的。
“你在嘀咕什么?十六怎么了?”叶世景只听到了前半句,后半句没听清。
“没什么。”傅央连连摇头。
叶世景又抽空睨了她一眼,见她闭口不言,也没再追问。
傅棠坐在一旁,将傅央和叶世景的互动看在眼里。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虽然她教傅央抱大腿的方法,傅央一个也没学到。
但傅央自学成才,她以自己的方式和叶世景相处的就很好。
相处好了,有了交情,这大腿自然而然就抱上了嘛。
书房安静无声,唯有叶世景刷刷画图的动静。
不久后。
“我已画完,三张图纸你一一验看一番。”
叶世景放下毛笔,让傅央仔细查验他画的新图。
傅央很听话,让她看她就看,她也不想出错。
她看的同时,叶世景也拿着她的画一一对比,此乃大事,必须再三确认无误,才能放心。
“一模一样,完美,没错。”
傅央看完三张图纸,对叶世景细致的复制工作给予了肯定。
“完美没错,但哪里一模一样了?你的画风和我的画风,差得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叶世景从傅央手中拿走自己的画,小心翼翼的收起。
“……叶世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嘴毒?”傅央忍了又忍,没忍住怼了一句。
画风这个事就过不去了是不是?
“没有。”叶世景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一定是别人不敢说。”傅央也很果断的下了定论。
他是世子,肯定从小到大别人都捧着他,不敢说他半句。
“那你为何敢说?”
叶世景凤眸一瞥,眼神清冷又带着一抹威严与肃杀之气。
她对他,并没有一般人的仰视态度。
哪怕知道了他是镇南公世子,她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谄媚,没有羡慕,也没有仰视。
她待他是平视的。
叶世景实在是不明白,她一个八岁稚童,这份平视的勇气从哪里来?
和傅央接触的越多,叶世景发现她身上的谜团就越多。
包括她娘傅棠。
傅棠虽然有攀附他、攀附叶家的心思,但她的攀附不是谄媚,很奇怪的感觉。
叶世景甚至觉得,在她们娘俩的心中,可能她们和叶家是平起平坐的。
简直是匪夷所思。
叶世景甚至震惊于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傅央和傅棠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以至于他产生了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童言无忌,世子就当我不谙世事,口无遮拦,勿怪勿怪。”
在叶世景的眼神中,傅央立马领悟到,对这个时代而言,她刚才的话可能逾矩了。
叶世景看着痛快认错的傅央,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
这番脱口而出的认错之语,实在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八岁小孩能说出口的。
“没怪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叶世景俊美非凡的脸一如既往的清冷,连安慰人也一样冷着脸。
“没放心上,我知道世子气量大,不会和我一般计较。”
傅央确实没放心上,且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叶世景一而再再而三的鄙视她画风,确实是嘴毒嘛。
她说完伸手去拿书案上的连□□。
都怪这图,害她被人鄙视。
以后如非必要,再也不画画了。
“你想干什么?”
叶世景见傅央小手一抓,一点也不克制力道,将连□□都抓皱了,他连忙按住她手腕制止。
傅央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被压制住的手。
“你都复刻出一份新的连弩图了,这张旧的留着也没用。”
没错,傅央就是想毁尸灭迹。
但凡她画得好看点,她都不会有撕了它的冲动。
“谁说没用?你休想撕毁它。”
叶世景一眼看穿傅央的想法,轻拍了一下她手背,将画风惨不忍睹的原著版连弩图夺了回来。
傅央急了。
“不是,你都有那么好看的连弩图了,这些旧的留着干什么?又不好看!”
傅央觉得自己是真心为叶世景好,这三张图看多了容易眼睛疼。
“看多了倒也没那么难看,这不挺……粗犷、豪放的。”
叶世景再次审视傅央画的连□□,蹙眉沉凝几息,冷着脸憋出了两个形容词。
“噗——”
傅棠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傅央那画风,能夸出粗犷、豪放这两个词来,也是难为叶世景了。
不过这也让傅棠看出,嗯,叶家这个小世子,对她们家傅央还是挺不错的,这下她可以放心了。
傅央和叶世景齐刷刷看向傅棠。
傅棠连连摆手: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聊,继续聊。”
傅央:“……”
聊什么聊,没看见她都被欺负了吗?
连要回自己的图纸都不行。
“傅娘子,我要让傅央做的事已做完,今晚你们是留宿在我府邸,还是我让人送你们回三塘村?”
叶世景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日落时分,赶回三塘村也还来得及。
“都不用,今晚我们住客栈,明日我们在城中还有事。”
眼看着要告辞了,傅棠站了起来。
“既然不回三塘村,不如就在我府中留宿吧。”叶世景的目光转向傅央,“傅央,你觉得呢?”
虽然插嘴不太好,但傅棠怕傅央那个呆瓜一口答应,连忙道:
“叶世子,我是寡妇,夜间留宿在你府上,易遭人闲话,对你清誉不太好。”
“那便劳烦傅娘子住客栈,房钱我出,傅央留宿在我府上,可好?”叶世景道。
傅棠:“……”
他就非得留下傅央?
“世子,我……”傅央张嘴要拒绝。
叶世景凤眸一转,凝着她又补充道:
“晚膳后我想和你聊聊,今晚你留下,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