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母亲可真是偏心,”米氏手上还为裴夫人打着扇子,笑意盈盈道,“我是个粗疏的,又天生好动,专爱和人打交道,母亲竟让我去管那一园子不语不动的花木,可真愁煞人了!”

“哦?”裴夫人微扬了眉毛。

米氏也不管她是否接话,非常顺畅地往下说:“九娘倒是个文静的,又细心,正适合管理花木,母亲不如疼疼我,叫我和她换一换罢。九娘,你说好吗?”

她话是对着裴夫人说的,话里的意思却朝着戚时微。厨房沾了采买,是个肥缺,都不消多费心思,只要过一遍手就能有油水,那比得上花木这些个死物。

戚时微只垂眸不答。

裴夫人开口了:“我这是为你们着想。九娘性子正好适合厨房,你呢,也多看看花木,磨一磨性子。你们两个若是能互相学学对方的性子,那就好了。”

她一锤定音,再不给置喙的余地。

罗氏以袖掩口,微微而笑。

米氏倒也维持了面色不变,笑着应了。裴夫人拍拍戚时微的手,戚时微安静地欠一欠身。

裴夫人又逐一交代几句掌家的事,便让她们各自回了。出了院门,米氏的热络劲也散了,冲她和罗氏笑笑,甩着帕子走了。

戚时微扶着石青的手回了院子,不由悠悠叹了一口气。

“这是好事啊,姑娘愁什么,”石青宽慰道,“都说明年侯爷要上书朝廷请封世子呢!夫人这么看重姑娘,说不定就是因为咱们九郎有这份前程。”

“连你也听说了?”戚时微问。

这话传得沸沸扬扬,连府中下人们都知道了。裴盛的几个庶子来得都晚,明年就要知天命,按朝廷律令,凡满六十的公侯都要立世子,如无嫡子,可在庶子中挑一个承继,若连庶子也没有,便在宗族间过继一个嗣子。若无世子,等过世后朝廷便要收回爵位。

“是啊,这些日子府里的下人们都在传呢,”石青小声道,“三少爷虽年长,但腿脚有疾;八少爷没个功名,只在外打理生意;只有咱们九少爷年少有为,又年轻又能读书,身上还有举人功名,开春要是考中了,那就是数得着的进士。”

戚时微正色道:“这话传了多久了?以后不许再说了。”

裴盛子嗣上有些艰难,并无嫡出子女,年纪老大才得三个庶子,论年龄,裴清荣是其中最小的,但也是最出色的。

三人都是庶出,论理该选居长的,三郎的生母又是裴夫人的陪嫁婢女,名正言顺。但他出生时难产,腿脚落下了毛病,虽不严重,行走时却能看得出微跛。朝廷选官都要看身言书判,身有残疾之人很难承继爵位。

那就只剩八郎和九郎两个,八郎年纪长些,但九郎明显更出色,这爵位落在谁头上还未可知。

下人们议论得沸沸扬扬,主子们心中也自有暗潮汹涌,戚时微是因这些日子在雨筠院休养躲清静,离这些纷扰都远了,今日才知竟然已传扬到这地步了。

难怪米氏笑吟吟地问她讨管厨房的职位,想必以为这就是未来掌家的预演了。

戚时微想想裴夫人的八风不动与罗氏的镇定自若,暗地里又叹了口气,裴盛和裴夫人心中究竟属意哪一个,谁又知道呢。

事情还八字没一撇,若是他们这边张扬出去,少不得要得罪人。戚时微让石青和梧桐把院中下人都召集起来,申斥一遍,严令不许乱传小话,更不许仗势欺人。梧桐性子稳重,这些日子逐渐成了院中的二把手,和石青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戚时微很是放心。

裴夫人厨房给了她管,戚时微也推辞不得,只是更加十二万分的上心,有什么事便去恭恭敬敬问裴夫人是否允准,除去必要都不出雨筠院,省得招惹是非。

第二日,天气阴沉沉的,断断续续一直下雪,院中竟也覆了薄薄一层白。待得无聊,也没什么活儿干,戚时微干脆叫丫头们都出来堆雪人玩,省得氛围太过压抑。

众人自然是欢天喜地,一片欢呼,戚时微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小声些,咱们就在院里玩。”

她先在窗下做了个小巧的雪人,是用拳头攥出来的,憨态可掬。两颗小纽扣是眼睛,又用碎布头做了个鲜艳的帽子。

下人们围着笑了一回,没口子地夸九奶奶手巧,戚时微笑着摇摇头,要她们自去玩,只有一条,不许闹出太大动静。

不过半天,院子里就多了好些形态各异的雪雕,有雪人,也有做的小猫小狗,都是自家做的,并没有多精致,但个个灵动活泼。

玩闹了一通,众人渐渐散去,戚时微抱着芝麻在窗前看雪雕,杨柳过来禀报:“九爷身边的小林过来了。”

“哦?”戚时微有些意外,“让他进来吧。”

小林一路进来并不抬眼,利落地行了个礼,说出来意:“九爷命小的来问问,奶奶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有没有要交给别人帮着跑腿的?只管交给小的。”

“我一切都好,叫九爷不用担心,”戚时微道,“你是他身边得用的人,若是外头有事就跟着去,不用操心家里。”

“回九奶奶,”小林恭敬道,“九爷出门也带了人的,只特意说了,这些天小的就只管在家守着,万事听九奶奶的吩咐。”

临近年尾,太学的功课少了,再过几日就要放假,只是裴清荣要温的书并没有变少。还有年前的人情交际,座师、同窗、好友……都要一一拜访,少不得有几场宴会。

裴清荣不太放心,便把小林留在家里,让戚时微有什么事情只管找他。小林知道裴清荣这道命令的份量,又唯恐戚时微年轻面嫩,有什么需要的不敢开口,是以格外殷勤地上前探问。

“你有心了,”戚时微温声道,“若是有事,我打发人到前院找你去。这是今年的压岁钱,院里人人都有的,你收着。”

她一个眼神,杨柳便去取了一个小荷包来,递给小林。

“是。”小林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天空中仍稀疏地飘着雪霰,薄薄一层积雪将上下天光都映得很亮堂,戚时微抱着芝麻倚在窗前,脚前放着暖烘烘的火盆。石青上前来,将窗缝关小了些,和戚时微一起目送着杨柳送小林出去,忽然没头没尾地感叹道:“姑娘如今可真是好。”

“怎么说?”戚时微一笑,唇边泛起一个小巧的梨涡,瞧着又像是那个羞涩的未出阁的六姑娘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石青想了想,“姑娘的气度、说话的方式……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越来越有主母的威仪了。”

就像刚才,瞧出满院人的心思不安,叫他们在院中玩雪以作安抚,又随手赏了钱给小林,不再是柔柔弱弱的六姑娘,真正像是侯府的九奶奶的。

“傻姑娘,”戚时微笑她,“毕竟嫁了人,当了家,哪能再和以前一样?”

还有一条戚时微没说,做姑娘的时候头顶上天天有人严厉管束着,动辄得咎,自然如履薄冰,大气也不敢出。如今嫁了人,虽说裴夫人严厉,两个嫂嫂各有心思,但大面儿上还算过得去,也许是看在她新嫁的份上,裴夫人甚至对她格外优容。侯府虽然不好混,下人们对她都还算敬重,在雨筠院中关起门来,九郎又什么都听她的,肯给她撑腰。她自然有了些底气。

底气这东西说起来悬,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有了它,说话做事都透出不一样来。

石青听得半懂不懂,点头道:“是呢,再等我们九爷考中了进士,姑娘就是进士夫人了,风风光光的!”

戚时微抿嘴一笑,又说:“等过完了年,府中要一道去寺里进香,你先备些银子来,我要去还愿。”

就当是……感谢佛祖有眼,当真给了她一个如意郎君。她要再去文昌帝君面前,给裴清荣求一个顺顺当当的好前程。

石青自然应了声好,又问:“我这就去开箱笼,姑娘要不要一道看着?”

“不必了,”戚时微道,“你将针线拿来,我再做几针。”

晚间,裴清荣回院时,就见戚时微低着头,手上还在专心地一针一线。

昏黄的烛火在她身侧微微跳动着,映出一室暖意,裴清荣心头微微一动。

“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他走近挑了下灯花,笑着说。

“左右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干什么都方便,”戚时微放下针线,笑道,“饭菜我叫人温着了,你看要不要再热一道。”

桌上几个瓷碗都被严严实实盖着,一旁的炉子上还坐着个砂锅。戚时微揭开锅盖,白气便一连串的冒出来,带出满室的香味。

“今天是酸笋鸡皮汤,”戚时微撇开最上面的一层清油,慢条斯理地说,“你前日说脾胃不适,我叫人下了把面条在里面,应该比珍珠米好克化,你尝尝。”

裴清荣坐在她对面,一双点漆似的眸子只看着她,却不说话。

“怎么了?”戚时微察觉到他若有实质的视线,抬眼问。

“听得我口舌生津,恨不得再多吃两碗。”裴清荣舒适地喟叹一声。

“少来,”戚时微笑道,“你今日可是赴陈先生的宴,我都听说了,是在醉香楼。”

京城第一等老字号,正是醉香楼,传闻当朝天子都喜欢醉香楼的口味,还专程让宫里的御厨来讨过菜谱。

裴家虽是侯府,厨房里的菜怎么能比得过醉香楼?

裴清荣微微一笑:“家中的菜自然比不上,你亲手下的这碗面却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