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戚时微蹙了蹙眉。
满地溅的都是水,裴清荣又是慌忙间一闪身,戚时微唯恐他滑倒,要去伸手扶他。
豆绿方才没能靠在裴清荣身上,半滑倒在地,正在两人中间,见戚时微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将她一绊,自己朝裴清荣腿间靠过去。
戚时微顿时摇摇欲坠。
好在裴清荣伸手一揽,让戚时微倒进自己怀中,这才免了她跌倒。地上太滑,豆绿一时没看准,使的力歪了,撞着了熏衣裳用的木架子,又是沉重的砰然一响。
石青这才反应过来,赶过来却不知是先扶戚时微,还是先给裴清荣寻一身干净衣服。
“扶着你家姑娘。”裴清荣冷声吩咐,将戚时微交到石青手上,看她被扶到干燥处,自去拿了身衣服换上。
他眉眼彻底放下来,神色也冷了,豆绿第二次欲贴上来也不成,撞得也疼,吓得忘了爬起来,就这么傻在地上。
“把雨筠院里的人都叫进来。”裴清荣换完了衣服,道。
他身上气势太强,石青甚至不敢问什么,应了声是,便去了院中。
不过片刻,满院的下人都被叫了进来,就连粗使洒扫的也来了,站满了正房。
“你叫什么名字?”裴清荣这才低头向地上的豆绿。
“奴婢叫豆绿,是……是跟九奶奶陪嫁过来的一等丫鬟!”豆绿心思乱转,抓着了救命稻草似的喊出来。
“这也是一等丫鬟?”裴清荣淡声问。
裴清荣对这丫鬟已经没什么印象了,等她报了名字才想起来一点,仿佛前世也是戚时微的陪嫁丫鬟,也是心思不正,妄图欺主攀高枝,被申斥了一番赶出府去。只是前世她作妖没有这么早,大约是成亲半年以后才开始冒头,难道今生看他在戚时微面前脾气格外好,所以心思也飞快地养大了?
“清晨洗漱也伺候不好,拿着盆子冒冒失失往人身上撞,这也罢了,”裴清荣道,“我和你九奶奶一向都是待下宽和的人,若只是无心之失,我不罚你。可你做了什么?故意软着身子往我身上贴,一下不成,还要推你九奶奶。我看得真真切切,那一下要是摔实在了,可不是轻的,你安的是什么心?怎么连这样心思不纯的阿猫阿狗都能做一等丫鬟了?”
他语气很淡,只是满院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一声也不敢出,静得怕人。
“是我昨日让石青报上去的。”戚时微硬着头皮道。
那时也想不到,豆绿能嚣张到如此地步,在她过门第二天就敢公然勾引姑爷,可见是在戚府时有刘氏撑腰惯了,心思被养大了。
只是豆绿到底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她惹出的事,戚时微得处理。她是刚嫁过来的新妇,满院人都看着,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往后这雨筠院的家也难当了。
豆绿怕得涕泪横流了满脸,呜呜咽咽哭起来:“奴婢实是无心之失啊!六娘,求六娘救救奴婢!”
她是仗着六娘一向是个仁弱心好的,在家时被刘氏与朱嬷嬷管束得严,就是个装聋作哑的木头美人,被人欺到脸上也不敢说半个不字。豆绿便不甘在六姑娘身边只做个小小丫鬟伺候着,可刘氏手里握着她的身契,派她陪嫁过来,她也只得跟过来。
好在六姑爷瞧着是个温柔多情的,虽才成婚两日,对六姑娘这副体贴模样她都瞧得真真的,谁不羡慕?她昨日值夜,虽说被赶到外头去,却也零零碎碎听了一耳朵,顿时羞得满面飞霞。
豆绿是个浅薄无知的,不然也不敢明目张胆欺主,但她也有一番小人物的生存哲学,自觉自己正当好年华,腰肢柔软,相貌也不差,趁这时候贴上六姑爷,自可博一番前程。裴家姑爷连木头美人似的六姑娘都喜欢,想必是个天生温柔多情的,又从不甩脸子,真真是个良配,她若能当个通房,也是好出路。
豆绿打算得好,却不料裴清荣不是个一味对女郎仁善面软的,或者说,他难得的温情面具都只对着戚时微一个人罢了。
此时裴清荣肃了脸色,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实在怕人,豆绿被唬得魂飞天外,什么也顾不上了,哭着大叫:“不是的,奴婢没有啊,求主子明鉴!是六姑娘,是六姑娘说要给奴婢开脸,叫奴婢帮着伺候主子,奴婢这才分了心的。但今日实是无心之失,奴婢没有要害六姑娘啊!”
豆绿乱喊一通,心里却还记着戚时微没有她的身契,拿捏不了她。且她是戚时微的陪嫁丫鬟,若是刚过门就受惩治,戚时微脸上也挂不住,便巴望着喊出这一通来,戚时微能囫囵着就坡下驴,救她一救。
驴粪蛋也要个面上光,况戚时微是刚过门的新妇,总是要脸面的。
“哦,是这样么?”裴清荣不再看豆绿,嗤笑一声。
戚时微仍立在当地,满屋下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
这摆明了就是个乱扯来糊弄人的借口,若是不惩治豆绿,日后她的威严也荡然无存了,可她没有豆绿的身契,刚过门来,闹得太大也不好听。再说回来,万一裴清荣误会了这真是她的意思……戚时微脑海里一时哄哄乱响。
“过来。”裴清荣见她还站在那儿,转过头,放软了声音对她道。
戚时微一愣,随后便顺着裴清荣伸出的手走过去。
裴清荣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安抚地摩挲两下,拉着人在一把木圈椅上坐了,方才把一屋子人吓得瑟瑟发抖,这会对着她又放柔了神色。
戚时微心知他刚训了自己的陪嫁丫鬟,这是要帮她立威,也不叫满院下人轻看了她,虽然羞涩,但也依着在他身上坐了,没有起来。
裴清荣把人拢进怀里,仔细看她神色还好,开口问:“是你吩咐的她么?”
戚时微被他一看,鼓足了勇气道:“不是……不是的。”
裴清荣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他连眼风都没有往下扫,但屋子里像是凭空下起了雪,结满了冰,成了个冻得人瑟瑟发抖的冰窖。
“奴大欺主,还满口谎话,该如何罚?”裴清荣淡声道。
戚时微也正为难,裴清荣已替她做了决定:“院子里跪着去,九奶奶不叫就不许起来,这事怎么罚,全听九奶奶的。”
豆绿软倒在地,被两个人拖了出去。
“九奶奶慈心,不是你们欺主的借口,往后再碰着这种事,就不会这么轻轻放过了,不管是谁的主意,谁参与了没参与……”裴清荣道,“只要有一人挑事,满院一起受罚。都下去吧。”
一室寂静。
众人如蒙大赦,行了个礼便出了屋子,像是身后有鬼在撵似的。房间里又只剩了戚时微和裴清荣两人。
戚时微在裴清荣腿上坐了会,轻轻推了推他:“让我起来吧……你方才没事吧?”
“没事,”裴清荣握着她的手没放,依旧将人抱着,“倒是你,摔着没有?”
“没有。”
方才裴清荣其实连一句斥骂都没有,语气淡淡,但周身自然流泄出的气势却迫人得要命,压得人抬不起头,难怪将满院的人吓成这样。戚时微抬头看他一眼,见裴清荣的神色已恢复了温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含着安抚的意味。
裴清荣心知自己恐怕是吓着她了。他一直竭力在戚时微面前做个温和而平静的年轻书生,然而怒气上来,前世养出的威仪却控制不住流露出来。
坐到相位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喜怒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夫,但有人当着他的面要害戚时微,这是触了他逆麟,他确实失态了。
裴清荣掩去眸中冷色,低头道:“别怕。”
他仍旧把戚时微拢在怀里,手在她脊背上有一下没一下拍抚着,袖中泄出一点微微的冷香。裴清荣惯熏柏叶或松针香,带着些清苦,却又含着清新宁静的气息。鼻端萦绕着醇厚的柏香,戚时微无端觉得被安抚了。
那人柔顺而安静地伏在他怀里,脊背温热,带着呼吸的微微起伏……裴清荣深吸了口气。
她还在这里,活生生的,没有被谁害了去。
裴清荣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忍不住埋首在她发间,嗅到了熟悉而清甜的桂花味,终于叹道:“别怕……别怕我。”
戚时微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茫茫然点了点头。
裴清荣见她情绪还好,便转了话题:“你预备怎么处置她?”
戚时微踌躇片刻。
这事坦诚开来其实有些丢脸,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况且……九郎应当是个好人。
她对裴清荣道:“她虽是家中陪嫁来的,但我没有她的身契。”
一切处置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能在复杂政局中斡旋往来的,都是何等的人精,裴清荣又是其中翘楚,尝一能脔知满鼎滋味。戚时微刚说了半句,他就明白了前因后果,笑道:“不必担心。”
“无事,”见戚时微仍有些茫然,他笑道,“等明日回门,我帮你将身契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