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巧,不过是两辈子都记着眼前这个人爱吃的东西,一直没忘了。
裴清荣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说:“可见是缘分。”
戚时微脸就是一红。
裴清荣不再逗她,取了双箸放进她手里:“吃吧。”
裴清荣有意引着她说话,两人边吃边聊,他身上实在有种春风化雨的能力,不知不觉,戚时微渐渐放松下来。
“日后你我夫妻,还不知如何称呼,”裴清荣吃相很斯文,说起话来也慢条斯理,“不知九娘在家时可有小字?”
他的眸子是轻浅的琥珀色,但眼神莫名很深,满怀珍重,戚时微被他一看,就像被那眼神里的暖意层层包裹住了:“没有取字,只是有个乳名……叫阿竹。”
那还是姨娘在她幼时取的,姨娘去后,便无人再叫过了,连和她最亲近的石青都不知道。但今日不知怎么的,许是一旁摇曳的烛光太暖,又或是裴清荣的眼神太让人沉溺,她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阿竹,”裴清荣将这两个字放在口中念了一回,笑道,“好名字。”
那名字由他念出来,倒真比别人叫出来好听似的,戚时微耳垂莫名一热。
裴清荣又问:“你可知我的字是什么?”
戚时微摇头:“不知。”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郎君。”
“郎君这称呼太生疏了,”裴清荣道,“我字子安,阿竹日后自可叫我子安。”
他轻描淡写地,已将称呼换成了阿竹,戚时微耳垂越发烫得厉害,却怎么也叫不出口来。
出阁前她一直养在闺中,甚少接触外男,头一回与裴清荣两个单独相处,自然羞赧。
虽然心中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但心头羞涩怎么也抹不去。裴清荣就坐在她身侧,近得能察觉呼吸间的阵阵热意,他又生得姿容俊秀,芝兰玉树一般,更妙的是还温柔耐心,比戚时微所预想过的一切境况都好。
好到如此地步……倒像是一场并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裴清荣看出她叫不出口,也不迫她,道:“随着家中排行,叫我九郎也好。”
“九郎。”戚时微松了一口气,立时唤了一声。
裴清荣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笑了一笑。暖黄的烛光映着他清俊的脸,把眼神也映得很暖。
很奇怪,裴清荣眼里分明含着淡淡笑意,一点也不迫人,但戚时微总觉得,他眼眸深处含着某些更深的、叫人读不懂的东西。
定了称谓,裴清荣便一句一个阿竹,同她说话。戚时微原本的紧张也渐渐散了,能望着裴清荣的眼睛唤一声九郎。
案上粗壮的花烛渐渐燃了一半,窗外传来夜虫的啁啾鸣声,这是个寂静而清寒的寻常秋夜。
戚时微和裴清荣同时静了片刻,又同时开口。
“怎么了?”裴清荣示意她。
“无事,”戚时微摇摇头,“你先说。”
裴清荣:“若无事,就安歇了吧。”
他唇角随意勾起的弧度也是好看的,像是勾着人一颤一颤的心弦,平白叫人心折。但戚时微低了头不敢看,随口嗯了一声,随着裴清荣的动作站起来。
是了,今日是他们的花烛夜。
床上已铺了大红的喜被,底下压着红枣、花生等物,取的是早生贵子的好意头,她跟着坐下来。
裴清荣长臂一伸,轻轻将人带到怀里,戚时微手搭在他腰带上,闭紧了眼睛,只觉心砰砰跳得飞快。
朱嬷嬷是给她看过避火图没错,但并没说什么,那乱七八糟的图样羞人得紧,她看得半懂不懂,现下回想起来,只剩满脸羞红,心里惴惴的,却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别怕。”裴清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带着些叹息似的意味。
两人挨得极近,裴清荣又将她抱紧了些,有温热的呼吸投在她颈上。戚时微也伸手抱住了他,没想到这人瞧着是个削瘦书生,身形却是高挑的,肩背也宽阔,触手温热而有实感。
裴清荣似乎是笑了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成对的龙凤花烛仍在燃着。照着长夜,喜被上的纹样是鸳鸯戏水,在灯下仿佛活了过来,水波一圈圈翻涌着扩散开,翻起红浪。
良久,房中才响起水声。
热水是早备下的,裴清荣没有叫人,抱着戚时微去了湢室,亲手绞了温热的巾子。
戚时微半坐起来,要接过手巾,被裴清荣轻轻一按肩膀:“我来吧,你歇息着。”
她确实有些疲累,脸侧与颈间都还有绵绵汗意,四肢百骸犹如塞满了沉重的棉花,却又感到一阵疲乏过后的畅快。裴清荣瞧着却仍精神十足,眼睛亮亮的,比常人更深邃些的眼窝里像是嵌着两枚琥珀色的熠熠星子,又像是见着了什么罕有的稀世珍宝,一眼也不错地盯着她看。
戚时微觉得熨帖,又是羞涩,忍不住笑起来:“看什么呢?”
都说那是天下间最亲密的事,好像两人的距离真的又近了些,有种奇妙而心照不宣的情感在两人之间默默流淌,却无法诉诸于口。
裴清荣只是笑,却不说话。
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看再多眼也不嫌多。
两人都收拾完,换了干净中衣,重新回到拔步床上,裴清荣将人拢进怀里,借着烛光,依旧一错不错地盯着。
“明日还要早起……”戚时微已有些困倦,伸手推了推他的肩。
“不闹你,”裴清荣圈住她的腰,在她颈侧说,“让我抱着。”
烛火一映,更衬得戚时微肌肤细白如瓷,颈侧的线条像是初开的水莲花一般,惹人心猿意马。
如瀑般的乌发在枕上铺开,掩映着戚时微耳垂上一点朱砂红的小痣,裴清荣心头一热,在那一点红痣上亲了亲。
戚时微觉得痒,立时往里一缩,却被抱得更紧了。
说来也巧,戚时微从小既无胎记,身上又无别的印痕,独独右边耳垂下一点殷红小痣。那痣不大,像是何处溅上的一点痕迹,偏偏红得艳丽而热烈,愈发显得肌肤胜雪,给她容貌平添了三分昳丽.
从小刘氏与朱嬷嬷就看这颗痣不顺眼,骂她不愧是姨娘生的,是天生的狐媚子,骨子里就思量着勾人,戚时微巴不得将右耳拿头发严严实实盖住。平日她对镜梳妆,也甚少看那颗红痣,但裴清荣却很爱这一处,温热的吻一下一下落在那里,好像叫人心上也开出花来。
裴清荣心头仍是情热,却知道天色已晚,戚时微明日还要早起,确实不能在闹她,少不得强自压抑着将人哄睡了。
不一会儿,戚时微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平缓,鸦羽似的浓黑睫毛在素白的脸庞上投下两道淡淡的影子。裴清荣看着她,却仍无睡意。
那是前世魂牵梦萦过无数次的那张熟悉脸,此时却实实在在地躺在他身边,是活生生的他的阿竹。那颗痣也好端端在那里,不再像梦中一样一触即碎。
戚时微睡得很沉,裴清荣将她拥入怀中,终于感到一阵久违的踏实。
像是一颗被剥离已久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胸腔。
翌日一早,两人便被叫起,新婚后第一天,要拜见舅姑,还有不少事要做。
去往正房的路上,裴清荣低声交待了些家中情况,戚时微心下有了准备,镇定下来。
裴府家大业大,原本是因追随开国皇帝的从龙之功封了隆昌侯,世袭五代。传到这一任隆昌侯,裴清荣的父亲裴盛,已是第四代。
虽是侯府,然而裴府子息并不繁盛,上一任老侯爷与如今的侯爷裴盛都是独生子,自裴盛往下却又转了过来,他有三子七女,都是庶出,裴清荣行九。
三子之中,裴清荣是最小的,上有两个兄长。女儿则多已出嫁,只余一个未出阁的十娘仍养在家中。
老侯爷与老夫人都已逝,如今府中人口还算简单,两个兄长都已成亲,各自有儿女,还有一个妹妹,再就是侯爷裴盛与侯夫人吕氏了。
她打小就不擅长记人脸,闻言便多了一层担心,唯恐记不住这些人,闹了笑话。
裴清荣宽慰道:“今日不是沐休,侄儿侄女也都还小,只见一见父亲母亲,兄嫂并妹妹罢了,过几日家中聚餐,才能见全了人,到时候你慢慢也就记住了。”
裴清荣简单介绍毕,戚时微眉梢一动,有心想问问府中姨娘的事。
十个子女皆是庶出,想必裴盛的妾室与通房不少,这其中的学问就大了。有没有恃宠生娇的?有没有出身格外好的?有没有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不爱往来的?
这些后宅的事看着微末,人情往来时却避免不了,她是新妇,裴清荣亦是庶子,没有轻狂的余地,还是识得些眉眼高低为好,免得不经意时得罪了人。
且还有一样,裴清荣的姨娘呢?虽不能称母亲,但到底也是生身之恩,裴清荣对她这样好,他的姨娘,她也须格外尊重。
戚时微正要开口,裴清荣引着她绕过一个弯,已到正院了。
两个着一等丫鬟服色的姑娘迎了上来,戚时微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咽下去,跟裴清荣一道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