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拂袖离开的时候很是潇洒,但回来的时候就没那么气派了。
染血的衣裳让姜子期像是逃难归来,苍白的面色让她好似鬼魂游荡。
这次第,怎一个惨字了得。
此时的瑶千峰重归寂静,没了来贺喜的人,也没了太一宗熙熙攘攘的弟子。
又是那副门可罗雀的荒寂模样。
这才是瑶千峰该有的样子,也是姜子期生活的常态。
哪怕她的师父是享誉天下天下的第一剑尊,她是第一剑尊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改变不了她是个万人嫌的事实。
穿越之前,姜子期本是个大学导师,加班熬夜,猝死在给学生修改毕业论文的案头。
再一睁眼,就变成修真界里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婴。可惜孟婆汤有效期只有十七年,让她想起了前世记忆。
也让她窥见自己今后将要面临的糟心命运。
在她觉醒之前的十七年时间里,她就像一个对外界反应迟钝的木偶,在随波逐流中被动地走向命运。
被收徒,被选择,被动的成为白奇衡的道侣,而现在,她终于能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
眼下旁人散尽,姜子期这才回到瑶千山准备享受属于自己的清闲,她缓步走在回山的路上,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少了道侣这层身份的桎梏,她跟女主之间就没了敌对的理由,白奇衡今后爱收多少师妹都跟她没半毛钱关系,女主身后会有多少男人支持也跟她没半毛钱关系。
从今往后,天上地下,潇洒快活,就是她姜子期要过的人生。
她就这臭脾气,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改。
姜子期挑着小路走,哼着歌回家。
她身上的伤已经止血,除了真气亏损需要时间恢复之外,身体并无大恙。
至于之后的路——
姜子期神色微凛,抬头看向入峰的界碑石。
这里站着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影。
不是白奇衡,而是凤云铮。
姜子期的目光只是微微停顿一瞬,便继续往前,就当凤云铮此人不存在。
但凤云铮哪里肯被这样忽视?
想也不想就去拽姜子期的手腕。
不拽还好,一拽——
姜子期的伤口再度开裂。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姜子期眉眼不耐,瞥向凤云铮:“现在的我毫无还手之力,你要是准备给你的好妹妹出气,大可以直接在这里了结我。”
凤云铮这般高傲的人脸上竟然出现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仿佛什么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子一样羞涩起来。
姜子期差点就要直接翻白眼了:“什么事?能不能直说?”
凤云铮支支吾吾片刻,眼含期待地看向姜子期:“你——你还记得浮图城吗?”
姜子期自然记得。
她的生身父母就是被浮图城的血魔老祖残忍杀害,因此在她修行初有小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追查血魔老祖的下落。
只可惜那时血魔老祖早已遁逃,只留下一个空壳,任姜子期将浮图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最终只能捉几个血魔残党消磨一下心中的愤慨,顺带救了几个被血魔残党掳走的小孩。
但凤云铮提浮图城做什么?
姜子期狐疑的眼神逐渐变成荒谬。
不会吧——
凤云铮这种烂脾气的家伙竟然是她当年救过的那个小男孩儿?
姜子期心中涌起一种不可置信的荒诞与错愕,这是开什么玩笑?被她救过的人对她嗤之以鼻,甚至根本不拿她当人,还想着让她吃点苦头。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农夫与蛇的故事修仙版?她是上辈子干了多少遭报应的事才能这辈子这么倒霉?
“然后呢?”姜子期心中哼笑。
凤云铮那双瞧不起所有人的高傲眼眸中,罕见地闪过小心翼翼的羞涩,他悄悄往姜子期身边蹭了两步。
“自七年前浮图城一别,你不知所踪,我一直在找你的下落,想要报答你当时的恩情。我以为——”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凤云铮的声音里甚至带了哽咽。
听到这些话,姜子期连冷笑的心情都没有了,静静地看着凤云铮,看他继续表演自己的知恩图报和满腔深情。
“我没想到那个女孩儿会是你。”凤云铮说,他今天特意在太一宗上下调查了姜铁花七年前是否去过浮图城,在详细比对过诸多细节后,确认眼前已经遍体鳞伤的女子就是当年救过他的小姑娘。
其实,在闻到姜铁花鲜血的瞬间,他就已经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调查结果被手下送回的那一刻,他在喜不自胜的同时,又只觉自己如坠深渊。
像他这样的疯子,如何能求得姜铁花的谅解?
“我很高兴能在今天发现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当我闻到你的血液的味道时,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姜子期相当敷衍地点头,心里吐槽一句狗鼻子,竟然连血的味道都能闻出差别来。
她不想在这种无聊的人和事上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转头就要走。
方才凤云铮这不长眼的拉了她一把,扯到她的伤口,回去又要重新上药了。
结果凤云铮这不长眼的竟然再次伸手拉她。
这次,直接让姜子期发出一声痛呼。
姜子期深呼吸两口,待疼痛稍有缓解,转头对凤云铮怒目而视:“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恨不得你曾经的救命恩人直接死在你手里?”
凤云铮手足无措的收手,人高马大的汉子像是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连连摆手,“我没、不是……”
姜子期没心情看他表演,要不是因为真气流失过多,现在的她打不过凤云铮,她才不会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
“你到底有什么事?”
凤云铮嗫嚅:“我只是……我只是想报答你的恩情。”
姜子期都要被气笑了,她强忍着怒气,“你已经报答完了,别再来烦我。”
眼见姜子期要离去,凤云铮竟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他望着姜子期的背影,苦苦哀求:“我知道我之前做错了事。但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我是真心想要报答你,如果当初不是你,今天我就不会站在这里。”
姜子期怒极反笑,“你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初在浮图城救了你,我也不会被你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来就是一剑。”
姜子期也不客气,抬手就扯破自己肩头的布料,适才愈合的伤疤如一条扭曲的虫,蜿蜒在莹白的肌肤上,刺痛了凤云铮的眼。
他无比痛恨那日的自己,她就站在自己眼前,他为什么会认不出来?
凤云铮缓缓闭上眼,如同引颈就戮的羔羊般跪在姜子期身前。
这都是他该受的,他伤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伤了他心中一直视如珍宝的女孩儿,就是死了也是活该,如果——
如果能死在她的手里就好了。
“十剑、百剑、千剑,只要你愿意,多少剑都由你高兴。凤云铮一力承担,你想做什么我都毫无怨言,只求你原谅我!”
话倒是说得好听,可姜子期却没半点心思。
自打太一宗放出准备广收门徒的消息以来,九仙洲上的世家大族皆慕名前来,女主凤云缈就是因此被提前选中,即将被云宗主收为内门弟子。
彼时的姜子期并不知晓凤云缈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只当她与其他师弟师妹没什么不同。本来她在太一宗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师姐,自然也没那份闲心凑上去招新来的师妹讨厌。
然而,在凤云铮眼里,她的冷淡就像是天大的罪过,二话不说上来就给她一剑,甚至如果不是她反应迅速,及时抽身格挡,怕是半条命都要交代在这个莽夫手中。
这让姜子期想起一件事来。
在剧情开始后,故事里的“姜铁花”发现凤云铮一直在寻找自己儿时的救命恩人,因此试图用这个身份,将凤云铮拉拢到自己这边,但凤云铮当时心里只有自己的妹妹,完全将她当成冒认功劳之人,不光大肆羞辱,还在诸多地方使绊子,一步一步推着“姜铁花”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直到“姜铁花”死去多年,凤云铮才在一次偶然的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早已死掉的她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救命恩人。
于是二话不说就给了他最亲爱的妹妹一个耳光,甚至兄妹二人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姜子期突然很好奇凤云铮的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你找到你的恩人了,然后呢?”
方才还羞愧难当的凤云铮竟然脸红了,含羞带怯的目光看得姜子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心悦于你。”
五个字,说完只是一瞬间,但落在姜子期耳朵里,漫长得却像是一辈子。
她简直在痛恨好奇心过于旺盛的自己,好奇什么不好,竟然试图探求疯子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想的。
现在好了,自己被恶心到了。
凤云铮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意:“我是真心想要对你好的,不止是因为你救过我。”
姜子期被气笑了,“半个月前你还在对我喊打喊杀,半天之前,你还在说要让我吃点苦头。怎么,你的爱情来得就这么突然?”
“凤云铮,我姜子期从未遮掩过自己的行踪。”伴随她说出自己的名字,细小的雷光自姜子期身上闪现,“七年前我在浮图城的事情知情者不知几何,怎么到你这个当事人口中,就成了我不知所踪?”
“不过是因为你瞧不起我这样天赋平平的普通人罢了,所以哪怕诸多信息和证据摆在你面前,你也不愿意相信当年救过你的人会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五行杂灵根,更是一个无论出身、名字都很好笑的农家女。”
“所以,你现在又来表演什么深情?”
姜子期一点面子也不留,说完就回瑶千峰,根本不给凤云铮任何机会。
但凤云铮又岂是那样好打发的人?
直接每天三次,按时按点来瑶千峰报到,进不来就在外面骚扰,扰得姜子期头大,连安心养伤都成了奢侈,最后不得不偷偷溜出瑶千峰来躲清闲。
这一躲,就躲去了乾虚陵。
……
瑶千峰外,自合籍大典之后第一次来瑶千峰的白奇衡与这些天的常客凤云铮直接碰面。
一浓烈,一冷峻,二人静默伫立,似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两人俱是扑了个空。
凤云铮率先开口,扬起挑衅甚至是嚣张的笑容:“白奇衡,不用你担心,我会照顾好她。”
“她不需要你照顾。”
虽然不提名字,但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指得就是姜铁花。
白奇衡一贯没什么表情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带着恶意的笑容,“合籍大典只是推后举行,她的道侣只会是我。”
回应白奇衡的,是凤云铮饱含愤怒的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