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满门都是天之骄子的太一宗里,姜子期是唯一一个资质平平的“废物”。
十七年前,谁也不知享誉天下的第一剑修为何会突然出关,放弃众多资质不凡的世家天才去选一个五灵根的农家女。
而现在,这个“废物”正明目张胆地在修士的人生关键时刻神游天外。
……
“姜铁花!你想什么呢!赶紧梳妆准备,白鹤真人马上就要来迎门带你去结契了!”
拍门声响起,耳边骤然嘈杂起来,像是沸腾的油锅。
姜子期从怔愣中回神,意识到房门之外人声鼎沸,聚满了来太一宗参加合籍大典的修士。
这是谁的合籍大典?
哦,是她的。
是她与男二白奇衡即将结为道侣的合籍大典。
姜子期端坐在梳妆镜前,望着水月镜中一张姣好的美人面,往日里古井无波的黑沉眼眸中亮起点点星光。
她缓缓牵起唇角,总被人说古板木讷的面容逐渐生动,焕发出蓬勃的生机,像是木偶泥像挣扎着要生出属于自己的灵魂。
我是个傻哔。
姜子期看着镜中的身影,面无表情地为自己今后的命运下定论。
姜子期觉得,她大概会成为史上最倒霉催的穿越者。
穿越十七年,直到方才,因为心绪不稳,体内真气躁动不安,才在与白奇衡结契前的这一点时间,觉醒了自己穿越前的记忆,知道了自己今后的悲惨结局。
刚刚觉醒,险些就要按照剧情的安排,走入属于炮灰工具人的命运——
那个属于万人嫌的悲惨命运。
如果不是她突然觉醒,她真的会像剧情中那样与白奇衡在无数人的见证下结成道侣,在往后岁月里互相折磨,最后在郁郁寡欢和嫉恨中草草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
草。
姜子期十分冷静地在心里骂了一声,抬手就捏爆掌心一块上品灵石铸造的首饰,她实在想象不到自己今后要跟白奇衡这个榆木脑袋举案齐眉的场景。
还闹得鸡飞狗跳,成了怨偶,最后老死不相往来。
大草。
她也想象不到她会暗恋她师父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龄直男巨婴。
最后还会因得不到他的爱而入魔,最终被一剑刺死。
至于死后——
她的尸骨被白奇衡扔进深渊,骨殖又被神族出身的男主炼成复活女主的道具。
而女主——
姜子期的目光落到水月镜上,镜面生起波澜,缓缓浮现瑶千峰外的景象。
在瑶千峰外,身着水红婚服的白奇衡正缓步走来,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姑娘。
与其他来观礼的人还维持着客套笑脸不同,小姑娘的不开心明晃晃写在脸上。
这就是即将成为白奇衡师妹的女主,普陀洲凤家的嫡女,凤云缈。
她不仅仅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白奇衡的师妹,还会在很久的以后成为肩负起九仙洲苍生命运的司火神女。
而即将成为她道侣的白奇衡,是五年前曾经救过女主的神秘大哥哥,是十年后追随在女主身后敢爱不敢言的忠心打手。
但现在剧情尚未正式开始,一切都勉强维持和平。等到故事开始,她的道侣会为保护女主献上狗命,她的师父则成了男主的头号情敌,专门负责给男女主虐身又虐心的爱情故事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
唯独她——
工具人工具人,活到最后就真成了工具而不是人。
……就让姜子期很想骂人。
……
“缈缈,若是这个女人不识好歹,日后给你难堪,休要担心,兄长自会代你教训她,教她吃些苦头。”
说话的,是女主凤云缈身后的男子,男子一身绛紫衣袍,五官浓如烈酒,眉眼间透着的尽是不好招惹的张狂。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准备随意教训个不知世事的宠物一样稀松平常。
完全不将姜子期看做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
这名男子便是凤云缈的兄长,名凤云铮,是凤家未来家主的有力候选人之一,视凤云缈为珍宝,恨不得除尽这世上一切能让凤云缈不开心的东西。
自然,也包括她姜子期。
所以——
她要怎么做,才能顺利远离这场糟心的狗血爱情大戏?
姜子期下意识开启瑶千峰的护峰阵法,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水月镜中,以白奇衡为首的人群停下脚步,水月镜外,尚且留在瑶千峰的其他人也来拍门。
“姜铁花,你这是做什么?快点关闭阵法,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惹大家不开心!”
也有人耐着性子劝她:“姜小师姐,今日来观礼这么多人,别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
姜子期眉头微挑,眼中闪过讥讽。
开心?好看?
她现在就不开心,所有人都别想开心。
即便被拒之门外,白奇衡的神情依旧淡漠,好像并不在意姜子期突然的举动,他知道姜子期会透过水月镜看外面的动静,只是平静道:“会耽误吉时。”
姜子期眼眸微眯,静静打量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点头同意与白奇衡结契。
无论是剧情里还是剧情外,她都不曾喜欢过白奇衡,却硬生生因为一场怄气和不服输卷在一起,甚至互相折磨一生。
场面一时陷入凝滞,两方僵持不下。
姜子期不肯放人,白奇衡等人也没办法强行突破,瑶千峰的护峰阵法毕竟是姜子期师父留下的,第一剑尊的实力,毋庸置疑。
姜子期刚要开口,准备将人打发走,这个婚,她不想结了!
堵在瑶千峰外的人群却自动散开,太一宗主的身影缓缓浮现。
身为一宗之主,哪怕云宗主的实力并非顶尖,但一出现,全场立时鸦雀无声,连嚣张跋扈眼高于顶的凤云铮都难得收敛几分。
云宗主站在人群最前,右手微抬,真气涌动,如一张巨网缓缓侵吞瑶千峰整个护峰大阵,无声的威压降临。
“小花,是太过紧张了吗?”云宗主面上笑意深深,“别紧张,你的白师兄会等你的。今日在场亲朋,都愿为你二人做个见证,结天作之合。”
莫名的彻骨寒意自脊椎蔓延。
云宗主看似体贴的关怀,就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就是在警告她,不论如何,这个合籍大典必须继续进行。
护峰大阵是姜子期的最后一道保护,也是瑶千峰的最后一道保险,就算她坚持,也根本不可能在眼下这个状况里逃出生天。
她只能撤掉大阵。
云宗主发话,姜子期别无选择,只能看着这些人一步一步靠近,将她逼上无路可走的绝地。
姜子期脑中思绪飞转,满心满眼都在想着如何才能逃离这糟心的命运。
理论上来说,继续合籍大典,缓和与白奇衡之间的关系,拉拢女主,扭转自己在太一宗内的风评是避开万人嫌命运的最佳选择。
但很可惜——
无论她有没有觉醒,无论她是不是知晓未来,姜子期都不觉得自己先前的做法有任何问题,也不觉得靠改变本性才能被拯救的命运会让她开心。
她必须破坏合籍大典,不管是为了什么。
姜子期手腕翻转,显出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她握着匕首在身上比划,开始思考捅那个位置能让体内真气最大限度流失,又不会伤及自己的根本与性命。
脚步声越来越近,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撤掉大阵之后,所有人畅通无阻地来到瑶千峰内,来到姜子期的房门外。
而门上,是姜子期为了自保留下的最后一道屏障——是师父留给她的护身符。
白奇衡淡漠的神情中总算起了一丝波澜,他站在门外,似乎隔着水月镜直接对上姜子期的视线。
“姜铁花,开门。”
沉冷的声音落入姜子期的耳朵里,骤然激起一片反感。
她在这个世界的真实名字叫姜铁花,她一直不大喜欢,反而更喜欢她师父给她的道号,子期。因此也不喜欢旁人在公开场合直接说她的名字。
偏偏白奇衡动不动就连名带姓地喊她。
姜子期心里没由来地烦躁,她一直就跟白奇衡不大合得来。
姜子期猛然起身,拉开房门,一刀刺在右胸,豁出一道口子。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顶着血流如注的前胸,不耐道:“我不干了。”
白奇衡怔住:“你说什么?”
姜子期余光看向白奇衡腰间的佩剑,又看向自己腰上的佩剑,看着两人身上格外登对的水红色婚服——
“我说——”姜子期将腰间的剑扔给白奇衡,扯下身上繁琐凌乱的婚服,就要将所有人赶走,“我不干了,这把雌剑爱给谁给谁,白奇衡的道侣爱是谁是谁,我不伺候了!”
她与白奇衡的佩剑是一对,名雌雄斩邪剑,是太一宗至宝,双人合剑,哪怕只是灵寂期修为也能越级挑战洞虚期大能,唯有当代最出色的弟子方可持剑,是实力与地位的象征。
她便是要与白奇衡在这场他们结为道侣的合籍大典上施展合剑绝技,给前来贺喜的人以震慑,为太一宗接下来在乾虚陵招揽弟子打响名头。
只可惜——
都要泡汤了。
“姜铁花。”云宗主的声音突然在白奇衡身后响起,“你不该在这种时候任性。”
姜子期准备离去的步伐被硬生生止住,她看向山雨欲来,威压逐渐攀升的云宗主。
任由鲜血染红里衣,滴落在地,面色苍白的姜子期就像一株妖冶美丽的花,轻而易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哪里还有平日那副木讷又不讨喜的刻板模样?
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姜子期体内的真气在飞速流失,再这样下去,她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前来观礼的所有人震惊了,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
白奇衡一贯沉冷的面上,终于显出一丝失控的裂痕。
姜子期却倏地笑起来:“宗主,您觉得弟子现在适合继续进行合籍大典吗?不肖弟子姜铁花,愿弃剑转修,让出斩邪雌剑,也让出白鹤真人的道侣之位。”
“白鹤真人高风亮节,光风霁月,自然容不得我等不讨喜之人玷污,道侣之位,能者居之,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在场的不止有云宗主,还有诸多太一宗长老,因着接二连三的变动,皆赶来瑶千峰一探究竟。
云宗主面色不改:“可是与你白师兄闹了什么矛盾?小姜啊,如今你师父闭关,将你全权交由我来照管,你这样让师伯很难做……”
“弟子姜铁花,自愿弃剑让贤。”姜子期面色惨白,声音中都透出无力,她勉力站稳身形,“弟子天赋尔尔,身无剑骨却强行修剑,本就是逆天强求,不愿浪费宗门资源,也不想占了他人的机缘,甘愿被逐出宗门。”
云宗主眼神微凛:“你可知逐出宗门要自毁道心,受解契雷刑?”
姜子期自然知道。
她更知道太一宗上下不止多少人都对她的位置虎视眈眈,就想着能成为雌剑剑主,分得更多修道的机缘和修炼用的灵石。
而白奇衡的道侣——
天下不知多少人以此为向往。
所以,就算云宗主不同意她弃剑一事,其他长老也会推着他同意,而碍于她师父的情面,又不敢真将她如何。
毕竟——
就算她师父最后给了她一剑,但在此之前,他仍旧是个护短的师父。
“如今你师父闭关,待合籍大典结束之后,再议此事。这是进补的丹药,快些将自己收拾好,大典继续。”云宗主眉峰微皱,显然脾气已经上来。
一时之间,瑶千峰上武道真意纵横,氛围瞬间凝滞,温度急速上升,如同置身炼丹炉内,被烈火炙烤。
姜子期不过是个灵寂期修士,哪里顶得住云宗主这种合体期大能的火力全开,差点被压趴在地上。
但下一瞬,沁人心脾的凉意袭来,如同海水般磅礴浩瀚的威压消弭了云宗主的威势。
是她师父的真气!
她师父虽闭关不见人影,甚至连她的合籍大典都懒得出关参加,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会出手帮她。
云宗主眼中闪过一丝深重,不动声色收敛了自己的威压,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和蔼可亲:“不管怎么说,结道侣都是莫大的缘分,岂有说不做就不做的道理?”
“宗主,您应当知晓,我现在的真气已经不足以支撑我完成结契。”姜子期说,道侣之间结契,需要双方付出极大代价,供给大量真气。姜子期现在这个状况,唯有让白奇衡成为她的续命石才能结契成功的。
“除非,云宗主愿意让你最优秀的弟子从今往后成为我的灵盘,一切以我为先,事事以我为重,就连好不容易修来的道行,也要为我所享。”
成为别人的灵盘,就代表成了对方的补给,比起沦为炉鼎,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她,本是要在合籍过程中,成为白奇衡的灵盘的。
一旦逆转,这就意味着太一宗最出色的天才,从今往后要被一个拖后腿的道侣彻底绑定。
就算是为了太一宗的前途,云宗主都要仔细考量一番。
云宗主总是端稳的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作罢。”
姜子期扬起灿烂的笑容,向云宗主拱手行礼:“宗主高见!”
姜子期身着染血的红衣,似是摩西分海般子人群中穿过,在即将离开时,姜子期回头,认认真真打量这个跟她不大对付,但也不至于是死敌的师兄。
真的很好奇他日后是不是真有那般无情,可以将他一手带大的师妹扔进深渊中不闻不问。
姜子期走近两步,站定在白奇衡面前,熟悉的雪松气息传来。
青年的眉眼深沉内敛,如同暗流涌动的海水,将所有想法藏在一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之后,锋芒像是被掩藏的刀锋,只在不经意间将人刺伤。
白奇衡很好看,天赋傲人,气质出众,只可惜脾气让人捉摸不透,因此哪怕相处了十七年之久,姜子期也没能对他产生半点爱情的火花。
所以他真的会像剧情里所说的那样,死在别人的爱情里吗?也真恨她入骨,连尸身都恨不得挫骨扬灰吗?
姜子期缓缓舒气,倏地扬起笑脸:“师兄再见,希望师兄沉心道法,心无杂念,日后证道飞升。”
说完,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压根儿没看到白奇衡眼中的风起云涌,以及云宗主眼里的别有深意。
白奇衡手中,还握着那柄属于姜子期的剑。
……
在姜子期留下一地的蜿蜒血迹中,凤云铮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凤云铮眼中赤红,激动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呆愣在原地,陷入某种隐秘的狂喜之中,在重新看到满地献血时——
瞬间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