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青岚做了个重大决定——她要下山找那人说个清楚!
首先,要解决身上这个黏人的家伙。
“快醒醒,阿玖,你平时在主君身边也睡成这样吗?!”青岚无可奈何地将阿玖的手扒拉开。
“好困好困……”
阿玖贴得更紧,这间房不像主君的正房十二个时辰烧着地龙,冬日里也暖融融。她原本是自己一个人好好躺着的,可是睡着睡着就忍不住往热源贴近,最后缩成一团依偎着青岚。
“没想到主君看着清清冷冷,竟然中意阿玖这样痴缠黏人的。”青岚想象了一下主君躺得板板正正,被阿玖缠抱的场景,“咳,还,还怪有意思的。”
半个时辰后,阿玖重新焕发活力,挎着一个小包袱陪青岚下山。
“青岚姐姐,我也觉得应该去问问清楚,万一你看到的女子只是那位郎君的姐妹呢?”
青岚冷着脸,“定亲时两家互通姓名帖,我清楚他家就生了他一个。”
阿玖嚼嚼嚼:“那万一是表姐妹、堂姐妹呢?”
“没有万一,阿玖,你莫不是在替他讲话?”
阿玖急忙摇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永远向着青岚姐姐!”
青岚冷哼一声,继续冷着脸赶路,耳畔又传来阿玖嚼嚼嚼的声音,她忍无可忍:“这么郑重严肃的场合,你收拾包袱我还以为装了家伙事,要去帮我干仗呢,结果里面全是吃的?”
阿玖叼着一小块蒸饼,委屈地呜了声。
分明是青岚姐姐催太急,她来不及吃早点嘛。
不过青岚姐姐正在兴头上,阿玖可不敢说出口。她拍拍胸脯,又亮出拳头豪迈道:“姐姐放心,我不用带工具也可以帮你揍人。”
青岚这才满意地点了头。
姐妹俩到底年轻,一路谈天一路走,转眼间来到山脚下。
“阿玖。”青岚刹住脚步,清风微微吹拂起鬓边碎发,她踌躇不前,“我忽然不想去了。”
阿玖不解,却也尊重对方决定,“那我们现在回去?还是逛一逛?”
青岚落寞地垂下头,往树下一坐。这个时节万物萧条,树木枝丫也显得万分枯瘦,青岚看了更难过,烦恼地把脸迈进膝盖。
阿玖体贴地没有说话,零嘴也不吃了,只静静陪着青岚。
她想,坠入爱河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青岚姐姐谈起郎君时整个人变得很温和很柔软,相应的,情绪也会因为两人的感情而产生变化,嬉笑怒骂都被对方牵动,真是很特别的体验。
那么,如果对方是主君呢?几乎完美的一个存在,好想知道主君坠入爱河是什么样的一副光景。
阿玖托腮,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思绪倏尔缥缈,不时低头嘿嘿傻笑,或是微蹙眉头沉思。
直到一声尖锐的求救划破天际。
“来人呐来人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阿玖青岚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往声源奔去。
山脚下河流没有结冰,一个小孩子失足跌入其中,正慌乱地挣扎,哭声震天。
岸边的母亲手脚瘫软,急得直哭,叫人看着揪心。
“别急别急,我会泅水。”阿玖想也不想解开外衫,被青岚一把拉住。
“这么冷的天你要下水?”青岚阻拦道:“万一腿抽筋你也陷进去怎么办?还是想办法找绳子或是木棍吧。”
但情况紧急,小孩子越挣扎越呛水,两人说话的功夫孩童已经哭不出声了。
阿玖急忙活动一下手脚,扑通一声入水,朝孩童奋力游去。
“别怕别怕,姐姐救你!”
阿玖儿时便会水,亦有从河里救人的经验,见孩童不配合也没有慌张,而是耐心安抚,沉着应对。不多时带孩童来到岸边,托举着把孩童送上岸,自己这才气喘吁吁地把手递给青岚姐姐。
“呼,好久没有泅水。”冬日河流冰冷刺骨,何况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游,阿玖精神放松下来才觉得又累又冷。
青岚把自己外衣褪下,披到阿玖身上,一边又忙着给阿玖拍背顺气,“不行,你这衣服要烘干,不然铁定着凉,我找找柴火,你呆这儿别动啊。”
话音刚落,阿玖在风里连打两个喷嚏,而后把衣领紧了又紧。
“啊——孩子,我的孩子!”
另一侧,母亲哇的一声哭出来,四周也不知何时涌上几个人,看似都是孩子的亲属,正七嘴八舌讨论开。
“怎的没有呼吸了!”
“快叫大夫,快去,快去!”
“这山脚下哪里来大夫?快给孩子按胸口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阿玖一惊,踉跄着上前。
人群中一男子却投射来愤怒的眼神,他怒吼着:“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人在水里好好的,被你弄上来没气了,怎么一回事?”
“我?我就是把他救了上来,别的什么也没做啊。”阿玖一头雾水,却也担忧孩童性命,想挤进人群,“让我看看,是不是口鼻被堵了,要及时清理干净。”
“别过来!”男子大手一挥拦住阿玖,防贼似的盯住她。
就这样,阿玖被排挤在人群之外。
那位母亲抱着失去意识的孩子,放声痛哭,而周围的男女老少有的给孩子按胸口,有的则抱臂指责母亲。
“怎么看的孩子,竟然能让人掉进河里去!”
“现在抱着娃娃哭有什么用,要真紧张孩子,刚才怎么不见她跳水里救人?”
不多时,孩子身体猛的一颤,开始恢复呼吸。
阿玖从人群缝隙中看到这一幕,总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那个一脸凶相的男子气势汹汹指着阿玖,喝道:“把她摁住,别让她跑了,成儿若再有事我要让她负责!”
“说的是,说的是,你家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万万不能再出事。”
就这样,阿玖被人绑住双手押送到了附近村里。
而此时山上别业里,裴延眉梢一跳。
他抬手按了按,心神不宁地放下书,踱至窗边。
“主君,您已经看七八回啦。”卜林人前刚硬,在主君面前则会不时打趣,“上山下山都要时间,阿玖估计要下午才能回。”
裴延负手,“你带两个人去迎一迎。”
卜林为难:“青岚就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才只带着阿玖下山的,她连她老子娘都没说呢。”
“去。”
卜林无奈领命,准备出去点人,想了想又折回,问道:“主君,要抬轿子么?万一俩小姑娘走累了,还能抬上山。”
卜林原是想调侃主君关心则乱才这么说。
谁知裴延想了想回道:“也行,记得铺上软垫。”
卜林彻底服了,转身就走。
这边轿子正准备呢,从大门口跑进来一个女子,卜林定睛一瞧正是青岚。
“你怎么一个人,阿玖呢?”
青岚上气不接下去,理也不理卜林,直接冲进院子里大喊:“主君!阿玖被抓走了!”
–
众所周知阿玖是个胆子很大的小姑娘,裴府婢女夜里上茅房怕黑都是请阿玖陪着一起走。
殊不知阿玖也有害怕的东西,而今天,在这户人家的柴房里就遇到了。
“啊啊啊!”阿玖抱头鼠窜,双手被绑着没法挣开,她只得跑到杂物箱笼上,万分惊恐地盯着地上耗子的走向。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耗子啊啊啊——”
“可恶,别过来别过来!”
耗子吱吱乱叫,许是被阿玖的尖叫给吓到,乱了方寸,很快不见身影。
比屋里有耗子还可怕的事,便是知道有耗子却看不见它!
阿玖几近崩溃,左看看右看看,吭哧吭哧往屋里最高的那个旧柜子上爬。
木柜发出让人心惊的嘎吱声,阿玖蹲下之后,柜子更是摇摇欲坠地晃了起来。
“咚!”
身下轻晃了晃。
阿玖呆愣地顿住。若她猜得没错,这是耗子乱窜撞到柜体所发出的声响。
“啊啊啊,这里到底有几只耗子啊??”
阿玖欲哭无泪,蹲也不是站也不是,一边又要时刻警惕身后有没有什么不明东西,精神高度紧张,汗毛也竖起来。
“不行,我要赶快出去。”阿玖呢喃着。
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哪怕有耗子威胁,也开始四处搜寻尖锐物,想把绑手的绳子弄开。
一炷香后搜寻未果,阿玖干脆开始用蛮力挣。
正在这时,门口发出一声巨响,阿玖心肝脾肺都跟着颤了颤,抱住头抖了又抖。
这次又是什么?可别是巨型耗子。
“阿玖!”
是主君的声音!
阿玖惊喜回身,恰好与刚爬上柜顶的耗子大眼瞪小眼。
那黑黝黝暗中发亮的眼睛看得阿玖毛骨悚然,忍不住惊声尖叫。
裴延踹开碍事的门板,大步上前,展臂对阿玖说:“跳下来,阿玖。”
“呜呜,我不……”
阿玖难得违背主君。
因那小东西就离她咫尺之距,敌不动我不动,阿玖浑身僵硬,比在冰雪天冻了三天三夜还硬,根本挪不动身子。
裴延心口蓦然一酸,轻唤了声:“跳下来,我接着你。”
“主主主君,您先别说话,也别动,求求您了……”
阿玖带着哭腔恳求,话音破碎。
裴延怔住,对上阿玖通红的双眼。他唇线抿紧,眸底闪过几分心疼。但也无奈,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裴延放轻呼吸,预备朝柜子走去。
这时,灰扑扑的耗子像是春天被唤醒的大地,毛发抖动,吱吱叫着。
“啊——”
这可吓坏了阿玖,她眼看着越来越逼近的小东西,连连后退。可这柜子顶部逼仄得很,阿玖避无可避,直直摔下。
所幸裴延大步上前,将她稳稳当当接住。
“没事了,没事了。”裴延瞧出阿玖恐鼠,抱着她立即离开此地。
屋外环境清幽,竹叶抖动着送来清风,阿玖瑟缩着往裴延怀里躲,眼泪早已打湿对方衣襟。
她小声抽泣着,身子不断发抖,显然还没从惊吓中走出。
裴延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发白的面色,将她抱得更紧些,直至上了马车也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主君,这户人家怎么料理——”
卜林询问声被裴延森冷的眼神打断,他惊了一瞬差点咬着舌头,连忙应道:“是,小的明白了!”
车轮辘辘,载着两人往别业走。
“别怕,已经没事了,再有一会儿功夫就到家。”裴延轻抚阿玖背脊,发觉她早已涔出一身的汗。
裴延望着车帘上掠过的簌簌竹影,温声安慰道:“阿玖还记得《淇奥》怎么背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诗经》中的很多诗歌阿玖都很喜欢,背的滚瓜烂熟,裴延一起头,她便顺其自然地接上。
她窝在主君怀里,认真回顾着往日学过的篇章,待背完整首《淇奥》,身子便也不抖了,心跳脉搏都趋于正常。
“主君,对不住,阿玖给您添麻烦了。”
“何处麻烦?我竟不知。”裴延微笑着,抬手为她拭汗。“事情的始末我已了解,你没有做错什么,为何道歉?”
“可是我连累您下山一趟。”
“我是什么碰不得的瓷娃娃?”裴延道:“你若是担心祖母怪罪,我自会为你说项。”
阿玖摇头,脑袋哭得懵懵的,说话也断断续续,“是我,我会心疼您,不舍得您劳累。”
裴延怔然不已,脑海中将她说的话过了一遍。
她这般说,是出于婢女对主子的忠心,还是学生对师长的关切,抑或……
“阿玖。”裴延欲言又止。
“咦!”阿玖迷迷糊糊的,这才发现自己在主君怀里占了很久,而他们面对面抱着,实在是不得了!
车厢内一时间无人言语,阿玖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
她灵光一闪,想起昨夜在青岚姐姐屋里看的话本。
“主君!”阿玖往前蹭蹭,两手环住裴延脖颈,把脸也埋在他颈窝,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阿玖还是好怕,呜呜呜——”
揩主君油的机会不多,阿玖色心大起,决定做一回坏蛋,揩都揩了,不如多揩一点。
“阿玖好怕,比拳头还大的耗子呜呜呜。”
裴延抱着阿玖柔软的身子,嗓子发干。温热的呼吸一股一股打在他耳畔,游走在四肢百骸。
“没事了。”他握住阿玖手腕,想让她撤下,可是阿玖抱得愈发紧。
“不行,要主君亲亲阿玖才能好。”
语毕,阿玖死死闭紧双眼,边夸自己厉害边忐忑不安。主君心善,不会把她从车窗里扔出去,可是,主君会不会生气再也不理她?
半晌,阿玖耐不住紧张,开始后悔,磨磨蹭蹭道:“主君,我脑子坏掉了,您别——”
话音戛然而止,阿玖感觉后脑微热,是主君的掌心托住她,一枚轻柔的吻落在她发顶。
“我陪着你,别怕。”裴延开口微哑,爱怜地抚她发丝,唇瓣贴着阿玖额头,声音擦着耳廓落下。
阿玖目瞪口呆。
主君,主君竟然真的亲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