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晚十点样子,汪盐收到孙施惠的微信,问她:那个橙子呢?
彼时她在应酬。
汪盐在一家直营茶饮品牌工作,负责一个区的耗材采购和业务巡视,提拔她的是他们江南版块的总负责人也是品牌创始人之一,一个穿着恨天高、抽起烟来很酷、卸妆后稍稍潦倒感的女上司,姚婧。
姚婧上个月才动了一个宫腔镜手术,子宫纤维瘤,良性的,没什么大碍。但以汪盐从妈妈那里听来的经验,该当小月子一样地养的。
得知姚婧晚上还要来应酬喝酒,汪盐劝说未果,只能陪着老板来分担了。
谈的来年春季度一个联名的项目,七七八八能赶在年前敲定了,姚婧一开心,多喝了几杯。
顺带着汪盐也跟着微醺起来,饶是如此,姚婧还是夸她,“你最近酒量见涨哎。”
“架不住身边一堆酒鬼。”
姚婧闻言就笑了,她说她最喜欢汪副理的就是她这张嘴,总能说我爱听的。
好的坏的都是。
有这种下属在身边,不容易老,也不容易昏聩。朋友同理。
汪盐见识过哭花妆像鬼一样丑陋的姚总,姚总也听到过汪盐和前男友打电话,问他们问题到底出在哪了。车里太窄仄,回音很清晰,盛吉安回汪盐:无疾而终才是大多数人爱情的下场。
汪盐怪盛吉安,你总是把你的尊严看得很重很重,远超过我对于你的重量。
盛吉安痛快承认,是,没错,猫猫,我就是喜欢你仰头看我的样子,我就是喜欢你把我当穷学生然后小心翼翼想帮我点什么的样子,因为那时候的我知道,我只是在和你做游戏。
我不能接受一夜之间我的家庭一文不名了;我不能接受我的父亲外面养女人,被我女朋友的父母知道了,从而怀疑我的人品起来;我不能接受我父亲因为职务侵占贪污受贿,然后气短轻生,留给我和我妈什么了?他甚至牵连到我不能考公。猫猫,我又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看得更重一些!
分手是盛吉安提的。汪盐在听到那两个字落地后,很平静地挂了电话,多余的她一句不想听,也觉得盛吉安在她心里全破碎了。她不想承认,也许他酝酿这一切,许久许久,以至于面对她的温柔与勇气也全不用了。
那天,汪盐还是安全无虞地把老板送回了住处,姚婧下车前还在车里打了个酒嗝,味道好闻不到哪里去。但值得她刮目相看的是,汪盐始终沉静有涵养地保持着。临上楼前,姚婧戏谑地拆穿,“和男人分手了?”
“让姚总见笑了。”
“这有什么要紧。谁没个拿不出手的时候。记住,永远不要把男人的话太当真,爱你和不爱你都是。尤其不爱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全是……最近很流行的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姚婧试着描述,就是永远他有理,他多不容易,反观你,多么多么的天真、不懂事。
“PUA。”
姚婧捏了个响指,“对,就是PUA。所以说,能坦坦荡荡承认,对不起,你很好很好,只是我不爱你了,这种男人,都被衬托的像个菩萨了。”
盛吉安去德国学习公干三年,与汪盐分手的第三天,他就出国了。
那段时间汪盐一周997地忙着,几回姚婧晚上回公司都能看到她,看到她在冲他们自己品牌的挂耳咖啡“续命”。姚婧和她玩笑,“你离升职不远了。”
汪盐捉住老总的空头支票,“您说的。”
“嗯,我说的。当一个人寄情工作到没家回、没朋友玩的时候,也就离升职不远了。”
汪盐饮一口黑咖啡,笑话老板的剥削论。没多久,她真的被提拔了,且是他们江南几部里最年轻的副理。
升职请客的那天晚上,汪盐难得恭维一次老板,敬她酒的时候,认真问姚婧,“您认可我什么?我好继续保持。”
姚婧略坐坐就走了,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工作能力和女人的美一样,最上乘的永远是天赋级的,不必问,步履不停就够了。
时隔两年,姚婧趁着酒兴,再点拨几句下属,“我喜欢聪明但不卖弄的人,也喜欢守口如瓶的人。”那时候姚婧婚姻失败,儿子也选了跟前夫生活,对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打击,汪盐偶然撞见,翻出卸妆膏和湿巾纸,委婉地提醒姚总收拾一下自己。
然后冷漠甚至冷酷般地安慰人:她小时候也说过这样绝情的话,因为她妈妈比爸爸严格、苛刻得多。她至今也是和父亲比和母亲好相处些,也没什么道理,就像陈茵女士说得那样:术业有专攻。有的人当父母就是比我有天赋有耐性得多。
你偏爱你爸爸罢,也不影响我爱我自己的女儿。
汪盐劝姚总,婚姻分开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您得让您儿子知道,我爱你,一点都不比其他人少。我的奋斗为了自己更为了你。
您儿子只是二选一,选了一个。我要是说,这概率和买彩票中与不中,其实是一样的,您会不会想通些?
姚婧一下子记住了这个包里能随身携带卸妆膏的女下属。她提拔汪盐或许有眼缘的成分,这也是一个职场人必不可少的机遇分,但多数还是她自己的勤勉。姚婧戏谑,职场里让男上司欣赏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能让女上司真心实意地喜欢的,才是本事。汪盐算一个,一个有着小智慧、大坚忍的女下属。
这样的下属,培养成心腹,会滋生出无边无际的安全感。
闲话到这,告一段落,姚婧要陪合作客户去吸烟室抽支烟,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汪盐解锁的手机屏幕,她正手指飞速地回复对面:在哪个厨余垃圾桶里发烂吧。
大概她开小差回信息的微表情太浓烈,加上屏幕上规规整整的大名:孙施惠。
姚婧一目了然。
汪盐升职的时候,收到一束花,落款就是孙施惠,也是那时候姚婧才知道原来她有下属认识这样的阔少爷。
“说真的,我也和你处这么久了,我能不能和你八卦个问题啊,关于你的这个竹马朋友的。”
汪盐一脸警觉,抬头,亮晶晶的眼睛等老板下文。
“这个孙施惠到底是不是孙开祥的私生子啊,外界传得可神了,说其实不是孙子,是儿子,此孙非彼孙。”更有甚者传孙施惠就是孙开祥私生的老幺,只不过怕再夭折了,一直请人保命到六七岁,特地请和尚师傅跳墙还俗,这才回到孙家的。
事实也是,孙开祥去了的那个儿子一路浪荡。儿子不像儿子,孙子也不像孙子。说老来子就通了,孙家爷孙同台议事还是应酬,谁人不叹一声后继有人!
“你要听真话吗?”
“当然。”
“真话就是不是。”汪盐笃定的神色,“至少我认为不是。至于再多,我不知道也不便透露,那是别人的私事。外人看到的是他的风光无限,其实,他是个可怜人,被给予的和被剥夺的说不清哪个多。”
姚婧稍稍被下属说教的洋相感,然而,她拆穿汪盐,“你不便透露还透露了这么多。”
“……”
“说真的,你这个竹马不喜欢你,我把我的屁股割给你。”姚婧一向的戏言,屁股决定脑袋,所以屁股更贵重些咯,歪什么别歪屁股。
汪盐喝完杯中酒,反而更清醒貌,“也许吧,我和你做二十年的上下级,你也许会比他更喜欢我。”
姚婧不懂了,不懂她的“更喜欢”论。
汪盐眼下微微疲惫,托腮,一时夫子上身,“有时候我们不去说某句话、见某个人、做某件事,仅仅因为TA在我们的认知价值里,没有那么的充分和必要。”
所谓清醒,不外如是。
姚婧好像有点懂又好像不太懂,出去前,丢给汪盐一句最简单粗暴的一劳永逸之言,“总之,智者不入爱河。”
话音才落,汪盐微信某条上出现一个红点——
孙施惠:和你们姚女士的应酬不顺心?听起来。
汪盐:恰恰相反。(你怎么知道的?
孙施惠:很好。
汪盐:好什么?
孙施惠:好事业进步,还能什么?
汪盐:。。。
孙施惠:我听说你们姚女士也做手术了?
汪盐:你怎么知道?
孙施惠:怎么了?
他文字反问汪盐,随即紧跟一句——
孙施惠:我是说哪块的毛病?
汪盐:个人隐私,恕我(拉链嘴emoji)
孙施惠:汪小姐你跳槽吧,有个工作更适合你。
汪盐没理他。
果不其然,几十秒后——
孙施惠:那种封建苦情戏的受虐女主,嫁个病秧子老公,还不会说话的哑巴女主。
孙施惠:反正你一句话都不能说。问就是隐私。
今天又是被气得不轻的一天。
就在汪盐不打算理会他了,也以为孙施惠那头识相休战了。几分钟后,
那头重整旗鼓,嗡地,有文字消息传过来——
孙施惠:明晚七点有空吗?
汪盐:干嘛?
孙施惠:我有件事求你。
汪盐:什么事?
孙施惠:非你不可的事。
汪盐让他就微信上说,岂料那头短暂正在输入中……
甩过来一行字:
你相亲的时候怎么不和人家微信上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