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狂欢的晚宴拉开了帷幕。
光明教会没有跳舞的习俗,他们的团建活动多为唱赞歌或者一起研习吾神留下来的亲笔手稿。但今日前来参礼的外客众多,多默大主教在种种考虑后还是安排了一小支乐队,此刻已经弹起了竖琴拍起了手鼓。
按照舞会一贯的传统,身份最高的圣女和教皇跳第一支舞,多默于是上前来小声询问两人的意见。
卡珊德拉听到“跳舞”顿时眼睛一亮,她虽然五音不全,舞姿却相当不错,毕业舞会的时候也曾拿到“Queen”的称号。
而一旁的伊西多,闻言后则是露出了罕见的“为难”。
她马上就猜到了:对方不会跳舞,可能门都没入。
被他压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好为人师机会的卡珊德拉,想都没想就去拉教皇的手,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几分钟内就可以教会他。
“我在……白树城的时候,可是经常跳舞的。”她说,伊西多有些失态地看向沙莱大主教,目光透着惊恐,对方却没来圆场救他,而是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于是他就这么和卡珊德拉一起站到舞池中了。
刚刚还热闹非常的殿堂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手拉着手的圣女与教皇身上。
“您的手要分别放在我的腰上和肩膀上。”见眼前的人忽然变成了木头,卡珊德拉在短暂的等待无果后出声道。
伊西多那张薄薄的脸皮渐渐透出红晕,一瞬间,这位向来表情从容的教皇忽然变得腼腆起来。
“一定要……抱住你?”他在沉默后问道。
“不抱怎么跳舞?”卡珊德拉惊讶地说,催促道:“快点,他们都看着呢。”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伊西多脸上的红色越来越深,最后不得不用魔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终究还是“抱”住了眼前的少女,四肢和表情一样僵硬,呼吸近乎停止。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又所在何处,耳中的声音尽数不见,只看到少女嘴唇开合,耐心地告诉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伊西多不记得他是怎么跳完这支舞的,只记得他在停下舞步的时候,有一只令人讨厌的手伸了过来。
拉维尔王太子邀请光明圣女跳第二支舞。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论身份,他有资格这么做。
小说的男二号同样拥有着无可挑剔的长相和亮眼的金发——作者对黄金般的头发情有独钟,而且都是及腰的长发,璀璨夺目。
和伊西多的精致不同,拉维尔的头发只是简单地用一根丝带扎起,就像他给人的第一印象那样随性。
“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得到玫瑰一般的圣女的青睐。”他唇边的笑容既不刻意也不虚伪,恰到好处的舒服。
如果卡珊德拉不是穿越而来的话,多半会被他的外表蒙蔽。
奥罗拉,年少、青春而又温柔善良的奥罗拉,一开始就是因此喜欢上他。
“我有些累了。”卡珊德拉一边矜持地说着,一边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交叠在身前,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拒绝。
但拉维尔并不会就此罢休,他忽的单膝跪了下去,在光明教会的中枢教廷,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
不顾他那高贵的身份,也不顾自己的骄傲和尊严,此时的他仿佛只是一个遇到心爱之人的骑士,看向少女的眼神专注到深情。
可他身上的光芒,却是冷淡的雪白。
卡珊德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是把她当成了奥罗拉的替代品、可以帮助他得到王位的工具人。
没错,工具。
最初的奥罗拉,在他的眼里不过是走向王位的垫脚石。纵然后来有了些许好感,但在必要的时候依旧可以舍弃。
直到他们经历了生死和无数次离合,他才渐渐对奥罗拉改变了看法。
当然,其中也离不开女主始终如一的善良和宽和。
但卡珊德拉可没有心思和他玩虐恋情深的火葬场,对于这位表里不一满腹心事的王太子,她想说的只有一个字:
爬。
将视线从拉维尔的身上抽离,她昂起了头颅,准备像个女王一样从他的身边走过去。
至于他,想跪多久跪多久,就当给教廷——
她的手忽然被人拉住了。
不是手臂也不是手腕更不是肩膀,那个举止唐突的人与她十指相连。
更离奇的是,做出这个堪称“冒犯”的举动的,是伊西多,从初见就不喜欢她的光明教皇。
卡珊德拉脸上的诧异变成了震惊,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分明应该不喜欢自己,不喜欢到避之不及那种程度。
一侧的拉维尔眼底也浮出了几分惊诧,善于揣测人心的王太子目光在两人间飞快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起身,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位冕下身上时回到了人群中。
光明的反面里,俊美的骑士表情逐渐变得阴冷,落在教皇身上的视线也充满了深思。
卡珊德拉看着脸色有些不正常的伊西多,发现对方萦绕着一圈浅浅的粉光。
很浅极淡,却又无法让人忽视它的存在,就像……某种才萌发不久的感情。
她为自己的猜想惊了一惊,想要试试“教皇”什么味道的念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比如破坏了剧情。
再比如不慎和奥罗拉的男主们扯上了关系。
借口和圣女有要事要商量,教皇带着卡珊德拉离开了热闹的金色光辉殿堂。
喧闹和探究都抛在了身后,又拒绝了圣殿骑士的陪同,只两个人走在散发着淡淡蔷薇香气的小路上。
月色如水,花园静谧安宁。
他们的手早已分开,卡珊德拉却觉得自己的手指仍然沾染着余温。没事找事地打量着周围早已看过无数次的花圃,她一番思想斗争后,决定先给对方道个谢——谢谢他为自己解围。
“这是我的应做之事。”伊西多一开口仍是与往日无异的礼貌疏离,“他别有用心,你要多加小心。”不要让教廷陷入危险之境,这句话没能说出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教皇冕下。”与他相处要远比与阿尔伯特相处紧张局促,卡珊德拉说话走路时不自觉地拧着自己的袖口,将上面的玫瑰花纹都拧得变了形。
她想找个借口先行离开,但伊西多今晚的话格外多:“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你。”他几乎说了句废话,“同往日相比,你变了许多。”
卡珊德拉的腹腔狠狠地一收,脊背也因为紧张绷直。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有人察觉她和从前“卡珊德拉”不一样。
原著里的女配尽管性情狠辣,但在事情暴露之前,一直把自己伪装得仿佛一只单纯可爱的小白兔,直到伊西多察觉她在使用禁忌的魔法。
但这事最后也成为了一个“误会”。
所以,“卡珊德拉”在众人的眼里,依旧是一个美丽单纯的少女。虽然有时会因为一时想不开做错事,可到底年轻,还有时间打磨自己的心性。
她也就没有往“恶毒女配”的人设上去贴,不想伊西多现在说出了这种话。
小说一笔带过一名死灵法师,因为自己的身体苍老丑陋,而用邪恶的魔法把灵魂寄居在一位英俊少年的身上,最后鸠占鹊巢,彻底抹杀了对方灵魂。
他的行径败露后,死灵魔法愈发禁忌,好几个王国都大肆搜捕研习死灵魔法的法师,并下令永远禁止这种罪恶的魔法。
可想而知,要是伊西多发现卡珊德拉不是卡珊德拉,她多半会被打成死灵法师烧死,到时候就只能祈祷邪神救一救了。
她不敢将自己的性命压在别人的身上,所以最好还是永远地捂好这个“秘密”。
“沙莱大主教曾经对我说过……”教皇在一阵内心的纠结后又开口了,卡珊德拉灵机一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上次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希望冕下能再推荐几本。”
其实,那本比《光明的信仰》薄不到哪里去的书,她连名字都没能记下来。
伊西多先是一愣,而后点头:“你随我来。”
他们拐上了一条小路,尽头的建筑夹在金色光辉殿堂和煜之厅的中间,显得极不起眼。
走在前面的人告诉她,这是教廷内部的“学校”,主要由那位已经被剥夺了神职身份的大主教负责,他空闲时也会来上几堂课。
难怪他会来给自己单独辅导,压迫感还那么强。边想,卡珊德拉边跟随着伊西多走进了那片寂静中。
走廊的烛火星星点点,脚下和头顶的石板被施加了照明的魔法,温柔地散发着星空般静谧的蓝光。他们走在其中,如同漫步在星河间。
伊西多带她来到了一个类似“办公室”的地方,墙壁上照旧挂着几位教皇圣女的画像,表情各异,但都仿佛有生命一般地注视着他们。
卡珊德拉记得这些画像有监视的作用——“他们”的眼睛是活的。
不过在今晚,应该没有大主教借用他们的眼睛四处窥探,而是都沉浸在舞会的欢愉气氛里了。
卡珊德拉扶住了临近的一张石桌,有些疲惫地将身体靠上去,一只手的手背也贴在了额头上。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也许是今夜的晚风过于舒服,吹得人泛起了困意。
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揉了几下眼睛,想起了此时应该独自待在房间里的阿尔伯特。
邪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目假寐,偶尔望着窗外出神,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过悠远的岁月,看到那些浮云一般的往昔。
那时的祂,和创世神的神像最为相似。
伊西多打开某个抽屉翻了翻,找出了几本用羊皮悉心包裹住封页的书籍。他将它们放到卡珊德拉的身边,眉头因为她坐在桌上的行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却罕见地没多说什么。
察觉到身侧的少女身体可能有些不适,他的目光也逐渐低垂下去,玫瑰花边的织物和淡淡的月光一起倾泻在地上,落在因为岁月流逝已经有些粗糙的树形花纹间。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思绪也一同沉了下去,直到隐隐发觉附近似乎多出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就像躲藏在暗处的野兽,于阴影中露出一双深红的眼瞳。
四周的彩绘窗齐齐打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狂风灌满了窗帘,卷起了桌上的一些纸屑。
卡珊德拉紧张地跳了下来,双脚落地,脑中回忆着最近抱佛脚的几个咒语。
她也感觉到了,有一种很不舒服、很令人讨厌的力量游荡在他们身边。
她瞬间想到了阿尔伯特,一时不知道是该放松还是紧张。
圣殿骑士很快围住了这里,随之而来的还有沙莱大主教和多默大主教。
动静很大,却并未惊动那座金色建筑里的“贵宾”们。
众所周知,教廷所在的圣弗朗是大陆最神圣圣洁的地方,一切邪恶都无法侵染这片纯白的土地,所有罪恶都将于此绝迹。
虽然就在不久前,尚未成为圣女的“卡珊德拉”就疑似使用禁忌的魔法召唤恶魔。
无论如何,这件事要对外保密,否则已露颓势的教廷将会再次遭到质疑。
“两位冕下,”来时便用魔法检查了四周的沙莱大主教说,“外面并未发现异常。”
多默与一位圣殿骑士交谈了几句,而后回道:“学院内部一切正常。”
说完,两位大主教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对今晚的事满腹疑惑。
宛如后花园一般的圣弗朗处处都有魔法符文,别说教廷内部了,外城区都很少有魔物溜进来。
什么样的东西,才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圣女加冕的盛大仪式上?
“加强巡戒,不得松懈。”伊西多本想让他们退下,却忽然动作一顿:“圣女意见如何?”
骤然被点名,卡珊德拉不自觉地站直了些,仿佛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我没有意见。”
她内心有点怀疑那股气息的主人是阿尔伯特,但对方给她的感觉一直亦正亦邪,“恶”得并不纯粹。
或许,是因为祂在假扮创世神?
卡珊德拉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她感觉那对属于魅魔的小犄角正在与她的头发抗争,似乎随时都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钻出来。
她慌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趁着伊西多还在和骑士们说话,忙不迭地拿起桌上的书,消失在了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