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魅魔

渡鸦的尾羽带来了讯息,销声匿迹千年的创世神于圣弗朗现身;伟大的神降下神谕,光明圣女之位易主,黄金玫瑰之冕即将戴在原本的落败者——来自白树城的黑发少女卡珊德拉头上。

神谕掷地有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提出质疑的两位大主教被白色的神火灼伤,神用炽热的火焰告诉他们:神意不可违抗。

于是教廷连夜做出了安排,将卡珊德拉的房间更换到了神圣的耀之厅。

她的左边就是教皇的歇息之处,房门则正对着那尊据说是创世神神躯所化的巨大石像。

推开窗,中庭的玫瑰园近在眼前。

奥罗拉正和教皇漫步园中,骤然和他们对上视线的卡珊德拉感到了一丝尴尬,关窗转身后,又不得不和撑头靠在桌案小憩的创世神面对面。

没错,创世神,和她住在一起。

昨晚听到祂的这个决断时,一个“不”字险些从她的喉咙里蹦出。

此前的人生里,除了上学住宿外,她从未和另一个人同居一室,那会令她觉得相当地别扭和拘束,别说现在要和她合住的是神。

底下的主教和神官们听后也是神色各异,但终究是无人质疑神的决定。

于是,卡珊德拉只好同手同脚地和创世神一起来到了这间房屋,大气也不敢出地熬到了现在。

众人退去后,与她独处的创世神就坐到了圆凳上,闭目沉思,一言不发。

卡珊德拉不敢出声,却敢盯着祂的脸看,从眉眼到嘴唇再到修长的手指,祂身体的每一处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一般来说,凡人是不能直视神的面容的,创世神固然慈蔼吗,却也不会允许有人这样直勾勾地打量着自己。

毫无疑问,神对她是偏爱的,或许是因为她唤醒了祂,从千百年的无边长梦里。

卡珊德拉本应因此而高兴,可每每看到创世神那完美的面庞时,她却总是隐约觉得……违和。

对,违和。

眼前的创世神,某一处地方使她困惑,令她不解。

卡珊德拉歪了歪脑袋,见祂仍旧闭目不醒,忍不住走到窗前想透透气。

没想到一打开,就见到了女主与男主的晨间漫步。

在浅金色的阳光里,他俩相配又登对。

……还是接着数创世神的睫毛吧,她默默地缩回了手。

过了这些时间,卡珊德拉的胆子大了些。她轻手轻脚地搬来一旁的小软凳,小心翼翼地在神祇的身边坐下,然后也把手和脑袋搁到了桌案上。

半小时后,她得出结论,神的睫毛一共有213根,高出正常水平,也长出正常水平,难怪她觉得祂的眼睛格外好看。

太阳越升越高,卡珊德拉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又轻轻揉了揉眼睛,顺手拭去眼尾的泪水。

整整一晚都没有睡觉,她已经困得不行。

又坚持了一会儿,她终于放弃了抵抗。

希望……自己睡熟的时候不要打呼,不然也太丢人了。

然而,卡珊德拉不知道的是,在她入睡后不久,创世神就睁开了眼睛。

祂看着她,唇角勾起的笑容充满玩味。

这只小羊羔,倒是比想象中的更有趣一些。

“创世神”想道,身体往前一倾,在卡珊德拉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祝你好梦,我可爱的小羊羔。”

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少女垫在脑袋下的手指微微一抖。

卡珊德拉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几条发着微光的小路从她的脚下往四周蔓延,其中笔直的那条最为宽阔,仿佛在告诉着她,这就是正确的选择。

略一犹豫过后,她沿着这条道路向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门,手指触碰上去的时候便虚化模糊,化作了一团浓雾。

没有给卡珊德拉拒绝的选项,她被吸了进去,从自己的梦境来到了另一个“人”的梦境。

“唔。”少女捂着有些昏沉的脑袋轻呼一声,然后就发觉自己摸到了两个凸起的小圆点——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头发里生长了出来。

卡珊德拉先是慌张了一下,但很快就想起她现在是在睡梦中,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这样想着,她红宝石般的眼睛转了转,打量着这位陌生人的梦。

四周是雪白的冰川,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夜幕中,冰冷的月光穿过半透明的冰层,让她模糊地看到下面有团黑乎乎的人影。

她不禁俯低了身体,想看得更仔细一些。但此时,一朵乌云飘了过来,挡住了唯一的光源。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卡珊德拉觉得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心想,这怎么还是个略带点恐怖色彩的梦。

月亮慢慢从云层后面露了出来,卡珊德拉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将脑袋扭了过去。

然后,她便愣住了。

因为,这个“人”,有着一张和创世神一模一样的面孔。只不过,祂的头发是可以和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的银白,眼眸则是如同鲜血一般的深红,眼底深处处的黑色仿佛邪恶的具象化。

卡珊德拉本能地想要逃离,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然而,脚下的冰川忽然变成了悬崖,除了身边的这一小块立足之地,其余都翻滚着黑色的海水。

“为何如此惧怕我?我的羊羔。”无处可躲的卡珊德拉被钳住了下巴,不得不和这位仿佛创世神双生子的神秘人对视:“我可是一听到你的召唤就马上赶来了呢。”

语调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里面却半点感情都没有——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卡珊德拉的脑中闪过一道惊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召唤出来的不仅不是创世神,甚至还有可能是创世神的死对头、极北之地的深渊之主,这本小说里的头号大反派阿尔伯特。

能欺瞒过教皇以及整个光明教会的眼睛,只有阿尔伯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可是她昨天加上去的那些符文,明明不是……

钳住她下巴的手指忽的一收力,卡珊德拉停止了回忆过去,小鹿般纯净又茫然的目光无助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祂刚才的问题。

我不是故意要召唤你老人家的?那祂也可能“无意”地拧断她的脖子。

小说对这位大反派的着墨不多。

创世神同时诞生,一切罪恶的化身,两位神祇如镜双生,为光与暗的对立面。后因想要毁灭世界,被创世神封印,但从此创世神也不见踪迹——据说就是因此受了伤陷入沉睡。

灭世类型的反派,通常脾气都不会太好。卡珊德拉默默地想着,努力地朝对方挤出一个笑容。

不情不愿,似笑非笑,像一朵强行被人掰开的玫瑰花苞。

不过,阿尔伯特倒不是很讨厌。

祂松开了手,两人身边的场景又变了,这回来到了一座芬香四溢的花园里,他们就站在爬满蔷薇的花架下。

卡珊德拉觉得这里有点眼熟,还没来得及细想,吹口气就能弄死她的阿尔伯特再度开口了:“虽然不知你为何召唤我,不过作为召唤邪神的奖励,你现在已经是一个魅魔了。”

魅魔?这是什么一听就很不正经的名字哦。卡珊德拉诽谤道,伸手摸了摸痒痒的头顶。

之前的那两个小小的凸起,已经长成了尖尖的犄角。

“居然是红色的。”阿尔伯特的手罩住了那两根初生的小东西,手法就和卡珊德拉之前摸猫咪的耳朵一样。

被人摸犄角的感觉怪怪的,有点舒服,又有点别扭,要是再往下顺便摸摸她的头发就更——等等,自己的想法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那就再让我看看,你的翅膀和尾巴。”

随着阿尔伯特的话,卡珊德拉突然觉得身上一沉,背后和腰上仿佛挂上了好几个大铅球,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

她倒在了花圃中,扬起了一大片落在地上的蔷薇花瓣。

柔和的月光里,黑暗的化身向她靠近,近到祂的长发已经垂到了她的脸上。

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但是打出来她的小命估计就没有了。

卡珊德拉抿了抿唇,拼命将这股欲望忍下去了。

邪神没有再向她压低身体,而是把她翻了个身,就像翻一条锅里的咸鱼那样。

咸鱼翻了个身还是咸鱼,她翻了个身则是新鲜出炉的小魅魔。

阿尔伯特仔细打量着她那对直径一米的蝙蝠状翅膀,深黑,带着一点红色的纹路,翅膀尖尖害怕地轻抖着。

祂的眼里流露出兴味,仿佛是第一次见到魅魔般,将手放了上去,认真地研究着这对漂亮的大翅膀。

不过,从祂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也不怎么样,真是个没有新意的魅魔。”

说完,一条猫尾似的东西缠上了祂的手指,拼命地想要拉开祂,让祂放过它的主人。

阿尔伯特笑了笑,弹开这条胆大妄为地小尾巴,起身退后,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

卡珊德拉松了口气,扑腾了两下非常多余的翅膀,从地上挣扎了起来。

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倾斜,天使不好当,魅魔也不好当,她感觉自己要再一次摔倒了——

她最后踉跄地贴到了一棵树上。

“看来你还要一些时间来适应你的新身份。”邪神说。

他们所处的这个梦境开始褪色,外界地一些声音也传进了卡珊德拉的双耳中,在即将清醒的最后一刻,阿尔伯特朝她做了一个噤声地动作:

“记住,我的身份是只属于我们的小秘密,小羊羔。”

卡珊德拉当然会保守这个秘密。

要是被别人知道她召唤出了邪神,她的下场就不是被丢去至深之渊这么简单了。

那将是……比生不如死更痛苦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