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祸水这个词,大抵是因为萧寒苏才有的。
在这个礼乐崩坏的世界,萧寒苏一边被无数人痴迷,一边被文人笔墨戳脊梁骨,她现在还在楚国,还没有开始她传奇的一生,但楚国,已经开始因她而乱了。
她想找慕舟,稍微透露了点意思,整个皇城便沸腾了起来,各路人马飞驰奔走,告示贴满全国,无数适龄少年被送往京都供她相看,她高坐在金碧辉煌的寝宫,多少人以见她一面为荣,多少人见她一面便丢了魂,从此只记得那令人害怕、向往、不能自己的美丽。
时值楚国战败,秦国即将进入楚国的都城接受楚国人的献降,不日便兵临城下,但楚国的笙歌依旧只为一个寒苏公主而奏,楚国的艳舞诗画依旧只为魅她。
在这种情况下,坚持要把萧寒苏献给秦王的楚王便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如此的令人费解。
怎么能舍得那样对寒苏公主呢?
公主做错了什么?
都怪他们没用!
一波一波的侍卫兵甲冲入皇宫,欲图带走他们的寒苏公主,文臣各种修书向楚王陈情,表面上说一国安危怎可系于一个小小女子,要战便战,纵使楚国亡也断不可用一女子换他们屈辱苟且,实则只为施压让楚王留下公主。
黎离突然理解原剧情里男主要把萧寒苏送来送去了,有这种级别的大杀器,换她她也送。
窗外无数人影窜动,兵刃相击的声音嘈杂冷厉,黎离知道,又有人为了带走她,大逆不道闯进皇宫,与楚王的亲信对上,在殿外缄默而激烈地厮杀。
以血洗地,以命相搏,都是为了她。
雍容华贵的王贵妃怕外面的动静吵到她,给她带来了燕国有名的皮影戏班子,她坐在殿中,渴了有人递水,饿了有人摆上珍馐,无聊了就安排几出精彩的皮影戏,或是来了几个舞技漂亮的嫔妃,极尽所能地讨她欢心。
正应了笔墨喉舌之上对她的批语:公主座下英雄冢,温柔乡也只爱萧寒苏。
“愁锁在眉头,习针黹,挑罗刺绣。泪湿罗巾袖,新愁加旧愁。春光容易过,薄命女含羞…”
一出《拾玉镯》,唱出了十分力气。
但黎离只随便瞧了一眼,便没了兴致。
再好的戏,若是以人命相奏,堆在鲜血枯骨之上的极乐,她登不上去。
她在等外面的厮杀结束。
满室烛火通明,月白的屏风被烛光晕染成黄昏色,一屋子的漂亮女人,乌发如瀑,纤腰如柳,层层轻纱叠成的裙摆在空中荡漾出水莲似的波纹,恍如瑶台中的神仙妃子。
女子走动形成的剪影,竟是比那卖力演出的皮影戏更加丽俏。
黎离表情不多,也不常笑,被这些丽人环绕,如众星捧月。
贵妃见她并不开怀,小心而紧张地放下拨弄琴弦的手,“公主可是不喜欢?”
黎离说:“吵。”
她也没有不耐烦,然贵妃对着跳舞的妃嫔,玩皮影唱戏的师傅大发雷霆。
“尔等学艺不精空有其表,粗糙手段,污了公主的耳…你抬头看什么?”
雍容华贵的女人,面露气愤,呼吸粗重,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黎离挡在身后,敌视所有人。
“本宫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一个个的私下里嫉妒本宫能陪在公主身边,如今本宫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让公主开心了吗?”
“若不是贵妃娘娘一直霸着公主,我们岂能不知公主所好,以至于让公主如此愁闷。”
竟然有人敢顶嘴,黎离来了兴趣,以为会有一场好戏,结果顶嘴的那个美人段位太低,直接就被贵妃命人丢出去了。
这荒诞的世界……
贵妃处置了那个美人,还连坐唱皮影戏的师傅,一屋子的人被她赶走了七七八八,事了,她走到黎离身边,虔诚地蹲下为黎离整理身后长长的拖尾。
“公主,他们不会再吵到你了。”
明明是一宫之主,外人面前也是强势狠辣之辈,偏偏对着萧寒苏,讨好,祈怜,渴望,如痴如醉。
黎离说:“你也吵。”
看着她微妙狂热的神情瞬间被一种落寞勉强的惨白取代,黎离觉得厌烦。
总是这样,这皇宫中好像没有正常人了,好像都被名为萧寒苏的病症控制了,控制着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
黎离一开始觉得好玩,但全部的人都是这样,不免有些腻烦了。
哦,不对,还是有正常人的,比如,沈长晖附身的楚王萧寒重。
她这样想着,突然宫殿的大门被暴力推开,一队玄色铠甲的精兵冲了进来。
外面的厮杀停了,赢的人来会她这个美丽的“彩头”。
黎离看着为首的那人,黑色衮服,墨玉王冕,姿容华贵,冷峻威严。
王冕?黎离笑了笑,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惊喜。
是楚王萧寒重。
他走进殿中,当着黎离的面用长剑挑起贵妃的脸。
尊贵的帝王下巴微抬,华丽的嗓音冷漠骄矜,“你是孤的贵妃,还是萧寒苏的?”
贵妃没有说话,艳丽的脸上露出一种嫌恶嫉妒的复杂神采。
她说:“萧寒重,凭什么你是她哥哥?”
她没有半点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反而疯狂地陈述自己的怨气和嫉妒。
“凭什么你是她哥哥!你怎么配?”她嫉妒萧寒重和公主流着一样的血,疯狂地嫉妒这个人是她的哥哥,天生就有霸占掌控公主的理由,却选择把公主献出去……
沈长晖皱眉,从心底觉得这人没救了,要不是贵妃母族显赫,杀了会有点麻烦,他不会多此一问。
但好像,不杀看着更碍眼。
手起刀落,寒光闪烁之间,便取了贵妃的命。
鲜血溅在黎离裙子的拖尾处,贵妃的身躯软软地倒下来,临死之际,她的目光依旧望向黎离。
无限痴迷的,带着诡异的满足。
仿佛再说,看,公主,我是为了你而死的。
黎离走开了,她绕过贵妃的尸体,走到干净的地方。
沈长晖从进来就没有看她,杀了贵妃后,他把刀递给旁边的将军。
他背对着黎离,见有兵将的目光落在黎离身上,遂又把刀抢过来,随手一掷,刀便飞出去取了那个兵将的性命。
“谁再看萧寒苏,孤便杀谁!”
他转过身来,终于看向她,深邃的眸子寒凉无比,可是脸上却与之相反,竟然面露微笑:“皇妹,所有爱你的楚国人,都被孤杀了。”
他杀了那么多人,却不解决萧寒苏这个罪魁祸首,为什么?
哦,好像有点舍不得。
这么漂亮的花瓶,人人都喜欢,就送给那些王侯护养了,谁有本事都可以抢走,乱世嘛,不妨再乱一些。
他叫人拿来一个幕笠,亲手罩在黎离的头上,把萧寒苏那张祸国殃民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楚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你不想做亡国公主被人欺负的话,就乖乖的。”
“哦。”幕笠的面纱下,黎离无所谓应到。
嗯,怎么会不乖呢。
萧寒苏这张脸,不适合跑路,慕舟没找到,应该是没在楚国,可以去其他国家看看,秦国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且剧情中萧寒苏要被献给秦王的节点要到了,就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呗。
她又看了看披着楚王壳子的沈长晖,据说至高权力才能使堕神现身,黎离对这个堕神很感兴趣。
她对这个堕神创造的这个世界也很感兴趣。
群雄争霸的游戏,可以有绝世美人的点缀,但萧寒苏这配置和光环,世人对她狂热的追逐,能开启乱世也能结束乱世,做一个点缀太浪费了。
尤其是,做男主的点缀。
成王败寇,凭什么她要背负骂名去成全别人呢…
她只会成全自己。
可以,换一种玩法。
她跟着沈长晖出了宫殿,一路走过殿外的尸山血海,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惨状,心底没有半点波动。
“皇妹,被你迷惑的人都死了。”沈长晖牵着她走上御辇,“看到这些,晚上会做恶梦吗?”
黎离没有说话,他又道:“怕做噩梦,可以叫皇兄陪你。”
在外面的世界,蓬莱少主也是万千女人追逐的无双儿郎,以至于让沈长晖在面对女人时多了几分骄纵,他性子有时候颇为恶劣。
喜欢欺负人,喜欢逗漂亮的女人花枝乱颤,惊魂不定,用一种并不高明的手段撩拨人为他辗转难眠。
他似有似无地抚摸她的发丝,“小寒苏,喜欢你的人都死了,贵妃,大哥,七哥,十四弟,禁军统领李居延,那个只见过你一面的状元郎,还有薛家、王家、谢家、赵家…他们都是楚国的大姓,却大言不惭说要抢走你,皇兄怎么会让这些人抢走你呢…没有人能从皇兄手里抢走你的。”
他叹息道:“你只有皇兄了,寒苏。”
她的发丝随着幕笠垂下的白纱飘动,轻轻扬起来,露出若隐若现的细腰,楚国的宫装是露肩低胸的款式,蓝底锦缎料子,背后绣了一只朱红的凤凰。
但没人关注那只绣工精绝的凤凰。
黎离低头不语,沈长晖又凑过来,“怎么不说话,妹妹。”
黎离终于施舍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很烦。”
萧寒苏的声音很好听,娇娇媚媚,一点点卷翘的尾音,能酥到人骨子里。
沈长晖突然觉得逗她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她未必会因他辗转反侧,他反而听着这句不耐烦的话,而获得一种隐秘的快感。
灵魂里都被勾出燥意,心肺跳动的频率无法自控,一切都在叫嚣着,
靠近她,触碰,拥抱,占有…
不正常的情绪让沈长晖一下就沉了脸,他甚至都懒得掩藏,目光中露出杀意。
很可怕,她什么都没做,他就产生了这种狂热的想法。
狂热的、肮脏的占有欲臣服欲都冒了出来,像是要迫不及待地为她献上一切。
“萧寒苏。”他喊她。
萧寒苏身上馥郁的冷香无孔不入,像是开得最浓艳的花的香味,如同傀儡丝线,从每个毛孔钻进人的每个细胞,试图,掌控这个人。
掌控?
沈长晖莫名其妙的笑了,看着黎离疑惑的目光,他道:“妖女。”
“皇妹,你是小妖女,我就该收了你,不过……”
不过那有什么意思,他低低的笑,仰头靠在御辇上,杀意还未散去,但眼中多了些自负与狂傲。
沈长晖,仙门希望,天之骄子,臣服于他的妖女数不胜数。
萧寒苏不过是堕神手底下随手投掷在这个世界的恶鬼。
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向这种东西低头。
黎离:“……有病。”
沈长晖把黎离转移到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宫殿里,周围伺候她的人都是没有灵魄的傀儡人。
那些傀儡只会简单的打扫一下宫殿,然后安安静静地杵在一旁,不会说话也不会做多余的事,只充当沈长晖的眼睛,看管她,监视她。
监视?
第一天,黎离叫傀儡人给她放洗澡水,当着傀儡的面宽衣解带,她衣服还没有解完,周围的傀儡人就都不见了。
等她洗完,傀儡人又重新出现。
黎离披上睡衣,却发现整个宫殿空荡荡的,静默得让人烦躁。
才半天而已,离秦国进城还有三天,难道要被沈长晖关三天?
怎么可能?
她看着那些傀儡人,想了想,用秘法把所有傀儡人都聚在一起,然后放了一把火。
火光冲天,浓烟飞出宫殿之外,沈长晖很快便闻讯赶来。
“萧寒苏,你疯了!”
气急败坏,他还穿着衮服,王冕上的流苏晃动,沈长晖来得急,跑得甚至有些狼狈。
冲进大火,冲过燃烧的傀儡人,他在后殿的软榻上看到剥石榴的黎离。
美人如玉,指如葱削,皓腕凝霜雪,鲜红透亮的石榴子被她一粒粒地剥出来,白嫩嫩的指尖染上了些许红石榴的汁水,也变得泛红,那红色很淡,像是盛开的玉兰花中心那一抹粉。
没人能对着这样的萧寒苏生气,沈长晖发现自己又被勾到了。
“真是妖女。”
他有些无奈道,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宠。
“石榴好吃吗?”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放火,伸手过来拉她,想把她带出去,却被她避开了手。
“皇兄,”黎离尽量斟酌语气,“别关我,我受不了。”
再关我,我就要自己出去溜达了,这张脸出现在人前,她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她没有撒娇,但是声音里那股子让人酥麻的劲天生就像撒娇。
“好,过来。”
他答应得很爽快,不答应还能咋的,萧寒苏现在就是稀世珍宝,磕不得碰不得。
听到他应允了,黎离马上抱起石榴,无视沈长晖伸过来的手,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沈长晖收回手,跟了出去。
暂时还没有谁能够抵挡萧寒苏带来的冲击力,没办法,沈长晖只能亲自照顾她。
陪她吃饭,陪她说话,丢掉大部分公务,幸好他识海里的大能在这个世界被强制扯出来了,变成朝中一个三朝元老,很多事情都可以丢给他。
放下公务,整天就陪她下棋,在她无聊时还给她耍剑舞,给她读画本里的故事。
宫殿里只有他和她。
沈长晖从没这么伺候过人,摆好的饭菜要他亲自盛过去,她擦脸净手的帕子要他没过温水拧干了递给她,她不会梳妆打扮,但是又爱俏,沈长晖甚至被逼得学了描眉上妆,梳女子的发髻。
才三天而已,沈长晖觉得这三天就像永远不会过去似的,在萧寒苏第二次让他过来洗脚的时候,他发了飙。
“萧寒苏,得寸进尺是吧?”
然后看着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他又自省刚刚是不是声音大了些,有没有吓到人…啊,她看我做什么?
黎离把脚从水中拿出来,淡淡道:“皇兄,擦脚。”
那语气,就像在唤一个洗脚婢。
“……”
在沈长晖反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里找了个祖宗的时候,三天的时间终于过去,秦王带着兵马强势入城。
皇宫里,新招进来的宫人忙碌地准备接秦宴会,沈长晖给黎离戴上幕笠,拉她出宫,带着她站在城楼上。
“那就是秦国的兵马了。”沈长晖指着不远处驻扎的兵营。
“秦王仅用了四十万精锐,便叫孤七十万大楚将士埋骨边塞,他抢了孤十七个城池,如今孤不仅不能拿回来,还要双手奉上我楚国的明珠和百万现银,用这些东西,才能换得楚国不被倾覆。”
“可古往今来,战败国是没有话语权的,我们想要投降保住楚国不被灭,秦国也未必如我们的意,他们大可以拿走那些东西,同时翻脸仍要我们楚国灭,我们也是没有法子。”
他尽量说得直白:“寒苏,你貌美倾国,只有你,能让秦王多一分恻隐之心,真正接受楚国的献降。”
“寒苏,只有你能救楚国了,你会帮皇兄的,对吗?”
他半真半假的说道,眸光中悲切的神色动人极了,仿佛笃定黎离不会拒绝他。
黎离当然不会拒绝他,但也不是帮他,他们只是目标暂时一样而已。
她懒洋洋道:“今晚本宫的妆容,还是你来画吗?”
她十分毒舌道:“你不敢让旁人见我,但你那上妆的手段……你确定不会吓跑秦王?”
沈长晖:“……”
不上妆不就行了,如萧寒苏这样的绝色美人,那些脂粉的修饰并没有多少添彩,反而降低她的气质。
但没办法,黎离就是喜欢折腾他。
这个天之骄子伺候她的这三天,一口一个小妖女,还真是惯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