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清寒,万里银霜。
午时的百花楼,听曲的人甚多。
陈雪衣放了一架箜篌在阁楼上,打开门对着这一条小巷子弹。
这条街素来热闹,如今竟也安静了下来,多数人驻足望去,只见精巧风雅的阁楼上,门户大开,阁楼里穿着金红渐变牡丹红袍的美人莞尔一笑,纤美细长的手指拨动箜篌弦,一曲天音至阁楼上倾泻而来。
小楼里的莺莺燕燕停止了打闹,有人寻着箜篌声翩翩起舞,屋顶上招来了几只鸟儿,醉在箜篌声中忘了飞走。
“那是谁?”
“雪衣姑娘。”
“城南李御史家的两位公子许以重金,请雪衣姑娘一展琴技。”
“什么雪衣姑娘?如今只是一个妓罢了,一介女子,竟在国子监里对我等呼来喝去,清高到连长生王都不放在眼里,如今下场如此,可不是活该吗?女子就该去嫁人相夫教子……”
有人在这箜篌声中仿佛寻到了天籁,有人对弹箜篌的人嗤之以鼻,觉得一个婚前失贞的青楼妓子实在是浪费了这一手好琴技。
他们不管陈雪衣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管她是君子六艺皆深涉,琴棋书画皆超凡,比肩一众大家的能人,也不管她诗书文章力压上京群雄,须眉尽低首的旷世才气。
他们只遗憾,一个妓子,怎么配这一身好琴艺。
就连那花重金请陈雪衣弹琴的御史公子也觉得她不配这一身琴艺。
“先生……哦不对,不该叫你先生了,你是贱籍,”锦衣华服的公子站在窗边摇摇头,“该叫你什么呢?”
“唤我雪衣便是。”
“嘘…本公子让你说话了吗?”
那公子突然变了脸色,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说了一声:“别弹了。”
于是琴音骤停。
屋顶上的飞鸟如梦初醒,飞走了。
那公子转过身来,明明是顶顶好的一张皮相,眼中却溢出狰狞的疯狂。
旁边御史公子见势不妙,赶紧溜了。
御史公子就是个挂名的。
真正花了重金包下陈雪衣的另有其人。
御史公子走后,守在门前的侍卫把阁楼上你房门带上。
陈雪衣透过窗外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下巴突然被人毫不怜香惜玉的捏住,她只能被迫仰头。
“雪衣?你从前不是说,尊师重道,我只能唤你先生吗?”
男人有一双狠厉的眸子,冰冷讥诮霸道,非逼着陈雪衣看他,瞳孔里全是他。
陈雪衣不想如他的意,垂眸,不说话。
男人细细描绘着她的眉眼,手指在她的脸上缓缓移动,一路向下,从纤细的脖颈下滑下去,摩挲她的锁骨。
手指轻轻勾起她的衣带,欲解不解,陈雪衣挣扎反抗,反而被压倒在箜篌架子上。
她咬着牙,沉下脸道:“长生王殿下,请自重!”
“自重?先生,你知不知道,现在,一千两就可以包你一个月呢……”
黎蕴扣住她的手,不顾她的抵触,她的挣扎,对着那双清艳孤高的眸子就吻了上去。
陈雪衣闭上了眼睛,却又听男人低笑道:“先生?夫子?你不配呢,叫你……贱.人可好?”
贱.人这两个字出来,陈雪衣也没有多少动容,只是睫毛颤了颤,倔强地不肯睁眼。
“睁开眼睛。”
“先生,学生让你睁开眼睛呢,学生正在冒犯先生呢……”他解开他的衣带,手伸了进去,“还是先生喜欢学生这样?”
“先生还不睁开眼睛吗?先生的弟弟,可是学生的侍卫,阿陈就在下面,先生不肯睁眼看我,难道是想见弟弟?”
女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一滴清泪从她眼中滑下,她沙哑着声音,祈求道:“求你…”
“求什么?”
“放了华年好不好?”
“阿陈可不像他的姐姐,他可是自己要入我的王府,本王没有勉强他,谈何放人一说呢?”
黎蕴叹息道:“先生啊,不是我说你,你该求的不求……”
“那妾身该求的是什么?”
“求本王……轻一点吧。”
箜篌架被压倒了,陈雪衣躺在上面。
箜篌是红色的梨花木架子,白色的琴弦,穿着牡丹红袍的美人,雪白的肌肤。
浓艳的美冲击着黎蕴的眼球,可是有什么东西碎成四分五裂。
是这个女人的清高吧。
被他压碎了呢……
“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的王妃不当,当妓.女,先生,你果然是个贱.人”
他的吐息落在陈雪衣的颈侧。
落满她的全身…
黎蕴走了以后,陈雪衣坐在铜镜旁梳妆。
她看着镜中的红衣女子,只觉得陌生。
侍女小南给她上妆,把她一张清艳的脸变得风情万种,媚眼如丝。
她说花楼里的人都这样,客人喜欢。
她还说:“小姐,长生王殿下还念着您,您求求他,让他带你回王府吧,做个妾也好啊,总比在这里卖笑好…”
她喋喋不休,明面上是为陈雪衣好,可是在陈雪衣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眼底藏不住的妒忌和恶毒。
陈雪衣啊陈雪衣,看不上侧妃之位,现在却只能求一个妾的名分……
小南惋惜地想着,在陈雪衣的眉心精心化了一个牡丹花钿。
那花钿很漂亮,但从前小南可不敢给她家小姐这样画,因为小姐是天上月,这么俗气的东西配不上她家小姐……
可是现在……所有女子都画凭什么她陈雪衣例外呢?陈雪衣可不是什么天上月,她与其余女子并无不同。
都是一样的,她陈雪衣也并没有那么出挑,她是女人,只是女人。
铜镜里清丽大气的女子上好了妆,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黛眉,雪肤,红唇,鬓角有斜红,眉心有花钿,半露着香肩,艳色的罗裙穿在身上,一条金色腰带束紧了腰。
这是花楼里的寻常装扮,招摇的艳俗的,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小南有些惋惜,还有些畅快。
原来有些人,把她变得寻常,把她变成和其他普通人一样,真的就像杀了她一样,就能获得欺辱她的快感。
梳好了妆,门房来报说陈公子又来请见雪衣姑娘了。
陈雪衣把手中的书放下,眼也未抬,只道:“不见。”
那门房得了令,转身。
“等下…”门房刚走了几步,又听陈雪衣叫他,温柔地吩咐他:“他今日若喝多了酒,劳烦这位小哥去陈府请人来接他回去,莫要让人扔他出去,外面天寒地冻,我这位弟弟,又不爱穿秋衣御寒,实在是令人操心……”
她这样说着,脸上却是笑,那门房不敢看她,就连她递过去的银子也不肯收。
“雪衣姑娘不必如此,我会照顾好陈少爷的。”
那门房眼神躲藏,忽然递给陈雪衣一张请柬。
“这是黎元公主递来的请柬,刚才忘记给了,请姑娘收下。”
小南看着面红耳赤的门房小厮,冷哼一声,一把把请柬夺过来。
“没你的事了,还不赶紧退下!”
那小厮也不恼,只满是遗憾地看了陈雪衣一眼。
那一眼…很熟悉。
就像是以前,很多男子看她的眼神。
那个眼神,是遗憾。
这小厮是可怜她成了一个妓的遗憾。
而那些人,是遗憾,她是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她文采斐然,才高八斗,可他们觉得,她哪里配才高八斗这个词,纵然她靠自己进了国子监为天下学子授课,纵然她曾献上水利之策造福万民……
一介女子…
小小女子…
她诗才胜过男儿,簪花带帽,大放异彩,人就说她好斗好强,锋芒毕露,不堪为主母。
她不曾定亲,参与编修古籍,入国子监授课,人说她老而无夫曰寡,叫她陈家寡女。
她其实也才二十出头而已。
陈雪衣摇摇头,她以前并不在乎这样的眼光,因为她知道,那些人都不如她,只能抓住她是女子这个点,想从这个点来凝视她,教育她,打压她,可她就是比他们强,又逼得那些人不得不正视她。
她以前真的不在乎,可是现在,突然有些难过了。
她有什么错呢?
天错地错,皆因她不肯顺了男子的意,不肯拜服那些男人,这就是她的错罢。
她拆开了那个信封,信上的字迹着实不好辨认,陈雪衣看了半天,才勉强通了大意:黎元仰慕先生已久,初七是黎元生辰,江边画舫庆生,请先生赏光。
与那狗刨似的字迹不同,信的末尾,规规整整地盖好了公主用的正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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