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失火,京兆尹愁秃了脑袋。
查不出纵火之人是一回事,昨日公主府上那个侍女遇害也是半点眉目也没有,还有太子遇刺一事,京畿大营动荡不定,全部麒麟卫都出动了。
人手不够使唤,再加上妖魔鬼神作乱,京郊数百名总角童子一同失踪,钦天监那些能人异士都出去找了,公主府那位李嬷嬷每天都要逼问他这个光杆司令,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杀害她侄女的凶手。
太子遇刺都还没解决呢,京兆尹晦气地想着,又想起今日上朝时见到了几个月都没临朝的皇帝。
陛下几个月没上朝了,国事一向是东宫处理,但今日突然出现在金銮殿上,张口就是要调动西洲十五郡的二十万大军去镇压南边的流民。
流民之患一直是皇帝心底的刺,只因他登基以来,连年天灾,十九年来皆是如此,干旱水患山洪地震蝗灾等等,一开始只是小面积,后来多地频发,一年比一年难控制,受灾的百姓落草为寇变为流民,到处烧杀抢掠,若非靖国政权稳固,兵力强横,只怕这中洲早已易主。
流民屡镇不止,越来越多,有些藩镇甚至已易主多年,势力越来越大,蚕食周边城镇。
上月还有两个知府相继被杀,朝廷派去镇压的军队却久攻不下,一直僵持,皇帝也是怒了,怒到昏了头,竟要调动西洲十五郡的兵力。
西洲是靖国边塞,西洲十五郡是靖国抵御西洲之外楚国和姜国的防线,一旦调动,楚国和姜国必有动作,到时候只怕要腹背受敌。
太子和大半的朝臣反对,皇帝拗不过,只得暂时歇了心思,但太子在御书房被皇帝一顿大骂。
京兆尹那时就在御书房外,胆颤心惊地侯在门外。
“父皇,西洲兵力决不可动。”
“不动?那你眼睁睁看着那些贱民在江南作威作福,骑到你父皇头上!”
“只要父皇开放江南粮仓,好好赈济灾民,流民之患便不足为惧。”
“开放粮仓?说得轻巧,朕的粮食用来喂饱那些高喊着天亡靖国的反贼?朕告诉你,绝无可能!况且江南粮仓是朕修建寝陵的补给,你休想打它的主意!”
“父皇,您修建陵寝,修建长生殿,征用劳工上百万,强重赋税,致使饿殍遍野,匪祸不断,我泱泱靖国,怕是要葬送于此……”
“太子你放肆!”
咣当!书案被掀翻的巨大声响传来,皇帝盛怒,宫人都匍匐一地,黎贤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皇帝对峙。
皇帝一个寝陵修建了十五年,一个长生殿修建七年,至今未竣工,耗民耗财,在百姓连年受灾的情况下还强征赋税,让流民之患愈演愈烈。
但靖国的积病远不止如此。
“太子,朕命你监国,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皇帝还未到不惑之年,但已两鬓斑白,肤如干裂的树皮,竟堪比七旬老人。
但他眼中威严不减,并没有七旬老人的浑浊,而是精明阴鸷,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他向太子施压,等太子服软道歉,却不料太子仍道:
“父皇,长生殿窃取国运,应当毁之。”
流民之患来源于连年天灾,而天灾是皇帝修建的长生殿破坏靖国国运所致,太子师承蓬莱,对此清清楚楚,但他无法左右他的父皇,毁不掉长生殿,只能与方士从灵界迁灵脉到靖国以充国运。
但迁灵脉一事何其不易……
如今靖国风雨飘摇,皇帝热衷于修道长生,为此大兴土木,动摇国本,世家豢养奴隶私兵兼并土地,门阀结党,权势滔天,流民匪徒四处作乱……黎贤有心改变现状,但他一个人力量有限,光是与皇帝和那些世家周旋,都让他心力交瘁。
皇帝见太子还是如此固执,气得昏了头,他抓起手边的砚台就扔了出去,砸在太子头上。
太子不闪不避,结结实实捱了这一下,砚台打在他额头上,砸破了头,血淋淋地流了下来。
“长生殿是你老子的命!怎么,太子是想弑君了?”
太子动了动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千年前,黎氏被人皇选中作为中洲之主,统治靖国,拥有无上权势,但有一个弊端,黎氏皇族中人因此短寿,没有人能活得过四十岁。
皇帝怕死,所以他让太子不远万里去蓬莱求仙问道,寻求长生术法,奈何太子资质有限,问道几年,只堪堪练气入门,时值流民作乱,带走了黎元公主,他接到消息便回来了。
皇帝二十岁继位,如今十九年过去,他深觉时日无多,倍感恐慌,寻尽办法延寿,有方士谏言,建长生殿可续命,于是大兴土木建长生殿。
取国运续命,皇帝为了寿元,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当然不会允许毁了长生殿,那真的是他的命。
吱呀,御书房的门开了,太子一脸血地走出来,京兆尹赶忙迎上去。
“这…殿下,您传个御医吧。”
太子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不在意道:“不用,你找孤何事?”
“殿下,公主府失火了。”
“什么?”黎贤冷了脸,“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半夜,丑时。”
“阿离有没有事?”黎贤脚步一转,往出宫的方向。
“公主没事,但人受了点惊吓。”
“你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殿下明鉴,昨夜我们收到报案便去查看了,和公主府一起派了人向殿下报信,只是被长生王殿下叫人拦住了。”
……
黎离坐在书案旁,铺开一张宣纸,练字。
她提着狼毫,往砚台中蘸墨,慕舟恭顺地立在一旁,看黎离写出一篇状如狗爬的字。
明明拿笔的姿势,下笔的起势都没有问题,但是写出来就是难看无比。
但黎离很满意,她把这幅字拿起来,小心翼翼地凑近吹干。
她一边欣赏自己的字,一边对慕舟道:“小奴隶,识字吗?”
慕舟摇摇头,黎离笑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还来了兴趣,道:“本公主教你。”
她拿了一本三字经出来,招招手让慕舟过去,真的就开始教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慕舟其实识字,小时候母亲在时曾给他开过蒙,但他没接触过人类的书本。
人之初性本善?这些字从黎离口中读出来,他有种割裂的讽刺。
人类的书本真是虚伪,人间哪来的善?
心不在焉地学着,慕舟站在黎离的身后,闻到一阵淡淡香味。
那是独属于这位公主殿下的女儿香,在她的头发上,在她的披风上,在她的身上。
她真不是个好老师,这么撩拨的香味,让人根本无心学习。
公主今日没有梳发髻,那些盘发的东西都被大火烧掉了,她索性就让头发披散着。
书房里开着的窗户灌进来一阵风,吹起了那一头如瀑长发,温柔地飘了飘,慕舟没来由地想起了昨夜。
那场火本该连她一起烧掉的,烧死公主,引太子过来,他也可以借助这场火从公主府脱身。
可她没死。
她为了他冲进火里,带他出来。
所有人都不明白,一个奴隶死就死了,公主却偏偏为了他犯险。
慕舟也不明白,他被公主拉住手时,自己为什么不趁机杀了她。
他有脱身之计,而那样的大火,足够让她的死看起来无比合理。
可他没有。
他为什么没有?
纤长的睫羽眨了眨,遮住了慕舟眼中的阴郁,他低眸,看着黎离拿着书本的手。
昨夜,就是这只手拉着他,那种细腻温暖的感觉,和公主这个人一点也不像。
还有她的头发,飘起来灵动清香,至美至纯。
或许,他可以留下她的手,她的头发。
……
太子过来时,已是午时,黎离走出书房,让侍女做了几碟糕点,还没等糕点端上来,太子便过来了。
“阿离…”
太子来得匆忙,连朝服都没有换。
他大步走进园中,抱住了黎离。
“阿离,可有受伤?”
他拉着她转了几圈,检查她有没有受伤,黎离说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他这才拉着黎离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抱歉,哥哥到现在才知道,阿离有没有吓到?”
黎离摇摇头。
确定黎离真的没事后,太子松了一口气,继而道:“公主府烧成这样,必是不能住了,阿离,跟我回东宫。”
东宫?
黎离皱了皱眉,去东宫可不行,在公主府能自由行事,去了东宫只怕处处受到约束。
况且她进宫了,慕舟怎么办?这小奴隶惯会惹事,珍儿的死必是跟他有关,这次她寝殿失火,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
她也答应陈华年会安排他和他姐姐见面,还有救他姐姐。
不能进宫。
黎离皱起了眉,道:“哥哥,我不进宫。”
“阿离?”
“宫里没人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我不要进宫。”
“是去哥哥的东宫…”
“东宫又怎么样?到时候皇后一道懿旨下来,我就被赶回来了。”
“哥哥会保护你的,”太子的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他耐心地劝道:“不会让母后赶你出来。”
“哥哥,”黎离眨眨眼睛,眼泪说来就来,她委屈道:“我不要进宫。”
“好。”她都哭了,黎贤便没辙了,他摸摸她的头,道:“不去便不去,怎么还哭上了?”
他又给了她一个腰牌。
“阿离,这是麒麟卫的调动令,外面有四百麒麟卫,让他们保护你。”
他来得匆忙,也走得匆忙,只留下四百麒麟卫,交代她好好保护自己便走了。
太子走时,慕舟在黎离身后,看着太子的背影,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发烫的魔印。
黎离的糕点端了上来,他接过托盘,立在一旁。
“小奴隶,喂我。”
他眸光动了动,手上拿了个糕点放在黎离的嘴边,黎离却突然让他吃下去。
“小奴隶,试毒。”
黎离看着他,他收回了手,目光看向手上那个圆圆白白的糯米糕。
他面不改色地吃了这个糯米糕,下一秒吞咽的时候却迟迟无法下咽,喉咙里传来的痒意和恶心一起冲上来,他控制不住地在黎离面前干呕。
果然,人类的事物他已经吃不下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着,眼角都咳出了泪花。
他的食物是什么呢?
他看向了坐在秋千上冷眼看着他的公主。
那才是他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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