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长生王黎韫

上京城的冬日霜雪横飘,门户寂静,一连十日,这雪才停了。

雪一停,京都又热闹了起来。

黎离坐着马车去皇宫,一路驶过朱雀大街,商贩早就摆好了摊,开始吆喝了。

“云色馄饨,新鲜的馄饨…”

“馒头…包子,刚出炉的馒头包子…”

街上的雪被扫过了,只是车轱辘碾过,地上会明显的出现一道印子。

戴着头巾的半大少年把一块长长的桌布往肩上这么一搭,便开始熟练地穿梭在各桌客人之间,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什么,一边应承着客人。

蒸着包子的蒸笼冒着热气,店小二才端了一笼包子出来,刚出店门,便撞到一辆马车。

包子洒了一地,小二被撞得天旋地转,头磕破了,血糊了一脸,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还未站稳,背上便挨了一鞭子。

“不长眼的东西,长生王的车架你也敢冒犯?”又一鞭子甩下来,直把小二打趴下去。

黎离的马车跟在被撞的马车之后,被迫停了下来。

听着外面的呼骂声,黎离支起身子,吩咐车夫前去查看。

车夫很快就回来了,禀报说是有个店小二冲撞了长生王的车驾,现下正在受训。

长生王?

记忆深处浮现出一双阴贽冷漠的双眼,那个她一母同胞的哥哥。

今上子嗣众多,但中宫嫡出也不过只有太子黎贤、长生王黎韫和黎元公主三位,和黎贤黎元不同,黎韫深得帝后宠爱,早早便封了王,今上追求长生术法,便以长生为黎韫的封号,予他富饶封地、食邑万户,准他自由出入宫门……黎氏皇族九百年的历史,黎韫这个亲王,得到的恩宠也算是独一份了。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若说这位殿下还有什么不顺,那大概就是妹妹黎元了。

他不承认这个妹妹,早些年黎元被俘,被沈长晖救出带回京都时,他曾真心实意地遗憾道:你怎么没死在外面呢?

你怎么没死在外面呢?

话如利刃,真真切切给了黎元一刀,被流民乱贼欺辱践踏的公主殿下,好不容易脱离泥沼回来,回来面对漫天的流言蜚语,还要忍受爹娘的无视,以及亲哥哥的冷嘲热讽。

他们本来是一家人,可是只有太子当她是妹妹,皇帝皇后让她迁出皇宫,赐下一座公主府让黎元独自住在公主府,她没有封地,也不能像黎韫那样随时进宫,从九岁开始,她就一个人了。

一年中,除了太子会时不时地去看望她,其他时候,公主一个人住在公主府,府中奴仆成群,她却越来越暴戾,甚至学着那些贵族,豢养狼群,以狩猎人奴为乐。

黎离没有下马车,她就坐在马车里,听长生王府上的侍卫用力鞭打着那个店小二,不只是她,街上行人多不胜数,大多望风而散,生怕波及到自己身上。

那可是长生王的车驾啊,圣上和娘娘最喜爱的小儿子,前些时日还听闻长生王当众杖杀了刑部的一位老爷,据说是那位老爷在人家的酒宴上喝多了,酒后失态抱了一下长生王的爱宠。

长生王的爱宠可是一条短尾巴小狗,毛色纯白,被那位老爷抱了一下,沾染了酒气,长生王就活活把爱宠摔死了,也责令那位老爷给他的狗陪葬。

那酒宴可是吏部尚书嫁女的喜宴,硬生生被这位小王爷弄得血溅三尺,事后圣上不但不责怪长生王,反而感慨小儿子痛失爱犬,又赏了他许多珍宝。

“阿陈,你去解决吧。”

马车内传出一道慵懒贵气的声音:“手脚利落点,莫要脏了这条街。”

听到这话,地上被打得半死的店小二瞬间瘫软在地,噗得一声吐了一口血,一个高大的侍卫从长生王的马车上跳了下来,见状皱了皱眉,他缓缓拔出腰刀,逼近店小二。

众人惋惜地摇了摇头,这店小二怕是凶多吉少。

黎离听到了拔刀的声音,隔得这么远,她好像感觉到了杀气。

那种尸山血海堆积出的杀气,拔刀的人,只怕不简单。

她皱了皱眉,不得已钻出马车。

才掀开轿帘,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持刀抬手,正要劈下去。

她心神一凛,来不及思考,便弹指打出一道气劲。

“咣当!”

气劲打落了阿陈的刀,街上大多是肉体凡胎,不知道是谁出手,众人只看到那冷面侍卫似是手抖了一下,手中的长刀就飞了出去。

侍卫似有感觉,回头,一双鹰似的眸子直直锁定黎离所在的马车,不过只有一瞬,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去捡地上的刀。

店小二暂时捡回来一条命,吓软了手脚,趴在地上只是哭,好不可怜。

黎离拿出一块腰牌交给身后的昭昭儿。

“去救人。”

那是太子的腰牌,昭昭儿接过来后,忐忑地下了马车跑上前去。

“长生王殿下,奴婢是黎元公主的侍女,公主殿下的车架就在后面,公主让奴婢前来讨个人情,求殿下放了这个店小二。”

寒风瑟瑟,街上人烟如织,却安静得针落可闻。

昭昭儿举着太子的腰牌,冷汗涔涔。

不是不怕的,昭昭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包子铺的掌柜手放在算盘上却一动不动,客人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是半响不动,不敢四处张望,却竖起了耳朵听,为这位小侍女捏了一把汗。

蒸包子的水汽飘飘荡荡,好半响,马车内才传来一声嗤笑:“黎元?她算什么东西?本王与她有何情面?”

没人说话,阿陈去捡回了刀,退回马车旁。

却又听长生王道:“想要救这个贱民?可以……让她黎元来替这个贱民去死就可以了。”

黎离听到了黎韫的话,脸上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地坐在马车内。

昭昭儿拿着太子的腰牌,不可能救不下这个店小二,只要目的达到了,黎离不在乎黎韫说什么,她不是真正的黎元,对这些话无所谓。

果然,和黎离想的一样,那个叫阿陈的侍卫告诉黎韫昭昭儿拿的是太子的腰牌,黎韫又阴阳怪气了几句,但是放过了那个店小二。

昭昭儿回到马车旁,得到黎离的示意,便吩咐公主的侍卫把店小二带去医馆医治,上了马车,昭昭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正要与公主说些什么,却发现公主撩起车帘,望着长生王离去的马车。

“一身煞气,将星在世,何故屈身做一个小小的侍卫……”

昭昭儿看着公主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一双瑰丽的眸子蕴藏着太多东西。

昭昭儿不懂,可是,莫名觉得恐惧。

公主与传闻是不一样的。

很不一样。

昭昭儿被李嬷嬷买进公主府不过月余,因模样讨喜,才被分到公主身边伺候,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说,公主性情暴戾,阴晴不定,她身边的侍女除了珍儿之外几乎是每月一换。

昭昭儿不知道为什么要每月一换,只是教导的嬷嬷每日耳提面命:

小心伺候公主,若是粗心犯了公主忌讳,仔细你们的脑袋。

公主的忌讳是什么?

房中糕点每两个时辰要换,鞋袜衣裙切莫出现丁点勾丝,用的兽金碳须得等无烟了才能抬进去,泡澡水的温度不能高也不能低,吃食须得样样精细,她不喜欢的东西绝对不能让她看见……

这些都还只是小事,公主经常会出府,若是在外面遇到了长晖世子,那等她回府,谁出现在她眼前,谁便犯了她的忌讳,首当其冲便是她身边的侍女,轻则杖责,重则喂狼。

她在外受到了丝毫的不快,便会加倍折磨身边的人,尤其是府上的奴隶。

她觉得奴隶低贱不堪,连喂狼都嫌脏……

这些都是嬷嬷和府上其他人眼中的公主,可是自从来到公主身边,昭昭儿觉得,传言过于夸大了。

公主喜好美食,热衷于尝试各种新鲜或不新鲜的东西,她也不常责罚侍人,也不折磨奴隶,还破天荒赦免了一个惹怒了她的奴隶,让那个奴隶躺在她的偏殿,为那个奴隶治伤。

公主府的其他人都道,那个叫慕舟的奴隶又成了公主的玩具,公主以前也对他好过,但不过半年就腻了……

“回神了,昭昭儿。”

昭昭儿正在沉思,冷不丁听到黎离叫她,她回神,正准备回应,口中就被塞了一块甜丝丝糯叽叽的东西。

“唔…”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杏眼桃腮,一派无辜,黎离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到了,该下车了。”

黎贤让她来上书房学习。

拿着太子的腰牌,宫人倒是对她恭敬得很,遇着打扮鲜亮的伴读,也都纷纷向她行礼。

挑不出错,但是,没人会跟她亲近。

早课还没有开始,黎离在休息的回廊里等黎贤。

这里没什么人,她坐在长椅子上,斜靠着椅背,廊坊上还有未融的雪堆积着,流下来淅淅沥沥的水。

昭昭儿叫她注意仪态,她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昭昭儿,你敢管本宫?”

不知怎的,这一刻昭昭儿竟然不怕她了,只是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脸红。

“公主,有…有人来了。”

黎离这才注意到回廊后面出现了两个人,为首的是个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很高,很瘦,浓眉大眼长得清俊,穿貂,气质一看就很贵。

他身后是位书童,青衫落拓,倒是比寻常书童大气。

书童看见黎离,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

“公主殿下安。”

前面的少年听到这句话,在黎离旁边停了下来。

他拧着眉,不悦道:“你向她行什么礼?她算哪门子公主?”

他甚至不愿意看黎离一眼,只是语气轻蔑极了:“一个笑话罢了,你记住,我长生王府上的人,大可不用在意这么个玩意。”

黎离下意识地抬头。

少年目光睥睨,像看垃圾一样俯视黎离,刻薄道:“倒霉玩意儿…”

冤家路窄,这人就是黎元一母同胞的兄长,长生王黎蕴。

“黎蕴。”黎离叫了他的名字。

他眉眼微促,似乎是觉得这个名字从黎离口中说出来都被弄脏了的样子。

黎离迎着他的目光,突然笑了笑,道:“皇兄,有些人叫起来,就像犬吠,若是遇到了我府上的狼王,只怕要见血。”

“你说什么?”

似乎没想到黎离会挑衅回来,他先惊后怒:“你再说一遍!”

黎离不慌不忙:“皇兄息怒,又不是说你像犬吠。”

“好啊…好得很,黎元,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黎蕴深深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黎元,五年前救你出水火的沈长晖,下个月要大婚了,可惜你堂堂皇家公主数年来不知廉耻的纠缠……”

明明是一张很清俊干净的脸,可那漆黑的瞳仁里,浮现出的只是恶意。

他说:“谁会喜欢你,你早就该死了。”

黎离没有说话。

瑰丽漂亮的眸子里浮现出可怜受伤的神色,撞上黎韫满含恶意的视线,她快速低下了头。

又来了,只要提到那个沈长晖,黎离就无法把控自己的情绪。

“不是,你装什么?”黎韫瞥见她眼角的眼泪,顿时觉得无语。

“你不是挺能耐的?哭什么?”他正要嘲讽几句,余光忽然撇到太子过来了。

“怎么了阿离?”

黎离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见黎贤,哭红了的眼睛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刚要说我没事,却瞥见旁边抱着手的黎韫,于是她准备换种说法。

“哥哥…皇兄他……好像不想看见阿离。”

她抹了下眼泪,娇娇弱弱,委屈求全的模样,旁边的昭昭儿瞪大了眼睛,退后了一步。

现在的公主,也不想怎么像公主了。

黎贤果然心疼又气愤,偏生黎韫没觉得有什么,还顺着黎离的话道:“你知道就好,父皇母后让你无召不得入宫,你以为这宫里谁会欢迎你。”

“黎韫,”一向温和的太子脸上也难免浮现愠色,“你就是这么跟你的亲妹妹这样说话的?”

“什么妹妹?这个草包她也配?”

“黎蕴!”黎贤是真的怒了,转头呵斥黎蕴:“她不是谁是?骨肉至亲同胞血脉岂容你诋毁!收起你那副嘴脸,看不惯你就憋着,本宫不想再看到你针对阿离。”

“……”

太子很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顿时让无法无天的长生王都忘了言语。

他甚至有些委屈:“皇兄,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上京城谁不知道她就是个笑话,你竟然为了这么个玩意训我,她怎么配!”

黎离在黎贤怀中,长睫上还挂着泪,看到黎蕴不服气的表情,冲他挑了挑眉。

黎蕴更气了,又因为太子在场拿她没办法,只得甩袖离去。

“阿离,”黎贤生怕黎离受影响,温言安慰:“不爱你的人,你无需在意他的话,就算是你的亲人也一样。”

几年来,太子不是没有为了黎离和皇帝皇后还有黎韫做过努力,他不止一次向皇帝进言,把黎离接进宫教养,但是皇帝始终没有松口。

天家无情,厌弃了就是厌弃了。

黎元公主在宫外嚣张跋扈,皇帝皇后视而不见,于是公主更加变本加厉,太子两头奔走,心力交瘁。

他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只能加倍爱护这个妹妹。

早课开始了,他伸手拉黎离起身,往课堂走,回廊到课堂的距离不远,他却絮叨了一路。

“阿离,没有人爱你,你就要学会自己爱自己,不可堕落,不可松懈,让你来上书房,我希望你,多读点书,多通晓一些道理,你要自己努力过好这一生…”

今日授课的先生是一位胡子花白的大儒,在翰林院任职,监管皇家书院,手底下出了十几位状元门生,桃李满天下,教导太子多年,也有帝师的美誉。

太子事先知会过帝师,黎离要来上课。

黎离才踏进学堂,就感受到了四面八方的目光朝她看来,她不慌不忙地和太子落座,落落大方,倒是让很多只闻黎元公主大名的人刮目相看。

百闻不如一见,上京都在传这位惹了陛下和娘娘厌弃的公主殿下是何等的跋扈张扬,是怎样的不讨喜,声名狼藉,若不是东宫为她兜底,以她的性格,只怕早就被那些她得罪过的世家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可今日看来,倒是乖巧可人,出尘脱俗。

太傅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傅,翻开书本,与往常一般,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傍晚下了课,黎贤让她在东宫用膳,用完膳他让人收拾寝殿让黎离在东宫休息,黎离没什么异议,天快黑时长春宫带来谕旨,让黎元公主自己回公主府休息。

长春宫是皇后寝宫。

皇后身边的张公公哈着腰进殿,先对太子行礼,才开口说传皇后娘娘口谕,责令黎元公主即刻出宫,不得有误。

黎贤知道母后与妹妹的关系并不好,站起来对张公公说许久没去拜见母后了,正好与黎元一同前去。

张公公说:“娘娘是不会见公主的”。

皇后对这个女儿有多厌弃呢,连见一面都不肯。

作者有话要说:要换个书名,这个没流量。

我有几个呕心沥血想出来的,你们看看要用哪个,帮俺选一下

成为反派黑月光

公主不可以

拯救反派男二

不想攻略黑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