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都坐在地头拉呱,听见小钰这话,有那好事儿的就故意逗她。
“你妈哪儿用你保护,赶紧给你找个后爸,保护你们娘俩才是正事儿!”
“我才不要后爸!”
小钰一下子站了起来,却被林母一巴掌拍在屁股上,“不要后爸,你妈拿啥养你,你们娘俩一起去喝西北风啊?”
“就是不要!”
林母作势起来要打她,可小钰根本不躲,只恶狠狠得瞪着外婆。
老太太一晃神的功夫,大伟过来一把拉着小钰跑开了。
林母讪讪的收起巴掌,不忘念叨:“这孩子,都是叫你给惯坏了。”
现在的小钰,又犟又野,哪里叫惯坏了,二十年后的这丫头,那才真是被自己给惯坏了。
林香兰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只沉默着收拾起了碗筷。
那些看热闹的见林香兰始终不搭茬,就转了话锋。
“我说生儿子吧,还得是人家青山娘,坐在地头躺着就把麦子收了,真叫人羡慕呢!”
“可不是呢!雇人割麦子,一天一个人给十几块钱呢!要不是自家这点地拖累,我都去给他家干活儿了!”
“陆青山这两年还真是在外头赚了大钱了,收麦子这么大事儿兄弟俩都不回来。”
“人家有钱,干啥自己回来吃苦受累的!”
“那倒也是……”
此起彼伏的一阵叹息里,夹杂着浓浓的嫉妒。
“对了香兰妈,那会儿你家香兰不是跟陆青山谈对象呢,最后为啥没成啊?”
“还不是香兰妈不让!”
“啧啧啧,可惜了啊,这么好的女婿没搂着……”
“关你屁事儿!”
林母恶狠狠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提起镰刀,打算下地干活。
“你说说,当初你要是不拦着,这会儿就有女婿掏钱雇人给你收麦子了不是?”
“老娘自己会收麦子,用不着别人!”
……
林香兰擓着提篮回到家,孩子们并没有回来。
她挽起袖子舀一瓢水倒进压水井里,快速压了几下,清凉的地下水就被抽了上来,伴随着铁制手柄一上一下,很快就灌满了两只铁皮桶。
洗碗的第一遍水还带点油花,倒进鸡食盆里再拌上一瓢麸子,半瓢切碎的野菜,一边拌一边发出“咯咯咯”的声音,院子里乱逛的几只老母鸡就都扑棱着翅膀跑了过来。
林香兰抻了个懒腰正打算继续洗碗,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香兰,吃西红柿不?”
是隔壁的牛婶子,两只手攥了四五个拳头大的西红柿,笑吟吟得从墙那边给她递。
这年月,家家都有菜地,应季的菜蔬吃不完,街坊邻居互相给是常有的事儿。
林香兰笑着拿手在腰后蹭了蹭,走到围墙边从牛婶手里接过一个,就手擦了两下,一口咬下去汁水横流,满口清爽的甜酸味儿,可比后来那精品超市里的有机西红柿好吃太多。
“这西红柿咋长得这么好,还是牛婶儿你会种。”
牛婶笑笑,“哎,长得再好也吃不完啊,这东西又不是粮食,存不住,你要吃只管去地里摘,不吃也是糟蹋到地里了。”说着,还要往林香兰手里塞,“喏,都拿着,用井水冰着,等会儿给孩子们吃。”
林香兰赶紧推辞,她手没有牛婶大,根本拿不住这么些,可到底扛不过牛婶的热情,兜了满怀的西红柿。
牛婶笑着说她再去地里摘。
嗅着满怀的果香,林香兰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牛婶儿!”
“咋了闺女?”
“你那地里头,还有多少这样的西红柿?”
“那可不少,摘个一提篮两提篮那都是松松的,别仔细,尽管吃!”
“那我能不能,跟您买一提篮?”
林香兰想把这些西红柿,拿到县城去卖。
农忙时节,又有阵雨警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麦子。
往年这些瓜果大下来的时候,村里也有那活络的会拿到城里去卖,只是今年这麦收赶得急,根本没人顾得上这个。
听说林香兰想去县城卖菜,牛婶当时就变了脸色,“香兰啊,小钰爸开那么大的公司那么有钱,你们俩离婚,他就没分你点啥,还用你去吃这卖菜的苦?”
林香兰笑着摇了摇头。
她跟前夫离婚,根本就是净身出户。
在她发现前夫出轨之后,对方就从家里搬了出去,还堂而皇之得跑法院去起诉的离婚。
这年月信息不那么通明,她一个家庭主妇,就觉得既然到了法院,法官做主,自己肯定不会吃什么亏,再加上林母一直要她去求前夫回头不能离婚,她也就没再让娘家掺和这事儿。
哪成想,到了法院,才知道这是前夫跟小三算计好的局。
家里的房子、车子还有钱全都没了,前夫唯一的银行账户里只剩下可笑的33块钱,而公司也根本不在他名下。
当庭宣判,也就是平分了这33块钱,她得了16块5毛钱。
她没钱没房没工作,法官本来要把孩子判给前夫,是前夫不肯要,林香兰这才能把女儿带在身边。
虽然对这判决充满质疑,但因为怕前夫跟自己抢女儿,林香兰还是稀里糊涂的签了字。
上辈子,她带着女儿回娘家后不久,就在亲妈的安排下另嫁了。
也是在很多年后,她跟第二任丈夫的律师弟弟偶然聊起来这事儿,对方告诉她这属于婚内恶意转移财产,哪怕在当年,也是可以在离婚后的一年内,重新起诉要求法院平分财产的。
而且她这种情况,是对方出轨,她能得到的甚至不止一半。
当时虽然有点惋惜,便宜了那对王八蛋,可时过境迁也莫可奈何。
如今她既然重生了,那这份钱,她一定要拿回来!
只是想要回这些钱,得打官司,那就还得回靖阳市区,甚至还要找律师。
她现在手里各种毛票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块钱,回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所以还是得想办法先存点钱。
卖菜,倒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
林香兰攀住牛婶的胳膊卖乖,“好牛婶儿,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卖给我一篮子,千万别跟我妈说。”
“行行行,”牛婶笑着点头,“不过你妈咋了,她还能卖了你不成?”
林香兰笑笑,没接这话。
林家的小院很长,后头是红砖起的两层小楼,建房子的钱百分之九十是她掏的,剩下百分之十是她二姐拿的。
可她带着女儿回来娘家,林母却不许她住那小楼,说怕大嫂生气,只让大哥在前院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里支了张床板,算是给了她个容身之处。
上辈子,她确实很感激亲妈给的这遮头片瓦,也如老太太的愿再嫁了一个有钱人,仍旧贴补娘家。
可是从来没人关心她手心朝上的日子好不好过,娘家有点事就要找她,而她有了委屈说不了两句,换来的只有娘家人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这和卖了她,有什么区别?
林香兰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把毛票,“牛婶儿,我没卖过菜,明早我去你家菜地摘这一提篮,你看要多少钱?”
牛婶连忙把钱推了回来,“你这丫头,婶子还能真要你钱?你不拿也是烂在地里了,我就逗逗你,赶紧收起来吧!”
牛婶执意不肯要,可林香兰还是坚持给了两块钱。
虽然肯定还是占了便宜,可眼下她手头不宽裕,也只能先欠着这份情了。
林香兰把剩下的四个西红柿洗净,丢进了盛水的铁桶里冰着,洗净了的碗筷放回厨房,顺带把家里的自行车给推了出来。
车轱辘瘪着,气不足。
她打算到对门大伯家借打气筒,刚到门口,就听到了二堂姐的声音。
“长得好看又怎样?生不出儿子照样被男人撵回来,长得再好看也是个屁!”
街口树荫下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人听得津津有味,有人却不认同。
“香兰妈不是说了,是那男人在外头养小的,香兰忍不了他们才离的,没说是因为生儿子这事儿啊!”
“男人有钱在外头找,多正常的事儿啊,香兰那面蛋脾气能忍不了?不过是想给自个儿留面子,才把错往男人身上推的。”
“素芬啊,你男人不是在香兰前夫的单位里头上班么,他们离婚,你男人的饭碗没丢?”
林素芬无比傲娇的一仰下巴,“我家建军那可是稀缺人才,靠本事吃饭,人家留他还留不及呢,大老爷们儿,还能为个女人钱都不挣哎呀!”
“哗啦——”
突然一盆水从天而降,把林素芬泼了个通透。
姜黄的的确良衬衣贴在身上,把里头桃红色的胸罩透了个干净,林素芬却半点没察觉,一边擦脸一边骂骂咧咧。
“哪个不长眼的敢泼老娘!”
林香兰抖了抖手里的大铝盆,笑盈盈得站在自家门口,“哎呀,是二姐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狗在乱吠呢,真没看见你站在这儿!”
“你……林香兰,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啊?这么大热的天弄盆凉水降降火嘛!”
林素芬气得要冲过来,却被两个大娘给拦住了,“乡里乡亲的,你们还是亲戚,别闹得太难看啊!”
本来就是自己说人闲话在前,林素芬被拦着也就借坡下了驴。
可林香兰却没打算完,她倒扣起手里的盆,“二姐,你说我那二姐夫一个月能赚小一千块钱呢!”
林素芬听见这话,不觉得意起来,下巴抬得老高。
林香兰盈盈一笑,“这么大的本事还不着家,外头不得养下三五个小的,什么时候让二姐夫带回来也认认门,给你这大老婆端茶磕头,好涨涨威风啊!”
说完,“咣当”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