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回来道歉的。”洪小元冲将走未走的村支书说。
“道歉?”村支书听到洪小元字正腔圆的话,仿佛有些不认识,又有些为难地说,“小元啊,这个事本来是个好事,按说我也没有啥可反对的,但是现在村子里这个情况,怕是你不太好去……”
“为什么?”
“是这样的,你爸这个事情陈家人一直心里耿耿于怀这个你是知道的,原本这么多年过去了,事情虽然发生,但是也忘得七七八八,前几年陈兴业儿子媳妇生了娃,生活都走上正轨了,如果不去提起,人家自然也好好地活着,但你要是现在一去,再把这事情提起来,怕是要闹……”
洪小元这才明白,村支书这是担心已经平静下来的日子被他打破。
“支书,我是听说三胜子也回来了,想着跟他先聊聊……”
“嗐,一个道理,三胜子虽然和陈兴业一家不住再一起,但是整天也带着他那个小侄子耍,你想想,他之前欺负你欺负成啥样子了,现在带着娃,再起什么冲突,你担得起?”
洪小元沉默了下来,他一开始早已在心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旦起了冲突,他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但牵扯上一个孩子的话,事情确实有些麻烦……
正想着,村支书看洪小元似乎有些动摇,又劝说到:“小元,我看你就还是别去了,反正你现在已经不在老房住了,以后也没什么来往,说不说,都是一个道理。”
是一个道理吗?
洪小元不禁想起了肖跃,如果是肖跃,他会怎么做?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都是这么奇怪的,很多之前看起来无比巨大的事情,到最后仿佛都可以通过时间的一双妙手抚平甚至渐渐消失掉,村支书口中的陈家仿佛就是这样,任凭之前有多么的痛苦,现如今也生活得红红火火,甚至好像那件事都随着时间巨轮已经被遗忘了似的。
那么他是不是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提起了?这种揭伤疤的行为,是不是对谁来说都不好呢?
“支书,我明白了,我想想吧。”洪小元有些勉强地冲村支书笑了笑。
“小元啊,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太较真。行,我先走了啊……”在村支书犹疑的目光中,洪小元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关上了门。
过去了吗?
他扪心自问着,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没有父亲在旁边的日子里,从肖跃那里学到的点点滴滴,他想起肖跃无论在做什么新闻,都免不了要刨根问底,哪怕是他自己也会因此而被反噬都不愿放弃的样子。
如果没有这样的执着,于晴当年对于自己的伤害肖跃就不会放在眼里,父亲的减刑就不会成为肖跃坚持奔走的理由,奶奶的过世也没有理由让肖跃内心痛苦不堪。
更甚者,如果不是肖跃这样近乎自我剖析一般地对真相坚持,自己早就在三胜子的欺负下丧失了对生活的希望,早早地耗费了人生这样美好的光阴。
洪小元想,肖跃叔叔不止一次地向他重申过作为一个记者的自觉,那就是探明真相无愧于心,现如今真相早已经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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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明了,但他真的无愧于心吗?
这件事还没有彻底地过去呢。
他在人生似短却也漫长的几年里,让颓废无望的自己重新获得了目标与使命,从对九二六案件的拒绝到可以直面,不愿结交朋友的自己渐渐地也有了能过命的兄弟,甚至连对父亲的恨意也已经悄然化解了。
可还有一件始终沉在洪小元心底的事情是没有解决的,那就是接纳和面对九二六案件本身。
饶是他再与周围的同学、老师、朋友坦然,他也从未在陈家人面前坦然过。
这件事可以说并不是他的错,但也可以说是他必须接受的一段经历,只是他自己的软弱和逃避在肖跃的帮助下找到了躲藏的出口。
面对九二六案件的余波,他是个逃兵。
洪小元靠在门上,暗暗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决定拒绝村支书的好意。
他决意面对这个他已经逃避了多年的问题,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要求一个内心安稳。
这一夜,洪小元睡得格外香甜,白头村的夏季没有西京炎热,山上的微风透过窗飘进来,仿佛也在鼓励着他似的,轻柔无比。
洪小元在睡梦中第一次见到奶奶,奶奶就站在一团看得不甚清晰的光晕里含笑看着他,好像了却了什么心愿似的冲着他微微颔首。
……
第二天一大早,洪小元便收拾齐整地出了门,他的目的地十分明确,就是那座村中最早拔地而起的小二层——陈兴业家。
走在新铺成的路面上,洪小元原以为会十分沉重的心情此时却轻松很多,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可爱亲切,这让他感受到温柔,同时也微微地有些讶异。
原来面对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甚至它能带给人别样的愉悦。
这种心情驱使下,洪小元突然兴起了先在村里周围转转的兴致,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草木河流如今早没有了尘土的滋扰,看起来越发地眉目可亲。
他绕过村子周围的树木,层峦叠嶂迷蒙在隐约云朵下的山峰像一幅幅画,他贪婪地将这些画面刻在脑中,咀嚼消化着,将这份乡亲咽下。
村口处原来的小河也变了模样,曾经看起来灰蒙蒙的一条涓流如今已经被拓宽很多,清澈的河底还能看到处处水草和时而游过去的几尾小鱼。
洪小元拨弄着河面,清凉冷冽的河水让他整颗心好像都通透起来。
“小翔!小翔!”
很突然地,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洪小元内心的静宁,他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平缓的河面上突然迸出大片大片的水花,古怪浮动着的雪白水花上,一个孩童的小脑袋还在上下起伏着。
岸上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粗粗壮壮的男孩现在急得似乎快要哭出来一般,整个身体都向前探着,趴在河边,手掌撑在水没过的河床边吼着。
“小翔!!!我不会游泳,救命,救命啊!!!”男孩呼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水花里的小脑袋渐渐地就要看不见了。
洪小元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就感到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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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窜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他奋力地向那个小脑袋的方向游过去,急切地、奋不顾身地游过去。
河水不断地扑上来,打在他的头顶和眼皮上,打得他有些看不清方向,只能用手着急地去摸着,洪小元竭尽所能地伸长脖子,努力将眼睛睁得发酸,终于看到了那个渐渐沉下来的小脑袋离自己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了。
他干脆地将身子深入河水里,在河水里尽力忍受着河水对眼球的侵蚀,努力地探着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感到自己的手摸到了一个软乎乎鼓囊囊还有着温热的胳膊。
洪小元想都没有想就猛地将这个胳膊拽了过来,反过身背在自己身上,奋力地从水中伸出脑袋。
“小翔!!!诶?!”岸上传来的声音似乎是顿了顿,继而又紧张不已地叫起来,“来,就在这边,谢谢啊,谢谢!”
洪小元其实并没有看到这个大男孩的身影,只是凭借着听到声音的方向努力游着,水流不算太湍急,他似乎并没有游多久,就摸到了凸起的河床。
似乎是大男孩的手迎了上来,洪小元感到自己背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到了岸边。
“小翔你没事吧!”大男孩来不及冲洪小元道谢,而是把孩子奋力地从洪小元背上放下来,洪小元这时才有空将脸上的水擦了擦。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虚了。
伸手的时候,洪小元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地发抖,颤抖一直持续着,他努力了半天才将上下打战的牙齿努力地控制住。
艰难扭过头去看时,那个孩子才映入洪小元的眼帘,那是一个大抵只有5、6岁的男孩,现在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浑身是水一动不动,旁边的大男孩已经快要哭出声了,不知所措地摇动着男孩的身体,无力地喊着那个名字:“小翔!小翔!!!”
洪小元咬着牙撑起还在颤抖的身子,将大男孩推开之后,凭借着自己在大学学过的急救知识对面如死灰的男孩进行了急救,一旁的大男孩死死盯着洪小元的动作,强忍着喉咙里的声音一动不动。
终于在几分钟之后,男孩口中吐出大量的河水,咳嗽着哭出了声。
“小翔!!!”大男孩再也忍不住,跪在男孩身旁紧紧地搂住他,“没事了没事了……怪我没有看好你,没事了啊……”
男孩的哭声还在继续,洪小元似乎是脱力一般放下了心,整个人都瘫倒在旁边喘着粗气。
他一边喘一遍想,看来今天打算要收拾齐整去道歉的计划又要被打断了呢,不过也好,他救了一个孩子。
后怕如潮水一般向洪小元涌过来,他此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这是他第一次连思考都没有就直接进行了行动的援救,山上的河水冰凉得不像话,洪小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冻得,还是怕得,又愈发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谢谢你,谢谢你啊!”大男孩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在疲劳失神的洪小元耳朵里,都显得有些不太真实起来,“要不是你,小翔今天……谢谢你啊,洪小元,谢谢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