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话音还没落下，罗友良办公室里就传来一阵盆碗碰撞的声音，紧跟着，罗鸿博便失神地跑了出来。
“小娟，你说什么？我爸回来了？！”罗鸿博忍不住冲上前，对着名叫小娟的姑娘大声问。
小娟被吓得赶紧倒退了几步，高声喊着：“别过来！”
这让罗鸿博想要追问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他只能呆呆地站着，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洪小元和高宇当然也没了吃饭的心情，他们在罗鸿博身后紧跟着跑了出来，现在看到罗鸿博这个样子，赶忙一人一边地将罗鸿博搀扶住。
“你没事吧，小娟年纪小，见人突然冲过去所以会害怕。”洪小元着急地解释着，却被渐渐缓过劲儿来的罗鸿博苦笑一声挥了挥手挡了回去。
罗鸿博说：“村里人害怕我是正常的，有个赌博成性又家暴的爹，自己还是个小偷……”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高宇在一旁呵斥，“让你面对自己不是说你就可以自暴自弃了！说这些气话有什么意思！”
还没争执出个结果，小娟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响起来：“罗老师！”
乱成一团的三人抬头去看，那个慈爱老人早就不在原地了，而是气势汹汹地向村子里走着。
“坏了！赶紧过去！”罗鸿博皱眉大吼一声，挣脱还在怔忡的洪小元和高宇，赶忙小跑着去跟罗友良。
“愣着干嘛啊小元，咱俩也赶紧跟上去！”高宇反应快一些，冲小元背上狠狠一拍，紧赶慢赶地也加快了跟上前的脚步。
精神矍铄又突然得知儿子回村消息的罗友良似乎是心急如焚，步伐都快得惊人，直到快走到村口时，洪小元等人才堪堪追上了老人的步伐。
刚走近，就听见老人口中不住地怒骂：“孽子，还有脸回来！现在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几年几年不出现，还有脸回来！！！把我的孙子害成这样……这是要跟我拼了这条老命吗？！啊？！孽子，孽子！！！”
罗鸿博没有接爷爷的话，但脸上也有着和爷爷如出一辙的沉痛，他搀扶着爷爷快步向前走着。
洪小元和高宇只能跟在二人身后。
洪小元清楚，这种‘家务事’他不能也无力去做过多的事情，只能以防万一在出事的时候好施以援手才紧紧跟着不敢怠慢，风风火火的前进过程中，他看到周围的村民们不住地讨论着，投来好奇又令人难堪的目光。
他陡地想起当时整个村子几乎都在白头村老房前堵在他家门口的样子，还有陈家那位老人，哭号着扯着他偿命……
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洪小元用力地摇了摇头，想要把这种最糟糕的打算甩出脑海，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开始干涩，喘息声也越来越大了，凝神听了许久之后才发现这种喘息声原来不是从自己喉头冒出来，而是从前方罗友良的喉中冒出来的。
他无法确定，罗友良究竟是累得，还是气得。
“爷爷，慢一些吧？”罗鸿博抿了抿嘴，心疼不已地看着老人，轻声建议着。
可罗友良却红着眼，根本没有回应孙子的建议，甚至脚步还要更快上一些，口中仍然不停地说着‘孽子、孽子’。
洪小元感觉自己竟然很意外地能够理解罗友良的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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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的谩骂仿佛已经不是在骂儿子了，更像是一声声都砸在了自己的脊梁骨上，怎么惩罚自己都不够的样子。像是配合洪小元的这种想法似的，越向村子中间挺进，罗友良的谩骂也渐渐地低声了下来，每一声‘孽子’都越来越拖长了尾音，长长的尾音里全然听不到对儿子的责难，而是深不见底的愧疚。
村民们不知何时已经将快速行进中的几人围了起来，他们纷纷交头接耳，为怒火冲天的老人和隐忍不发的孩子让出一条被脚心踩得温热的道路，用目光追随着二人前进。
这些目光洪小元是见识过的，如果说带着恶意也难免太过偏颇，可若是说它全然善良，却又有些太宽宏了。
随即，洪小元听到了一个浑厚沙哑的声音呼唤着：“鸿博？鸿博你开门，我回来了，我有话要告诉你！”
面前的爷孙俩显然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洪小元看见他们似乎顿了顿身子，又紧接着以更快的速度赶了过去，罗友良口中的‘孽子’已经变得嘶哑起来，早就没了最初的响亮，但现在听起来却更让洪小元心惊，也更让他从心底升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恐惧来。
他很害怕。
害怕当时被陈家咄咄逼人的情况再来一次，害怕面对那个犯了错的父亲，抑或说，犯了错的父亲他尚且可以面对，但他仍旧无法面对的是那件错事本身。
脑中一片混乱的洪小元还搞不懂罗鸿博是否也是同样害怕的时候，就眼睁睁地看见罗友良在家门口甩脱了孙子的搀扶，在高宇来不及上前阻拦的时候，快步冲上前去，高扬着头冲一脸惊喜笑意还未来得及绽放的儿子甩了狠狠的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打得响亮而果断，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除了响亮的巴掌声外，围绕在旁的村民们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来。
同样被这一巴掌镇住的还有罗鸿博的父亲，他呆立在家门口，脸上是来不及收敛的笑和还没能爆发出来的惊痛，古怪的神色在短短几秒内被洪小元敏锐地捕捉到，这让他有些走神地想起自己当时被围观着的神情是否也如此这般？
罗友良的第二个巴掌眼看着就要落下的时候，洪小元终于在高宇的拉扯下反应过来，绕过一样呆住的罗鸿博，他和高宇上前将怒发冲冠的老人紧紧地拦住了。
老人挣扎着，冲面前的男人怒吼：“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儿子被你害成了什么样！”
男人捂着脸，一时间有些愣到了，洪小元看到男人的喉结急速地上下涌动，好像沉溺在海里挣扎着求生的人。
“爸，我……我回来看看你们，我……”男人木讷地老实开口，洪小元看来他这样诚恳，近乎是和赌博以及家暴毫无关系似的。
周围交头接耳的声音再次伴随着男人的话响了起来。
“又回来要钱来了？”
“八成……之前家里那些东西不都被他变卖光了嘛，赌鬼还能有什么事儿回来？”
“刚才罗老头说他害了鸿博，害的啥啊？”
“谁知道呢，人家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估计是这些吧……”
……
人言鼎沸，罗友良原本听到儿子那一声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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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的‘爸’时已经忍不住要心软流泪，却在这样的七嘴八舌中又硬下了心肠。
“你是不是把家里逼死你才满意？啊？！”不听儿子说完，罗友良已经按捺不住，“家里哪来的钱给你去花？喔，从我这再要不来了，就敢黑着心问你儿子要？你知道不知道你逼着他小小年纪去偷东西，让学校都把他退学了！你儿子一辈子都让你毁完了，你还有没有良心，还敢回来要钱！！！”
村民们‘哄’地一声爆发出惊呼。
罗鸿博因盗窃被退学的事情在上井村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虽然各家各户都几乎看着他长大，也对这个孩子经常经受父亲打骂和无人看管十分同情，甚至对他的懂事还表示过辛酸，可在得知他退学的原因后，所有人都只剩下一个概念，就是他们刚才说的——‘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直到今天罗友良因激愤而爆发之后，村民们才得知罗鸿博以身犯险的原因，这一下仿佛捅了马蜂窝，大家纷纷因罗父的恶行而愤慨万分，同时又对罗鸿博的遭遇立刻同情起来，仿佛在此之前，他们不曾拒绝过罗鸿博在上井村学校教课一般。
洪小元没有料到的是，罗父看起来竟然也和这些知晓真相的村民们一样震惊。
“爸！你胡说些什么啊？鸿博他……他不是毕业了吗？”罗父捂着脸的手都忘记放下来，就这样呆呆地将目光转向一旁瑟缩在爷爷身后的罗鸿博身上，“鸿博，你不是当时告诉我，你就要毕业了吗？啊？怎么变成退学了？！”
父亲的吼叫让罗鸿博忍不住闭起眼睛后退一步，整个身子都有些发抖。
罗友良几乎已经是怒不可遏了：“你离我孙子远一点！你能让你儿子去偷东西，怎么就想不到他会被抓住？！你一个人烂也就算了，我大不了就当没生过你，但是你不该祸害下一代！！”
“爸！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罗父眼看着也激动起来，着急地向罗鸿博这边走，却被一脸警惕的高宇拦住了。
他拽着高宇的胳膊，冲罗鸿博喊：“你不是说，让我不要担心钱吗！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见罗鸿博不吱声，只是一味地躲着，又带着泪冲罗友良说：“爸，我改了，真的改了！！！我那次就是把钱还过了，今天回来是告诉你们好消息的啊！！！”
“滚！！！你能有什么好消息！”罗友良正要骂，严重的怒火却让他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摇了摇就向一侧倒过去。
罗鸿博大惊失色，赶忙扶住爷爷，哭着冲自己惊讶挣扎中的父亲大吼：“我不想让你失望，还不是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吗？！你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呢！！！”
儿子悲愤的叫喊让罗父停住了挣扎。
洪小元看着这一幕，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心里崩裂着，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年幼的时候，面对着陈家的指责和村民的好奇，他无所适从。
“罗老师，咱们有什么事情到家里面再说吧，您先消消气，”洪小元正愣着，高宇率先冲罗友良说，“有我高宇在，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高宇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旁愣着神的洪小元。
“高宇说得对，罗老师，鸿博，咱们先进去再说。”洪小元抱歉地冲高宇点点头，立刻说着。
（本章完）